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当他沉溺于这点温情,下一瞬脖子上就会掐上来一双冰凉的手。
时日长了,任谁都会不再渴慕这份凉薄的母爱。
他倒是渴望其他的爱——湛小姐在偏院住了好一段时间,丝毫没有回来的打算。
他几乎想问她早日点回道侣印还当不当真。
湛云葳眨了眨眼:“你看我做什么?”
恰是快到用晚膳的时候,石斛来请,说二夫人那边催促过一次了。
越之恒迎着湛云葳的目光,心里难得生出几分挫败:“没什么。”
两人同房的最后一回,他才答应过湛云葳,她若不喜欢就不做了。
他虽然也不是为了那事才让她回来住,但如今再提起来,倒显得他不守承诺。
算了,总归这段时日都清闲,慢慢来吧。
两人沿着小道去往前厅,春风料峭,越之恒鲜少有立春后还穿大氅的时候,湛云葳坚持要他穿上。
她自己怕冷,也穿了个毛茸茸的披风,风一吹,她小半张脸都躲在披风里面,只露出精致的眉眼。
石斛跟在湛云葳后面,她前些日子成了婚,嫁给了一直对她不错的小管事。
婚后从前不懂的东西,如今看得分明。石斛这才后知后觉,少夫人和大公子以前,并不是她想像的那般恩爱。
她回想起来,夜半没怎么听大公子叫过水,塌上也几乎都是干干净净。
石斛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可看看眼前的两个人,一开始并没有靠得很近,越大人迁就着少夫人的步子,等她走过来了,大氅下默默拢住她披风下的手。
两个人看上去都挺镇定的,实际上湛云葳步子都乱了好几拍。
说起来,两辈子了,从这几日开始,湛云葳才真正把越大人当做自己的道侣看。
虽然更亲密的事不是没有做过,但那时候和如今心境不一样。
不再是迫不得已,也没有了试探,更不必附带任何条件,时时刻刻想着让他脱离王朝。
越之恒一开始只是轻轻拢住她的手,他的手比她暖得多。明明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动作,湛云葳心里却仿佛有一尾小鱼,在咕哝快活地吐着泡泡。
她悄悄回握了一下,换来的是他更紧地牵了一路。
到厅堂前,当着二房长辈和越无咎还有越怀乐,湛云葳才将手抽出来。
没一会儿越老爷子也来了,虽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接下来的路并不算好走,越往后,越家和灵域的命运就越莫测,但这个新年难得温馨。
越老爷子甚至还给了湛云葳一个红封锦囊。
这红封越家两个小辈都没有,全部眼巴巴地看着。自从他们十二岁以后,老爷子就没给过红封了。
湛云葳忍不住看向越之恒,越之恒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老爷子一开始见她犹豫,道:“怎么,瞧不起祖父的东西?”
湛云葳笑着接过来,甜甜道谢,老爷子这才满意。看红封锦囊的形状,像是簪子。
老爷子少年时就是很出色的器修,这些年又一心在器阁琢磨炼器,他送的绝对是举世无双的好东西。
湛云葳没猜错,越老爷子亦知道她如今最缺什么,于是专门打造了护身的器具。湛云葳也没想到,有一日世间最厉害的几个器修,成日都琢磨为她量身定做法器。
对上另外几个孙辈的目光,越老爷子就沉肃多了,一人一袋灵石打发。
越无咎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小气,而越怀乐终于又收到了祖父的东西,就算是灵石也高兴。连二夫人心里也很感慨,风雨共济走到现在,什么怨和恨都比不上一家人此刻都还在身边,和女儿脸上的笑容。
轮到越之恒,越老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也递了一袋上好的灵石。
越之恒顿了顿,接过来。
桌上安静了良久,他才说:“谢谢祖父。”
老爷子垂下眼睛,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招呼大家道:“吃饭,吃饭。”
这一刻,他并不像传闻中少时惊才绝艳、老了残败退场的当世最强器修,只是一个上了年岁的普通老人。
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越清落不在了,不然她收到越老爷子的红封,不知道该多高兴。
湛云葳扒着饭,不免有些恍惚,事实上,这也是她自前世死后,第一次吃上团圆饭。
什么都改变了,什么也来得及,她亦多了许多家人,真好。
第77章 亲昵
我就说这样不太好吧。
用完膳没多久,汾河郡放起烟花,寂静的黑夜顷刻被点亮,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哪怕越府今年并没有准备这些,也沾上了喜意。
除夕本就得守岁,哪怕是越老爷子也没急着走,让老仆将自己推到院子里,看年轻人玩闹。
自越清落死后,府中掌中馈的事又回到了二夫人手中。
