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里,羞愧的热潮和失恋的寒流相碰撞,把脑子搅得乱糟糟的。
看着她溃败的神色,狄伦的目光也跟着黯淡了下来。
他想如往常般安慰地摸摸她的头,但他只是握紧了身侧的手,木笛粗糙的质感仿佛还留在手心。
“艾尔莎,”他打起精神说:“那我走了。”
“等等,”艾尔莎叫住他:“狄伦,它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没你想象中那样沉重……或者脆弱。”
艾尔莎抬头对狄伦勉强一笑,“只是一点心意而已,我并不是想带给你任何的困扰。”
在失眠的夜晚,她雕刻出了这只小木笛,在落下最后的刻痕时,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你不喜欢,”她重新镇定下来,因为这也是她不作伪的真心话:“我以后就不会再送了。”
狄伦怔楞地看着她。似乎是错觉,艾尔莎看到一丝悲伤的神色转瞬即逝。
“你们絮叨完了没?又不是不回来了。”刀疤左右看看,挤到他们之中,假装完全没察觉这凝固的氛围:“在推脱什么?”
“没什么。”艾尔莎回答了他,她把雕刻往不远处的池塘一扔,木雕溅起涟漪,缓缓沉了下去。
“你……”刀疤的目光在他们间徘徊,又落到泛起波纹的水面上:“这也太浪费了吧,不如送给我。”
“这只是个失败品,下次再雕个更好的送你,”艾尔莎微笑着应了。她转而对盯着池塘的狄伦说:“这个就当没有过,好吗?”
在她央求的目光中,狄伦沉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艾尔莎放下心来。
失恋的痛楚又重新在胸口浮现,挤得她要喘不过气来,在泪水不受控制涌出来之前,她胡乱找了个借口跑开了。
第40章
斯蒂芬是只单身的蝙蝠,百花节到来之际,无处可去的它留守在噩梦餐厅,却没想到要碰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它正费力将胶带贴上窗户,指挥它们行动的艾尔莎熟练地剪裁胶布,看起来全心投入,实际上却心不在焉。
她忽然“砰”地把头撞上厨房的柱子,把斯蒂芬吓得差点摔下来。
顶着红肿一片的额头,艾尔莎揉搓脸颊:“艾尔莎,现在可不是回想这些丢脸的事的时候,风暴就要来了!”
回应她的话语,厨房的窗户“嗡嗡嗡”地小幅震动起来。像是在庞然大物的捕食者的阴影下瑟瑟发抖的猎物。
艾尔莎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她抬起头,惴惴不安地感应着空气不寻常的震动。
然后她看到窗外的颜色变了,灰暗的天空被一种澄澈的透蓝涂抹。
可那不是因为天气变得晴朗了,而是因为,透蓝的水正在漫上窗台。
沿边的缝隙中淌入涓涓细流,四周只要有缝隙的地方开始同时渗水。更可怕是,百叶窗外的水位还在上升。
这可不是台风能比拟的情况。艾尔莎想起天气女巫的话:这座宅邸就会像被蓄满水的大型氢气球包裹住。
可以预见,不需要多久,一楼就会变成观景水族馆,但宅邸的窗户用的可不是水族馆的承压玻璃。
“还、还继续贴吗?”斯蒂芬扑扇翅膀,怯怯地问。
“不……没用了。”艾尔莎如梦初醒,“停下!”她厉声说:“快跑,全都往楼上跑!”
怪物们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钻出厨房。
艾尔莎往外撤离的同时,拖走了一个蒸史莱姆的,木屉和一把烹饪的大木勺。
被水流撞击的窗框发出“嘎吱嘎吱”的尖利声音,随即是厨房的玻璃崩裂的清脆声响。
越过窗框倾泻而下的瀑布,迅速吞没了木地板。
房间内的洪水迅速上涨,突然就汇聚成快速撞击的激流,吞噬艾尔莎的腿和胸,艾尔莎艰难拖动的屉笼被水托着浮起来。
艾尔莎爬入木屉,把烹饪的大木勺当作桨,木屉摇摇晃晃地充当起临时的小船。在混乱的水流中,朝走廊处划去。
“哦天哪,向恶魔祈祷。”走廊上,墙头画们乱作一团:“救命!”
“看呐,方舟!”当它们看到奋力划来的艾尔莎时,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艾尔莎,我们在这里!快点!”
木屉漂浮在水面上,艾尔莎跪坐着摘下画框,挂钩在框上留下划痕,要是在平常,墙头画们准得指责艾尔莎的动作粗鲁,但现在,它们只想要离开这个会使它们葬身的鬼地方。
墙上的咕咕钟进了水,齿轮出了故障,木制小鸟有气无力地垂着头。
“德尔!”艾尔莎担心地喊它,但屋灵没有回应。
“咕咕钟坏了。”“留声机被冲走了。”
墙头画们七嘴八舌地说,好像几百只麻雀同时在唱歌,焦虑使他们更聒噪了:“没有说话的媒介,德尔回应不了你了。”
“总之,”它们最终居然能达成一致:“我们快走吧!”
艾尔莎朝大厅的楼梯处划去,逆着水流让这趟行程更艰难了。绕过一个拐角时,木屉甚至被不明物缠住不动了。
“卡住了!”“快想办法艾尔莎!”“哦不,水溅进来了,我的脸要晕开了!”
“安静点,你们待在这。”艾尔莎脱下吸满了水变得沉重的女仆裙,只留下一条贴身的薄衬裙。
她跳入水中,水迅速淹没了她的胸口,但她还能踩到地板。
她摸索着蒸锅的周围,扯下了缠住木屉的不明物。湿透的纸张像粗绳索一样纠结,就是它阻止了木屉的前进。
艾尔莎从只言片语上看出了这些是什么:“……情书?”
