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交出队长权限的另一名队长扶着自己的队员稳住身形，脑袋已经完全顾不过来了，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大大超乎他的想象，他试图从孟队长那里寻求答案：“这是……”

　　孟队长对其他队员做出不用行动的手势。她双脚牢牢的扎进脚下的这片土地，视野随着土地的拔高，而逐渐拔高：“不用走了。”

　　“它带我们一起走了。”她说完，手指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被她缠绕在腰间的那根蝎子尾巴。

　　那是尹青荇操纵尼娜的身体送给她的礼物，里面最细的一节被她截断，当做腰带捆在腰间。

　　能够做出如此超乎人类想象的事情，除了那位存在自然不做他想。

　　对于这几个未成年人来说，有一天能够骑在组成蚯蚓山脉的变异蚯蚓身上畅游山脉，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但是这一切却在此时此刻真正发生了。

　　这些未成年人到底不是已然经历无数风雨以致精疲力尽，对什么都不再有幻想的成年人，虽然他们努力表现出自己成熟的一面，但仍旧还是被这一幕所震撼。

　　这一切简直如同他们幻想出来的一样，那么不真实，以至于他们几乎忘记了自己此时该有的反应，脸上完全丧失了一个成熟小队应该的警惕，甚至显得有些傻傻的呆站着不动，就像是动了，就会戳破这一切一般。

　　变异蚯蚓如推土机一般从地面碾过去，原本高不可攀的山峰被他们脚下的变异蚯蚓轻易的荡过，随着山脉震动得更加的强烈，越来越多的变异蚯蚓跟在了它们的身后，数不清的树木被这巨大的身躯压折，最后似乎整座山脉的蚯蚓都活动起来。

　　它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年轻孩子，作为这场变异蚯蚓一日游的乘客。

　　这些年轻孩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吓得不敢动弹，就算是性格强势的，也没想过在这个时候从变异蚯蚓身上跳下来。

　　他们是看过那被变异蚯蚓碾过的土地，一切都在这样的蛮力下被辗成碎片，此时待在变异蚯蚓身上反倒是安全的地方。

　　这些未成年孩子们也注意到其他的变异蚯蚓身上有其他的未成年，他们此时惊讶的发现那些变异蚯蚓竟然像是有意在运送他们这些人离开似的。

　　·

　　尹青荇踩在一只巨大的变异蚯蚓的身体上，她感应到，随着那群孩子离她越来越远，那些孩子身体内部的骚动也在缓缓平息。

　　虽然这样依旧治标不治本，但是这些孩子身体内仅存在一些稀少的昆虫血脉，只要不是在她身边，并不会那么快失控。

　　她的三对复眼缓缓睁开，巨大的血翅张开，带她升上半空。

　　原本在她脚下的变异蚯蚓竟是在此时发出一声无声的惨叫。

　　能够通过它拼命扭动挣扎的身体看出它到底有多痛苦，这场挣扎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最后它有些力竭的垂落，无力的身体砸向地面，溅起灰尘无数。

　　这只本就比别的变异蚯蚓要大上许多的家伙，在这一刻竟然再次出现了爆发性增长，它现在的体积已经从普通变异蚯蚓的两倍扩大到了四倍。

　　更特别的是，在它身体的三分之一处竟然钻出一对鲜血淋漓的肉翅，虽然那肉翅对比它庞大的身体来说有些太小了。

　　但那依旧是一双翅膀。

　　可以看到它努力挣扎着想要煽动肉翅，似乎想要凭借这双翅膀飞起来，但是初生的翅膀太过脆弱，却反而给它带去了更多的痛苦。

　　尹青荇表情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制止。

　　这一只变异蚯蚓本就是到了即将再次进化的临界点，漫长的沉睡并没有让它出现蜕化，也许是一直伴随她的缘故，在她彻底吸纳虫族传承的时候，这些变异蚯蚓也跟着沾上了一些好处。

　　等到她再次苏醒，这只变异蚯蚓终于突破了那个界限，进行了再次进化。

　　此时的它已经跟蚯蚓二字相去甚远，那些原本拥有的身体环节已经被磨平，脆弱的表皮经过漫长时间的风化如今坚固得如同岩石一般，显露出像是黑色岩石一般的粗糙质感，而在其腹部更是长满青苔和各种植物，虽然在它刚刚挣扎中掉落不少，但是仍旧有许多顽固的植物牢牢固定在身上。

