寂无之地暗无天日,没有半点光亮,半根鲛骨掉进去,就像是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再找到。
佟美佳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我们结婚吧。”郑明在佟美佳要重新转头去晒太阳时,脱口而出道,“等我可以自由化出双腿,我们就结婚。”
佟美佳眨了眨眼,显然被他这个提议吓到了,脸上呆滞着,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之色。
郑明继续说:“像人类一样领证结婚,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可是你没有身份证。”佟美佳提醒他,“你要是办假证,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的时候会因为假证被抓起来。”
郑明:……
她的关注点虽然很怪,但郑明心头莫名松了口气,他笑道,“那我就办一个真的身份证。”
佟美佳挑眉:“你该不会要动用郑家的超能力吧?”
郑明不以为耻,“在人类世界生存,就得遵守人类规则。”
超能力也是人类规则的一部分。
佟美佳哑口无言,她又望向郑明的鱼尾。
郑明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安抚道,“很快,一周左右,我就能自由切换人类形态。”
佟美佳点点头,“湖泊太寒冷,我让郑二爷为你准备一间住所。”
她补充,“给你里面带一个大游泳池,还有沙滩椅,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最舒服。”
郑明的眼睛也亮了,和暮饫一样,在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无法控制地露出孩子般的惊喜光芒。
他和暮饫,的确是同一个“人”。
佟美佳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垂下眼,缓缓地又躺回草地。
躺的时间久了,她背部紧贴的草地因为阳光照耀不到,阴湿潮冷感浸透她的脊背,如蛆附骨。
但她没有起身,和郑明躺在一起,神情松散地任阳光覆盖在身上。
不知不觉间,在这种半阳半阴、半热半冷的交煎中,佟美佳陷入了熟睡。
睡梦里并不安逸,光影明明暗暗错落交织,恍恍惚惚间杂乱的脚步声在不停地响起。
她的脚陷进泥泞中,吃力地在往出拔,四周那些杂乱的声响令她心烦意乱。
下一刻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窗外日头西斜,黄昏暮色充斥屋内。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记忆随之复苏。
郑二爷已经在客厅里坐了大半日,眼瞅着要日落了,他也没有要摆饭吃点的意思,郑九爷有点不能理解,“二哥,你中午也没吃饭,晚上也不打算吃了吗?”
中午没吃饭倒也情有可原,那位上午把厨房搅和的天翻地覆,走的时候不忘把厨房来个原地爆炸。
大家一顿忙碌后,老祖宗也来了,老祖宗的双腿变成了鱼尾,和郑九爷前些日子从指头缝隙里的惊鸿一瞥没有区别,银色的鳞片覆盖在身上,高贵华美,漂亮得像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老祖宗倒是没嚯嚯,他把祖奶奶放在卧室里后,单独找郑二爷说了几句话。
郑九爷说着说着,很是不解道:“二哥,那位,祂从前也是这样吗?老祖宗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他一脸同情怜惜的瞅着自家二哥,觉着二哥这头发花白也是有原因的。
老祖宗倒还好,除了供奉和祭祀比较繁琐外,其他时候老祖宗都是安安静静像个花瓶,从不找事儿。
但那位就不一样了,今天有幸见识了那位的“可怖”,郑九爷顿时非常同情二哥,这族长真不是好当的啊。
郑二爷瞟了他一眼,“你过来有事?”
郑九爷讪讪:“老祖宗之前不是说要和祖奶奶结婚吗,我最近正好没什么事,要不我来帮着筹办他们的婚礼?”
话刚落,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祖奶奶,郑九爷殷勤的招呼,“祖奶奶,您醒啦,饿了吗,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饭菜,这会给您摆上桌吧? ”
佟美佳点头,郑九爷乐颠颠地出门招呼人摆饭。
佟美佳坐在餐桌旁,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剥的吃着,一边问郑二爷,“吃饭了吗,一起吃?明月山庄这边的房子什么时候能盖好?”
郑二爷受宠若惊,“快了,用不了一周时间。”
佟美佳就没再继续问,饭菜很快上桌,她和郑二爷郑九爷一起吃了晚饭。
郑九爷话痨,全程喋喋不休地在说话,郑二爷瞪了他好几眼也没能让他闭嘴。
“郑明单独和您说话了?”佟美佳闻言,好奇地望向郑二爷,“说什么了?”
她似乎纯粹就是好奇,全无别的想法。
郑二爷犹豫一瞬后,低声道:“老祖宗说,那位或许要消亡了。”
“那位?”郑九爷一愣,“神明也会消亡?可今天祂炸厨房的时候瞧着很精神啊。我们郑家的神明若是消亡,那我们怎么办,没祂的庇护,我们会不会也要跟着一起死翘翘?”
郑二爷:“老祖宗还在。”
郑九爷愈发不懂,“老祖宗还在,神明怎么还会消亡,他们不是一体吗?”
