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攻击如她所料, 迟迟没有等到, 反而是一切都被按下了停止符号。她心里道,又来了。
比特的声音就在此刻响起:“你没发现吗?他们恐惧你。”
尹青荇觉得怪有意思的,就像她总想着比特能不能犯点恋爱脑病,比特也想她与世界切割开。
“我知道。”她望向那条金色的线条,从这一端蔓延到另一端,她能看到这个静止的世界,无数的线条从每个人的身体里穿过,一只金色的陀螺旋转着,从线条的这一头滚到另一头,在她对比特使劲的时候,比特显然也没闲着。
他本来对这些低级的生命从来不感兴趣, 但是也许她提得多了,于是他也就慢慢的想要了解他们——这些短暂的,如同流光般的生命。
他想要了解她,一如她想要了解他一样。
像这种极有“内涵”的话,一开始比特是说不出来的,那时候他甚至连弱点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问为什么。
他懵懂, 无知, 看起来好欺负,但另一面却是极致非人的冷漠。
尹青荇从没有那么清晰的明白这是一个完全非人的生命,他的思想不受任何限制,生死,伦理,道德,善恶,这些在他眼里统统不重要。
他不认为他毁掉整个宇宙的行为有多么罪恶,整个宇宙的生命加起来在他眼里还不如一片尘埃,人怎么会因为一片尘埃而去纠结,难过且后悔呢?
尹青荇没问那我呢?
她没有自取其辱的爱好。
比特甚至一度非常不理解她对地球,对人类的感情。
“他们不是你的同类。”他很直接的说:“他们不会理解你,如果把他们的一生比作一把尺子的话,他们的这把尺子永远都衡量不了你的维度。”
说这句话的时候比特已经学习了许多人类的知识,他甚至知道尺子是什么。
他说得都是正确的。
但又都是错误的。
尹青荇每次的回答都大同小异:“你不懂。”
于是比特为了让自己“懂”,他的力量贯穿了无数文明的历史,从人类的起源量到人类的终末,他发现自己确实不懂。
倒不是没有答案,而是答案太多了。他无法确定尹青荇心中的那个答案是哪一种,好像哪一种都似一点,好像哪一种都不似。
比特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
于是他就很少出现了。
而当他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会再次出现。
再一次出现的比特总是会表现得比上一次要更精明一些,更难对付一些。
尹青荇甚至能看出他是去哪里进修过,有些是精华,有些则是糟粕。但是尹青荇并不阻止比特,她近乎冷眼旁观的,看着比特绕着圈子去撞,去摔跟头。
她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漠。
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评估着自己,分析自己对比特还有多少感情,她一边极力否认自己的情感,一边又觉得这种强烈的否认反而像是在心虚。
于是她在仔细斟酌过后,一改之前的急迫态度,反而选择放置,就这么一放置就放了快十年。
如她所料的那般,比特在这方面的进展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进展。如果让比特自己去悟,他能悟到恒星毁灭。
他是如此的笨拙。
尹青荇垂下眸子,她之前因为未知而对其诞生的恐惧在这番对比之下,显得有些滑稽和可笑了。
也许不该走这么近,她有时候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是不是因为走得太近了,她反而是一叶障目了呢?
到底哪个他才是正确的。
她想,也许这并没有一个真实的答案。
越是跟比特相处,尹青荇越是能感觉到一件事——他不会杀死她。
她甚至有种错觉,哪怕她真的朝比特出手,他都不会反抗。
他大抵会有点疑惑,有点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但是不会恼怒,更不会恨,他不会因为死亡而恐惧,所以不会觉得尹青荇想要杀死他的行为是多么不好的事情。
但是反过来就不是了,相比较来说,尹青荇的死对他的打击会更大一些,因为尹青荇真的会死。
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变得更胆大一些。
那么她要怎么杀死他呢?她真的为此而烦恼。
要知道宇宙毁灭都带不走他,他是如此不讲道理的生命,他早已经超脱于一切之外,该怎么把他拉到跟她同样的生命层面,然后杀死他,是尹青荇一直困扰的难题。
比特似乎不满尹青荇应付他的态度。以前尹青荇经常这样应付他,他并没有因此不满,因为他没觉得那是应付。
但是现在比特显然意识到尹青荇根本没把他的话语当一回事。他很努力的去学习了半天的成果,被尹青荇轻描淡写的给挡了回来。
这让他人生第一次品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他觉得这个滋味很新鲜,于是回味了一会儿,才继续对尹青荇道:“这个精灵把你认作毁灭宇宙的大魔头,他内心其实非常害怕你。但是另一种情绪更加的激烈,反而压下了这份恐惧。因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被你骗了感情。”他像是品尝一份复杂的食物,咂摸出一点味道:“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尹青荇觉得比特的说法更好笑一些,她微微侧了侧头:“哦?”