　　它们已经在它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与它这具新身体融为一体。

　　这只变异蚯蚓的血管因为长时间没有供血而萎缩枯萎，此时里面流淌的是黑色的流体，这是更接近星际虫族的身体血液。

　　这种血液能够让他们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存活，甚至可以在资源完全枯竭的宇宙中生存很长一段时间。

　　而这次进化，带来改变更加翻天覆地，原本属于无脊椎动物的它竟然在体内生长出一套骨骼。

　　它伸出体外的肉翅就是由几根外骨骼链接着翼膜而成，类似蝙蝠翅膀的结构。

　　这种特别的形态让尹青荇回想起了传承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个族类，它的名字叫做螣族。

　　螣族向来以性格凶残，实力凶猛著称，它们在尹青荇的回忆里从来都是最喜欢进攻的一种族类，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无数被入侵种族的惨状，可谓劣迹累累。

　　一般性格残暴且野心强大的虫母会有意培养这种族类，让其作为自己图谋宇宙的前锋。

　　螣族就像是被虫母有意驯养出来的一条恶犬，它对外极为残忍，杀伤力极强。但是在虫母的面前却尽显乖巧。

　　尹青荇没有想到第一只螣族会在这个时候诞生，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性格残暴那一类。她以为受自己影响下进化的虫族应该属于那种攻击力并不强的类型。

　　刚刚诞生的第一只螣族才从疼痛中恢复过来，就立刻摇着尾巴凑到她的脚下，表达对她的亲近之意。

　　尹青荇却并没有理睬。她感应到远方傀儡传递给她的信息，那些被她强行用变异蚯蚓送走的未成年，此时已经到达了安全的地方。

　　·

　　尼娜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感知，她立刻调转身体，但是那群把他们送到山下的变异蚯蚓们却在此时一致扭头往回走。

　　尼娜试图跟上去，被孟菽拦住了。

　　她朝她摇了摇头，抬头望向那群变异蚯蚓离开的背影。

　　所有人都望着那群变异蚯蚓抛下他们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就算他们不愿相信，但是这些变异蚯蚓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他们，仅仅只是把他们送离蚯蚓山脉。

　　尼娜抓住孟菽的手，她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人群之中传来一片惊呼。

　　所有人都看到整座蚯蚓山脉在这一刻剧烈的震动起来，刚刚送他们下山的变异蚯蚓不过是组成这座山脉里的少数中的少数。

　　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看到那全部变异蚯蚓一起活动是什么样子。

　　巨大的尘土掀起来灰色的云朵，挡住了大部分画面。

　　那原本还高高耸立的山峰竟像是被某种存在吃掉了一样，一点一点的陷了下去。

　　巨大的轰鸣声传向很远的地方，就连此时已经离开蚯蚓山脉的未成年人仍旧能够感受到那自远方传来的震感。

　　地面都在这一刻裂开了长长的弯曲的缝隙。

　　他们想起了一个很远很远的传说——曾经有一座城市，那是一座热闹的城市，里面的人们不用担心会有变异昆虫袭击自己的家园，他们各司其职，承担起整座城市的运作。

　　直到有一天，变异蚯蚓来到了这座城市，它们掀起了巨大的地震，原本平和安宁的城市因此被毁。

　　这时，那位存在站了出来，她以一举之力镇压了无数变异蚯蚓，并惩罚这群变异蚯蚓，使其永久沉睡在这座城市的地下，并反过来用它们的身体扛起这座曾被它们摧毁的城市。

　　如今那座城市早已不在。但是这些人突然想起与那变异蚯蚓同时伴随的地震。此时他们似乎从这冰山一角，目睹到了几百年那场惨烈的地震。

　　那是山地陷落，天地变色的绝望惨像。

　　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

　　他们知道，从今日起，再也没有蚯蚓山脉了。

　　。

　　等到其余知道这件事的进化者们赶过来，所有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们从这群孩子的嘴中得知了她醒过来的这个惊人消息。

　　同时，伴随着她的苏醒，组成蚯蚓山脉的变异蚯蚓也在一夜之间消失。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又是否还会再出现。

　　漫长的岁月足以发生太多太多的改变。

　　不是没有人心中打鼓，但是孩子们的声音却打破了他们的想法。那是个叫尼娜的纯净人姑娘，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瞒过其他人独自前往蚯蚓山脉的。