“哦!是百花节失恋的人的情书!”墙头画们兴奋地说,都到了这种时候,它们居然还忍不住问:“写了什么?读读看?”
“这水里该不会还混杂了失恋的人送的礼物吧?”艾尔莎露出头疼的神情。
她干脆推着木盆向前艰难地移动。就这么耽搁的一小会,水就淹没到了她的脖子。
有幅墙头画听到了艾尔莎的嘟囔,抱着公鸡的少女问:“你在担心送出去的礼物吗?”
“才不是。”艾尔莎当即否认,虽然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她回想起被她扔进水塘的木笛吊坠。
但她忧心的是更现实的问题,要是被激流中裹挟的异物撞击上,她很可能会受伤。
水流漫到了下巴,艾尔莎艰难地仰头呼气,她们终于到达了大厅。
环绕大厅的落地窗摇摇欲坠,但都还在守着最后的防线。窗外是片澄澈的蓝,水中还在冒着气泡,各种奇怪的告白物品打着旋上浮。
艾尔莎看得心惊肉跳,宅邸的一楼外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要是有尖锐的物品撞上玻璃,涌进来的水流将瞬间把她们吞噬。
费力把笼屉推到露出水面的楼梯,艾尔莎摸索着台阶往上爬。
就在她放开木屉去扶栏杆时,水中忽然有异物绊住了她的脚。没有防备的艾尔莎被往后拖去,整个身体都浸入了水下。
她的脚被卡住了,无法触底,也无法挣脱。
被水冲刷的异物正把她拉离楼梯,混乱中艾尔莎听到墙头画们在喊她,她扑腾着手臂,把头露出水面呼吸。
水流让她睁不开眼,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高大的轮廓。
紧接着,艾尔莎的手臂被冰冷的机械拉住了。
钻进水里的机械腿缠绕着柔软的皮肤,锋锐的刀刃砍断了异物——斯坦因将艾尔莎从激流中拖了出来,抱到了宅邸的二楼。
“咳咳。”倚靠着斯坦因,艾尔莎转头吐出呛到的水,她贪婪地深呼吸,等缓了过来,直起身推开了斯坦因:“谢谢。”
她全身都在往下滴水,头发乱糟糟地糊到脸上,贴在身上的衬裙则曲线毕露。
艾尔莎先是感到羞涩,但想到自己在斯坦因眼里只是一具没有性别的生物体,她就释然地撩起裙摆拧水。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斯坦因没有如往常般坦然地扫视她,他偏开了视线。
下一刻,他脱下白色外套披到了她的肩头,外套没有温度,却沾有机械金属淡淡的气息。
斯坦因低垂眼睫:“穿上。”
他蹲下身来,目光落在她裙摆下露出的小腿。
在刚刚的急流中,艾尔莎的小腿被擦碰出一条血痕,伤口浸泡在水里,才没让她感觉到疼痛。
他从身后拎出了药箱,从腰间伸出的一条机械臂尽职地弯成弓形的椅子。
“坐下。”斯坦因对艾尔莎说:“你需要消毒。”
他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他半跪在艾尔莎面前,垂落的银发扫过艾尔莎的小腿,亲密的距离让她很不习惯。
于是她打破沉默,扯了个话题:“怎么会有药箱?”
“实验室里的,我刚刚把实验室紧急封起来了,防水护罩的启动需要时间,才会来迟。”
他就像是在对她解释,艾尔莎直觉到了种微妙的氛围。
她看向二楼斯坦因的实验室,简直像是套上了层铠甲,金属墙壁严丝合缝地将房间包围了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铜墙铁壁。
在封死门前,斯坦因瞥到了角落落了灰的药箱。鬼使神差地,艾尔莎的面容浮现在他脑海里。
这座宅邸里的怪物都生命力顽强,只有艾尔莎是个脆弱的人类。想到这,他就不自主地带出了药箱。
“你应该要更小心点,”斯坦因包扎完伤口站起身,他抿起唇:“我不喜欢看到你受伤。”
艾尔莎抬头看他,方才还吵闹不休的墙头画安静地躺着,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正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他们任何的对话。
但这不是艾尔莎第一次听到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是怕我会感冒或者受伤会耽误实验对吗?”艾尔莎凭借过去的经验做出了她认为正确的推论,将这旖旎的氛围一扫而空:“放心,我会小心的。”
斯坦因没有顺着她的话承认,反而陷入了沉默。
从逻辑和理智来说,他应该赞同艾尔莎的判断,但问题就是,他刚刚根本没有想起实验。
他是单纯地被那个伤口引起了负面的情绪,可是为什么?艾尔莎受伤会影响到他?这个发现使他混乱且困惑。
“艾尔莎!艾尔莎!”莱昂透过楼梯扶手看到了她,立刻从扶手上滑下来。
宅邸面临突如其来的水灾,他看起来却没有半分焦头烂额,反而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以防万一,我把不能沾水的植物都收纳进空间戒指了。又安抚了一下吓坏了的德尔。”他挤开斯坦因,仿佛他是看不见的空气,凑到艾尔莎面前:“所以才会来迟一点哦!”
“不过,好奇怪啊,往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气象,我只在上课的时候听过。”
莱昂摸着下巴,露出困惑的神色,少年对失恋还没有概念:“是什么原因呢?总不可能是哪个可怜的倒霉蛋在百花节失恋了吧?实在是让人开心……”
他幸灾乐祸的笑容展露到一半就凝固了,迎着两道灼灼的目光,艾尔莎硬着头皮举起手:“可能、可能是因为我。”
“开心……不起来,”莱昂面色古怪,他忽然问:“不会是狄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