比特有点高兴,这种情绪对他不陌生。
——因为他从尹青荇这里得到了他这一生最多的欢喜。在他发现尹青荇的那一刻起。
他不懂什么叫做迷恋,但是他确实表现得跟个莽撞的小子那样不知所措,可以说他每天看到尹青荇,就会发自内心的而涌出来无尽的欢喜情绪。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一步步的推着尹青荇走向那个结局。
“你不觉得可笑吗?他们自以为是的臆测着你,在内心勾勒出一个极为粗陋的假象,并为此害怕,恐惧,甚至仇恨。至于你参与与否都不重要,他们自己就能演绎出一场大戏。”
尹青荇发现比特确实学习到了很多新东西,她说:“大戏?不,眼前的这些远远达不上,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始,眼前的这个只不过是一个开幕。”
比特让静止的时间重新恢复流动,他笑着说:“那就让好戏开始吧。”
水滴冲洗恢复流动,希尔特在尹青荇十步以外的时候,还能操纵水花在自己的身边绽放,但是他每往前一步,那些水花就越变越小,等到他走到尹青荇跟前的时候,他已经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来,他仿佛面对着一座恐怖的史前巨物,他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如果真要描述,那就是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在某个临界点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超载转动的机器,眼前一度出现了某些匪夷所思的画面。比如他竟然在自己的身体里看到了枯萎死去的树种,他还在天边看到了想要逃离的黑色影子,那些莫名的东西在他的脑海中不过出现零点零一秒的时间,他感到极为的痛苦。
鲜血从他的眼角,鼻子,嘴巴,耳朵里流了出来。
他张开口:“什么——鬼……”然后整个人一软,倒了下去。
希尔特死了,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只要掀开他的脑壳,就会发现他的脑浆像是被某种蛮横的力量给冲散,直接冲成半凝固半液体的状态。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姗姗来迟的阿贝尔警卫才出现,他们立刻封锁了这里,本来还想把当事人都控制住不让离开,但是在看到尹青荇的时候,这些警卫显然极为意外,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拘禁地球的首领,上一个非法拘禁尹青荇的国家付出了整颗起源星都被摧毁的代价。
有着这样的前车之鉴,阿贝尔的警卫表现得极为礼貌客气,他们甚至没有让尹青荇做出一个应该的解释,只是带走希尔特的尸体,在他们清理场地的过程中,眼睛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尹青荇。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那些逃出来的几个地球少年也都缩在大家长的背后,没人不长眼来找他们麻烦。但是大家长一句话都没有跟他们说,这让他们很忐忑。
有人暗戳戳的戳了戳丽娜的后背,希望她能站出来说些什么,但是丽娜一动不动。年轻一代大多都没有亲眼见过虫母,只有丽娜对虫母有个粗略印象,那并不来自于她的记忆,她的母亲曾有幸亲眼目睹虫母在虫灾末年出现,那巨大的威压遍布整颗星球,那份记忆深刻到刻入基因甚至遗传到丽娜这一代,所以她在面对虫母的那一瞬整个人都僵直了。
这是自然界动物遇到天敌的下意识反应,此时要是有个人给丽娜一刀,她都不带反抗的。
尹青荇没有管这几个小鹌鹑,她的意识从这具身体里淡去,汤姆摇了摇头,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迷茫,他左右望了望,很意外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头就发现地球的那几个少年竟然站了一排,此时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他吓了一跳,整个人突然的后撤一大步,嘴里嘀咕一句:“我怎么会跑到这里……”他没有利萨安那样的强大心脏能跟这群人间杀器你来我往还不被迁怒,一脸心虚的后退,在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后,转身撒开腿就跑。
被丢下的地球少年满脸无助的看着自己的虫母抛下他们就跑,整个风中凌乱。
汤姆很快就找到自己认识的熟人,他一脸得救了的表情,想要抓住友人好好的吐槽自己刚刚竟然跑到地球人面前去了,要是被讹上了可怎么办,前者利萨安的结局就在眼前啊!
却没想到友人一脸看怪物似的也跟着后退一大步,这一大步是认真的吗?汤姆表情凝固的望着友人心虚不敢对视的脸,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友人无法把眼前这个熟悉的人跟那个宇宙闻风丧胆的虫母划上等号,但是刚刚发生的一切也确有其事,他也左右摇摆,眼前的人确实是他熟悉的那个汤姆,就连微表情都一模一样,真的很难相信他是虫母扮演的啊!