　　他们从她的嘴里听到了一个离奇而又梦幻的故事。

　　脆弱的纯净人姑娘从攀登的山峰上摔落，恰好被刚苏醒的她救了下来。她刚照顾这孩子醒来，又遇上另外几个未成年遭遇变异虫卵提前孵化的事故。

　　就算再跟人讲述一遍，尼娜仍旧没能理解为什么尹青荇会在那个时候选择她——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纯净人废物。

　　然而听着她讲述的大人们，却一致在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们在沉吟过后，向尼娜从另一个角度讲述了进化者背后的无奈和心酸。

　　“其实……我们已经意识到，进化者这条路已经走向了歧路。”其中一名身具微薄昆虫血脉的长者叹了一口气：“人类的基因其实根本无法跟变异昆虫的基因融合，之所以进化者能够诞生，不过是利用她的力量镇压了人类体内的变异昆虫。”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平衡已经无法保证了，变异昆虫变得越来越强，而人类却停滞不前。以前从未有进化者出现失控的现在，如今已经屡见不鲜。”

　　“她应该是感觉到了，一旦她出手，要么那些孩子里的变异昆虫基因会在很短的时间膨胀，并把那些孩子吞噬。要么那些变异昆虫成功被她镇压了，但是那群孩子也会因为体内的变异昆虫基因被消灭，剩下的人类基因无法保证他们存活，从而也跟着一起身亡。”

　　“这就是她选择你的原因，因为你是纯净人，你的体内没有变异昆虫基因，不会受她影响。”那位姓周的长者轻柔的拍了拍尼娜的肩膀：“你是幸运的，她也是幸运的。在那个时候，换另一个人，都不会有这样好的结果。”

　　尼娜怔怔的看向这名姓周的长者，这与她所知道的完全相反。

　　如果这条道路是错误的。那她以前一直心心切切的想要当一名进化者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既然这些人明明知道这条路是错的，为什么他们还要！

　　也许是看到了尼娜眼中的疑惑。

　　这名周姓长者无奈的叹气。

　　他说：“就算明知这条路是绝路，但这条绝路却是唯一能够让人类继续苟延残喘的路了。那些孩子们的家长们也都知道，但是他们仍旧选择把孩子送去蚯蚓山脉。”

　　“所有人都知道进化者会是牺牲品，就连进化者自己都知道，可是没有进化者，谁来阻挡越来越强的变异昆虫呢？”

第73章

　　从蚯蚓山脉离开后,尼娜以为自己会被人遣返回堕虫区，她并没有保护区的身份证明，按理是没有资格在保护区生活的。

　　但是那位与她曾见过面的周姓长者, 似乎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给她重新开了一份新的身份证明，一张磁吸小卡片，上面有她的名字，还有一寸大头照——

　　她瞪着一双圆噔噔的大眼睛，又傻又愣的朝向镜头。像是要跟人大干一场的模样。

　　尼娜皱着眉头拿着这张小卡片，左瞄一眼右瞅一眼，总觉得这里头的人不像她。

　　在登记年龄的时候，尼娜并不记得自己到底多大了, 她依稀记得十年前她饿得受不了，从别人手里抢吃的结果反被打了一顿。

　　这至少证明她是大于十岁的。

　　为了确认真实年龄,孟菽带她去青月市的纯净人医院里做骨龄检查,尼娜在堕虫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医院。

　　堕虫区一般是那种私人的诊所，小小的诊所里充斥着各种哀鸣，偶尔有几个忍耐疼痛的进化者蹦出几声痛骂，鲜血裹着看不清颜色的纱布被人从外面团成一团丢出来,角落一旁的麻袋里总是鼓鼓囊囊，塞满尸体和肢块。

　　那一幕深深刺痛了彼时还年幼的尼娜的双眼, 以至于尼娜对医院、诊所这些东西总是充满排斥。

　　眼前的医院是尼娜从没有见过的整洁。她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像是看不够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才知道, 原来医院跟医院也是不一样的。

　　某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自卑出现在尼娜的胸口处。她从没有那么一刻,认知到堕虫区跟其他保护区的区别。

　　她出自堕虫区，身上就好像带有堕虫区的烙印一般,一辈子摆脱不了。

　　向来不服气的尼娜变得莫名安静起来。她沉默的跟在孟菽的身后，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一样被那些医生摆弄，他们带她去拍片，那个片子可以照出她的骨龄。

　　出人意料，最终结果显示她的骨龄只有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