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特质的结合导致吉雅在所有人眼中都闪闪发光。那时候，他们这些学生都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慕强”，简单来讲就是会下意识地认为成绩好的同学自带光环，然后再自己给她套上更多的光环。

　　比如——吉雅家境贫寒但学习这么好，那她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天才！

　　——恐怕不仅是天才，而且还很努力！

　　——我们既不如她有天赋，还不如她努力，实在是太差劲了！

　　帕洛玛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学校的男生们管吉雅叫“拥有天神智慧的灰姑娘”。虽然“灰姑娘”这个词多少有点调侃其家境的意味，但谁都听得出这种调侃完全是善意的，是充满欣赏的。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贵族的恶劣气息尚未波及校园的最后时光。

　　转眼间又十几年过去，各地贵族对平民们的欺压变本加厉，校园也不再单纯。他们依旧招收天赋不错的平民学生，但贵族出身的同学不再羡慕他们了，善良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校园霸凌，本该师德高尚的老师们也开始惧于贵族们的淫威，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帕洛玛任教的后两年里，她逐渐成了学校里唯一一个会保护平民学生的老师，从道德感地角度讲，她很希望自己能一直坚持下去，让平民学生们感到被保护。

　　但很可惜，她就算魔法天赋不错，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孤军奋战让她觉得太累了，她不仅要和那些恶劣的贵族学生们较劲，还要面对校方和贵族家长们的压力。她因而不得不庆幸自己是个小贵族——虽然她愈发厌恶这种出身，但残酷的现状让她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层身份和血脉，她大概早就被那些贵族弄死了。

　　最终，帕洛玛还是不堪重负地辞了职。吉雅那时问过她想不想一起踏上冒险的征程，但她连这种心力也没有了。

　　往后的这一年多里，帕洛玛就都在乌瑟城中“摆烂”。小贵族的家底说不上多么财大气粗，但也足够让所有家庭成员衣食无忧，因此她可以尽情放空自己，缓解从前的苦闷。

　　最近，帕洛玛却在长久的“摆烂”之后，开始频繁外出了。

　　她每天天不亮就会出门，到家都已经八九点了。

　　并且，她总是很疲惫——不论几点回家，她都会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她的父母刚开始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让帕洛玛换换心情，但在这种状况持续了七八天之后，他们开始担忧起来。

　　于是当帕洛玛又一次回家准备进屋倒头就睡的时候，她的父亲维斯里安男爵挡住了她的去路：“帕洛玛，我们得谈谈了。”

　　“怎么了？”帕洛玛疲惫地抬了抬眼，继而注意到父亲目光沉肃，母亲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也是同样的神情。

　　她便点了点头，跟着父母一起走进客厅坐了下来。

　　落座之后，她的父母无声地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母亲珍妮丝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帕洛玛，虽然你已经三十二岁了，我们不应该再干涉你的生活。但是……很抱歉，请理解我们的担心，我们真的想了解一下你最近在干什么。”

　　帕洛玛不由一怔：“什么？”

　　维斯里安看着女儿，眉心深皱：“你早出晚归，而且什么都不跟我们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听着，亲爱的，我们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但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们不希望你独自承受压力。”

　　帕洛玛最初听到母亲的开场白时有一点淡淡的烦躁，因为就像母亲说的——她已经三十二岁了，但父母还是把她当做小孩子一样担心，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她的父母有多旺盛的控制欲，可总归是是让人哭笑不得的。

　　接着她听到了父亲的话，帕洛玛这才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捂住嘴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几天都没有跟父母交流，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沉迷于新的事情，每每忙起来都顾不上休息，等到结束一下子就会觉得特别累，所以每天都是到家就睡，却忘了跟父母解释一下。

　　帕洛玛干笑：“真的很抱歉，爸爸妈妈，我只是……”她哑了哑，“在城西的河边教一些人捕捞【生蚝】和【扇贝】。”

　　“……教人捕捞【生蚝】和【扇贝】？！”夫妻两个都对这个答案深感诧异，重复得异口同声。

　　帕洛玛点头：“是的。您知道，这些捕捞的本质就是刷怪，只不过人在岸上、怪在水里，所以危险系数相对低一点，很多以采集为生的人也会顺便干这些事。”

　　“但是【生蚝】和【扇贝】，算是这一带等级比较高的水产了，防御力很高，技能体系也复杂，普通人很难成功捕捞。”

　　“最近我看到那里有一只队伍一直在和它们较劲，但总是会失败。我去问了问，得知他们是想把这些东西卖到主城——不是洛达尔城，是新的主城奇亚娜小镇。他们说那里的价格好，想用这些东西赚些钱，供孩子读书。”