汤姆抓住友人的手呜呜假哭,指责友人对他的伤害,他本来就害怕,还要被这样对待,实在是太过分了。
周边人都不由得微微侧目,眼前这个沙雕真的是刚刚那个恐怖魔王?他们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总之是非常复杂的,同时也对尹青荇的手段更加畏惧。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汤姆像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身体里还有一个虫母,这件事简直细思恐极,如果连自己都发现不了,那么他们……又怎么确认自己身体里没有一个虫母呢?
这场聚会自然是不欢而散,没有人还愿意留在原地,但是汤姆这个本来不受人关注的小角色此时却迎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他们也许是畏惧,也许是想要讨好虫母,总之都凑了过来,这让汤姆这个小角色有些受宠若惊。他抓着想要逃却逃不掉的友人的手,跟他一起享受这难得的引人瞩目时刻。
地球少年们在旁边暗戳戳的观察了半天,终于确认虫母确实从汤姆的身体里离开了。他们也想象不到虫母是怎么做到的,只能说虫母无所不能吧。
地球这边真正的家长也收到消息急匆匆的赶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愤怒,和你小子有好果子吃的表情。
丽娜的母亲不在这里,于是老师就代表了家长的身份,这位被评价为温柔脾气好的老师在短短的十分钟爆出几千个词汇,把丽娜一行人骂得狗血淋头。
老师心里也后怕,如果不是虫母出来救场,这几个贪玩的少年很可能将会沦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成为几具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尸体。
就算替他们找回场子,惩戒了凶手,这些孩子也不会活过来。
生死,是神明都无法掌控的领域。
她揪着他们的耳朵,提醒他们,不要被阿贝尔的美好和平假象欺骗,这里甚至比子弹到处乱飞的战场还要危险,见这几个死里逃生的家伙脸上还有些不以为然。
她是真的气上了,声音都冷到零下去:“你们不要不当一回事,你以为那个精灵是真的独自出来放风?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过都是提前做好的安排。而且你以为你们面对最大的危险是那个精灵?我告诉你,就连那个精灵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对象。”
“不要忘记我们现在在哪里,这里可是阿贝尔的地盘,你有没有想过事情闹这么大,阿贝尔那些警卫是真的来迟了,还是早就提前知道消息,守在一旁?想清楚了没有?”见到这几个不省心的崽子总算开始动脑子了,老师再接再力:“那你猜他们的手里的枪口对准的到底是谁?今天但凡有一个错漏,你们,精灵,甚至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少年们不敢相信:“这里可是他们皇帝的葬礼!”把自家领袖葬礼弄得一团糟,图什么啊?
老师冷笑:“皇帝葬礼?皇帝都死得不明白!”
他趁这机会教育少年:“我们这些大人都小心再小心,就怕哪里性差踏错,着了这群人的道了,你们这群小崽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头撞人家陷阱里去! ”
看着几个少年终于意识到错误,耷拉着脑袋有些悻悻。老师的怒火却并没有因此平息,毕竟这群孩子可是差点就罔送了性命,他深恨躲藏在幕后的始作俑者,话语中带着忿怒:“且看吧!事情还没完呢!”
第197章
事实上来自地球的反击比所有人意料的都快。
当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被按下来, 除了当事人几乎没人知道,但是晚上发生的事情却是直接引起轰动了。
据传在一个很高档的宴会上,阿贝尔的两位极有机会掌权的亲王在诸位宾客的见证下,被意外来访的地球人给揍晕了,这群地球人揍完不算,还很高调的抛出来一句:“我们不像诸位,只会躲在背后挑拨离间,连亲自动手都不敢,还要找个筏子来混淆视线。我们想要对谁出手就当面出手了,仇不过夜。这次就先这样,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我们不介意给皇室减减负担。”
地球人揍完人后,就在一众目瞪口呆的视线下潇洒离去,仿佛不是过来亲自打脸,而是过来喝一杯酒一样自然。
等到地球人都离开了好一会儿了, 那群宾客才回过神来,然后就一阵哗然,竟然让这群地球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护卫们是都死了吗?
有人想要借此发泄在地球人身上吃的憋, 他不敢冲地球人发火,对几个吃干饭不做事的警卫们不是理所应当吗!
因为这份说不出来的憋屈, 他甚至有些失去往日的优雅, 亲自伸手拉开门——所有人都看到这名向来以优雅冷淡著称的贵族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以至于那张脸狰狞到让人无法辨认的程度。
在门外面横七竖八躺满了无数警卫的尸体, 这群警卫不是不干活, 是真的死了——这才是地球人真正的警告。
他们没有杀死那两个亲王,不是不敢, 而是杀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