郑二爷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望向沉默的佟美佳,以为对方是因为这事情难过,小心翼翼地安慰,“祖奶奶,您不必难受,神明不用继续忍受寂无之地的抽筋剥皮之疼也是好事,而且祂不算消亡,祂是和老祖宗合二为一的。”
佟美佳垂着眼皮,慢吞吞地咬着口中的一块肉,似乎很难咬,她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咬得很费劲。
郑九爷这才恍然大悟,“这是好事啊。”
郑二爷愣了愣,用力地点头,“是好事。”
郑二爷很宅,平日里除了追电视剧,就是筹办祭祀供奉神明的事情。
他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祖宅最边缘的地带。
没人清楚,他其实见过很多次祂。
他当族长的那晚,跪在祠堂里,从祖上那些记忆画面中惊醒时,看到通身漆黑的祂靠在门槛处,正吃着供桌上的那些糖。
他结婚那晚,特意留了很多喜糖放在窗台处,第二天窗台上剩下一堆的糖纸,还有一条血淋淋的大鱼,鱼很大,把窗台堵了大半,也把他的新婚妻子吓得不轻。
祂爱吃糖,
他给多少,祂就能吃多少。
渐渐地他和祂一样也喜欢上吃糖。
老伴儿去世时,夜深人静,他坐在门槛上无声痛哭,泪流满面。
祂展开大大的蹼手,漆黑的手心里躺着一块被它捏扁了的桂花糖。
祂经常趴在窗户外,隔着玻璃和他一起追剧。
也会和他一样,到处翻找被儿子儿媳妇藏起来的那些糖块。
就连他泡的养生茶,对方也会趁着他打个盹的时间尝尝。
再后来,祂从一个安静矜持又警惕的友人性情大变成一个到处捣蛋的调皮孩子。
祂会到处拆墙体石块,毫无规律不顾后果地拆,导致那段时间,他经常要在祖宅里到处转,看哪里的墙角或是墙体又被挖走一块。
他的两个小短腿成日里转无比大的祖宅,短短一个月时间瘦了三十多斤,因为老伴儿离世悲伤暴食增加的那些肉全都瘦没了。
祂终于不再拆墙时,又开始在厨房里倒腾。
祖宅里的厨房很多,几乎每个院子里都会备一个厨房,因为担心老祖宗某天醒来会想要吃食,这些院子里的厨房全都准备了新鲜的食材,什么时候进厨房都可以炒菜做饭。
挖完墙角后,祂又开始嚯嚯厨房。
每天晚上至少能炸两个厨房。
不及时灭掉就能引起火灾。
灭火器一批一批的朝祖宅运输,每个厨房都安了消防阀和火灾烟雾报警器。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情。
偏偏就这么诡异地发生了。
族人们很疑惑,搞不明白为什么祖宅的厨房会起火,他一脸严肃地告诉族人:你们祭祀时不真心实意,引来了神明的愤怒。
再后来,祂终于不再炸厨房,但每次来都没再继续和他一起追剧,而是在厨房中叮叮当当的搞饭。
他知道祂不吃饭菜,祂做的饭菜都给谁吃了?
祂在深海中遇到了喜欢的鱼类?不该是投喂鱼饲料吗?怎么就要炒菜做饭?
他怀疑祂被他和老妻的一日三餐影响,才会有这种行为。
又觉着心酸,又觉着欣慰。
祂把屋子里老妻为他织的毛衣全部拆掉了,毛线绕的满院子都是。
他差点气得没晕死过去,但也明白过来,祂想要毛线和毛釺子。
祂把祖宅里唯一的信号塔给扛走了。
没了信号塔,陪伴他半大辈子的电视屏幕变成了雪花点。
他坐在屋子里的沙发上,祂蹲在屋子外的鱼缸中,都沉默地盯着满是雪花屏幕的电视沉默。
再后来,祂频频给他托梦,要他炒菜做饭,用好看的餐盘装起来,送祂的新娘吃饭。
祂的原意比较凶残,大意是:饿到祂的新娘,就咬死他!
祂不说话,哪怕梦里也是,只会沉默地用竖瞳盯着他,但他总能明白祂的意思。
神明有了自己的新娘吗?竟然是一位人类新娘,而不是鱼或龟。
原来祂这段时间都在取悦自己的新娘?
郑二爷翻出自己的藏品,用最喜欢的金盘子金蝶子,各种各样的琉璃珠宝帮祂取悦新娘。
但凡是女人,都喜欢漂亮的珠宝金子,祂的新娘也不会例外。
只是没多久,祂不再托梦催促他送饭菜,祂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窗户外。
鱼缸里的水他几乎每天都会换成新,就为了祂来时能泡上新鲜的海水。
这次祂没有泡进鱼缸和他一起追剧。
祂耷拉着尾巴,耷拉着肩膀,垂头蹲在门外的屋檐下,雨声淅淅沥沥的,他觉着祂的心情此刻应当也是淅淅沥沥的。
祂没能追女孩成功吗?
对方拒绝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