　　“我们继续聊下去，我得知他们这支队伍的每个人都有孩子，最小的一两岁，最大的七八岁。他们都不想让孩子碌碌无为地活着，因此走到了一起。他们希望能拼尽一切将孩子们送去好学校……所以爸爸妈妈，我怎么能不帮他们呢？”

　　珍妮丝讶然：“我还以为你早就不想管这些事了？”

　　维斯里安也说：“是啊帕洛玛，你都离开辛西娅魔法学院了，怎么还操这种心呢？”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这么想，那真的是误会我了。”帕洛玛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其实从来不想放弃‘让平民安心接受教育’这件事，正因如此，我才会离开辛西娅魔法学院——当我无法放弃这个执念，却又无法与其他人抗衡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太痛苦了，可只要我在那儿，我就不可能袖手旁观，我怕我逼死自己，所以只能逃离。”

　　珍妮丝露出了然：“所以在你看来，你现在教他们一些技能，也算是这个愿望的一部分？”

　　“当然。”帕洛玛耸肩，“并不是只有在学校里才能学习，不是吗？况且他们这样努力是为了送孩子去读书，如果我提供的技能能为他们的孩子铺一铺路，那这件事就更值得了。”

　　“我很意外你居然支持他们送孩子去读书。”维斯里安的眉心又蹙起来，藏着深深的忧虑，“那些霸凌……他们的孩子逃不过的。”

　　“是的，这也让我很苦恼。”帕洛玛缓缓点头，眼中也很哀伤，“但如果因此就索性不让平民们送孩子们去上学，这种歧视只会加剧，不会缓解。”

　　“这倒没错。”珍妮丝赞同女儿的想法，然后说了一个略显天真的设想，“倘若有朝一日平民的孩子能在学校里占大多数，这种霸凌或许就反倒不会出现了。”

　　她说完，维斯里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珍妮丝自己也闭了口。

　　——他们都清楚这个设想太不切实际，现在在三大魔法学院里，平民学生的比例恐怕连10%都不到，其他学校比例会略高一些，但也绝不超过30%。而且随着贵族势力的膨胀，这个比例还在逐年降低，想要达到50%，恐怕要指望上帝显灵了。

　　可他们谁也不打算把这残酷的事实说出来，说到底，女儿是想做好事。这个世界是需要这种不顾一切去做好事的人的，他们或许不能阻止情况的恶化，但至少可以让它的脚步放满一点。

　　于是维斯里安和珍妮丝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帕洛玛注意安全，倒是帕洛玛又给了他们另一个消息：“这支小队这几天已经成功捕捞到不少【生蚝】和【扇贝】，准备后天就去奇亚娜小镇了，我打算跟他们一起去，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好吧。”珍妮丝平静地点了头，“我们也应该去新的主城看一看才对，你先替我们探探路吧！”

　　“没问题！”帕洛玛笑起来，客厅的气氛变得轻松，一家三口又闲聊了一会儿，她就和往常一样，再度回屋蒙头大睡去了。

　　.

　　在叶沐领地上的人们忙于跑商的同时，尼克罗姆领地主城奇兰城里陷入恐慌。

　　因为尼克罗姆前两天出行时无意中路过了位于奇兰城最边缘的贫民窟，和很多领主一样，他也立刻就对这个破败不堪的地方产生了厌恶，认为这个地方丢了他的脸。

　　“我知道，很多地方都有贫民窟，我也不介意它们存在在我的领地上。只是，不应该在主城里，这太丢脸了。”

　　这是尼克罗姆的原话。

　　于是，尼克罗姆那些军人出身、训练有素的手下们立刻就做出了反应。他们在尼克罗姆说出这句话的当天就对贫民窟的人们发出了布告，要求他们在七日内搬离，七日之后，贫民窟将被拆除。

　　表面来看，这个布告似乎称得上“温和”——只是搬离而已，这是情理之中的要求。比起一些直接对贫民窟展开屠杀的领主，尼克罗姆的做法很合理了。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搬迁是需要钱的，哪怕只是搬到另一个贫民窟也需要。这笔费用可以尽可能地被压低，但不能一点都没有，可贫民窟里的人们连果腹都难，哪里还有这种闲钱？其他居民想要搬家还能通过出售房产、物资筹集一笔资金，但贫民窟的房子又不值钱，还要被拆除了。

　　因此这道看似温和的政令其实足以把贫民窟里的居民逼到绝境，更恐怖的是，尼克罗姆只给了他们七天，那七天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尼克罗姆嫌他们碍眼，那在拆除贫民窟之后，难道会任由他们流落在城市中的其他街道上吗？还是说会有其他方式来“处理”他们？

　　没有人说得清这些，他们更没有力气反抗。这些身无分文、手无寸铁的可怜居民只能在一次次日月更迭中陷入更深的绝望。

　　.