她如今已经不看重这些,闲暇时候照旧做涤魂玉牌,性子也比以前平和很多,留在府中的下仆都收到了她丰厚的红封,人人脸上带着笑容,在院子里放灯。
没有大肆准备烟花宴席,长明灯倒是管够。淬灵阁早早将今年的长明灯送了来,越家本就是炼器世家,就算是普通的长明灯,也比外面做得精致。
灯面是素的,还没有绘制图案,也没有字样。
一时间识字的仆从身边水泄不通,人人拎着灯,请求帮忙写字许愿。
越无咎本身也是混不吝的性子,干脆也命人搬了张桌子,帮着仆从们绘画写字。
越怀乐拉着湛云葳说话,见状忍不住嘲笑兄长:“他的字画,以前没少被家学的先生骂,如今也敢卖弄。”
但架不住仆从们捧着他,纷纷夸越无咎字画了得,越无咎一时飘得不知今夕何夕。
“大堂兄的画才叫好呢。”越怀乐说,“我虽然没有和他一起念家学,听说最挑剔的先生,也对他赞不绝口。”
她压低声音,给嫂嫂告密道:“我听阿兄说,家学里还有姑娘心悦于他,只是觉得他性子实在古怪,后来都被吓退了。”湛云葳忍不住看向越之恒。
他在廊下听着老爷子讲话,老爷子今夜喝多了些。自大儿子死后,又要一心筹谋阴兵之事,越老爷子也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放松了。
絮絮叨叨教了一堆炼器的秘诀。
好几次讲的重复了,越之恒会毫不留情地提醒:“讲过了。”
要么就是无情戳穿老爷子:“我十七岁就会。”
他这样冷漠,惹来越老爷子不满地一瞥,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教给这个不孝孙。
越怀乐忍不住对湛云葳道:“嫂嫂,你要不要去救一救大堂兄。”
眼看那边祖孙两个聊不下去了。
湛云葳拿起一盏素面的灯,穿过院子里热闹的人群,走到廊下。
她一过来,还不待开口,越老爷子摆了摆手,对越之恒说:“算了算了,陪你媳妇去。”
越之恒看一眼越老爷子,没说什么,朝湛云葳走过去。
越之恒问湛云葳:“怎么过来了。”
“怀乐说你画的画最好看,我想让你帮我也绘一盏灯,不知道越大人赏不赏脸。”
越之恒让仆从搬新的桌案出来。
等待的时间,湛云葳同他耳语:“你故意顶撞老爷子的?”
越之恒没否认:“你听见了?他今夜饮了不少酒,把我当越临羡了。”
湛云葳在命书中看到过,越之恒的炼器术并非老爷子亲自教导,而是集族中师傅之所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越临羡是老爷子一生中最得意的儿子,从少时就是老爷子亲自教导炼器。他的死,除了宣夫人,最难受的当属老爷子。
“你怕祖父失望?”越之恒甚至都不是越临羡的孩子,越老爷子自欺欺人若当了真,心里恐怕会更空荡荡。
越之恒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
“湛小姐。”他饱含深意提醒道,“你有没发现,你好像越叫越顺口了。”
“……”若不是越之恒提醒,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自然的。
越之恒捏了捏她的手指,语调带上了几分笑意。
“就算是灵帝指婚,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这么糟糕,是不是。”
湛云葳被他捏得脸发烫,半晌才低低应:“嗯。”
就算是前世,她厌恶越之恒,将与他的那段婚事视作耻辱,也不得不承认,同他做道侣,并不算是一件糟糕的事。
她不仅常常把他气得半死,好几次真的想要他的命,越之恒也从没主动欺负或者伤害过她一次。
她不想看到他,他便连越府都很少回,但是小院的厨子总是挖空心思给她做好吃的。湛云葳回想起越怀乐的话,其他姑娘怕他,觉得越之恒古怪。她在心里反驳,哪里古怪了,明明挺好的。
说话间,仆从已经把桌案搬来了。
“画什么。”
湛云葳原本只是帮越大人从喝醉的老爷子那里脱身,而今见他坐下,倒真起了几分兴致。
“锦鲤?”
左右只是图个吉利的兴致,犯不着画凤凰麒麟或者山川图。
越之恒没说什么,蘸了墨,很快灯上两尾憨态可掬的锦鲤就有了雏形。
他的字并不出挑,便没有题字。
湛云葳看着他着笔,她发现越怀乐确然没有吹嘘,不愧是让先生的叹服的画技,越之恒将灯递到她手中时,风一吹,灯上嬉戏的锦鲤几乎游动起来。
这一幕亦看呆了仆从们,纷纷露出赞叹的眼神。
这些优点,前世湛云葳从未发现。但她此刻忍不住想,如果越之恒生在盛世,或者从一出生他便是世家公子,定是文武双全,人人追捧。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越之恒从不输任何人,葛先生啼血之时,游街举着血牌,说他是麒麟子。而今想来,那应当是葛先生的心里话。
越怀乐也看呆了,毕竟越之恒的笔下,从来都是绘图炼器杀人,她第一次见他画平和的鸟兽虫鱼。
越怀乐看得心痒痒,当即自己也递了一盏灯过去,学着越无咎厚着脸皮道:“大堂兄,能不能帮我也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