　　奇亚娜小镇，叶沐八月二十九号这天，终于拿到了她最想拿到的新领地资料：关于贫民窟的记录。

　　但在这个问题上，她和各地行政官们显然存在亿点点认知方面的差异——她之所以建立奇亚娜小镇，最开始就是想帮助普通人、尤其是穷人的，在她原先生活的那个国度，也没有什么人会轻视“扶贫”这两个字的重要性。

　　可这里的行政官们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腐朽的官僚，另一部分就算心存善意，也无力为贫民窟做什么。

　　所以，叶沐想要贫民窟的记录，但贫民窟根本没有“记录”。珍娜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交接，本来是想优先完成这一部分交到她手里，没想到居然迎来了一份崭新的工作，需要从头开始做所有的事情。

　　这无疑工作量巨大，因此即便珍娜带着一群人加班加点，每个有贫民窟的城市的官员们基本都挨过她的骂，这份加急赶制出来的统计也依旧很是粗糙。

　　不过虽然粗糙，暂时也够用了。

　　资料里详细记录了每个贫民窟的所在城市、具体位置、详细面积和大致人数，还粗略统计了各种类型的贫民比例——比如因病致穷的占多少，因为各种意外失去家产的又占多少。

　　有了这个东西，很多事情就方便了。

　　叶沐舒了口气，再简单翻看过记录后，又查起了领地账目。

　　——这类游戏的最大爽点是什么？是建造和发展！

　　——建造和发展中什么最让人开心呢？那必须是不愁钱的感觉！尤其是要干一件很花钱的事，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差钱的时候！

　　就像现在，“扶贫”这件事只需要看这个名字，都知道会花钱如流水。

　　但是就在前不久，她的夜幕餐厅开始逐步试水“高端餐品”，利润率很高；度假村开始营业，赚取暴利；跑商生意做得飞起，看起来只是居民们在赚钱，事实上她也让商队取了一些奇亚娜小镇挤压过多的库存拿到不产这些东西的村镇去卖，同样大赚了一笔。

　　除此之外，夜幕餐厅日常经营的收入本来就不低，日积月累也有了一笔巨款。

　　最近更还有个堪称天文数字的“外快”，就是洛尔坎请来的几位朋友在度假村里玩得很上头，纷纷决定在领地上建立庄园，现在都已经交完了定金。

　　所以，现在的“叶沐女爵”，要血统没有、要爵位也不太够看、要权势聊胜于无，但要论钱……嘿嘿，那是真挺有钱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缺钱的叶沐在拿到资料后很快就做出了一个笼统的试行计划：“先从治病开始，在奇亚娜小镇进行公开招募，组建一支医疗队。第一次任务为期七天，目的地是洛达尔城的贫民窟，我们为队内成员包吃住，并提供一定的薪酬，薪酬数额你来定一下，不用太高，但也不要太低。”她把薪酬的事交给了以撒。

　　以撒点头应下，她又交待阿谢尔：“不知道在贫民窟工作会不会发生意外，你挑选一些训练得比较好的士兵，随团一起出行。”

　　“好的，领主大人。”阿谢尔毕恭毕敬。

　　在最初因为厨艺产生的发疯般的迷恋淡去之后，他对叶沐的仰慕更理智了一些，觉得以领主身份工作的她更加光芒四射，他很荣幸自己能作为她的左膀右臂参与这一切……当然，如果她心里能有他就更好了，但只是作为“左膀右臂”，他也很高兴。

　　.

　　奇亚娜小镇以西，米瑞拉村。

　　——这其实就是菲伊子爵将蒙林城贫民窟集体搬迁过来后建立的村子，他对雷德安和米瑞拉本身就心存感激，又听说了米瑞拉多年来为贫民窟的孤儿们所做的一切，就索性用米瑞拉的名字命名了这个新的村落。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村子里久病缠身的人们大多已经痊愈，菲伊子爵为此花了不少钱，让他本就已经不剩多少的积蓄更显得可怜了。

　　可他觉得这很值得，在自私狭隘恶毒了这么多年后，最近的这些事情让他觉得自己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他开始享受现在朴实的一切，白天在田垄上漫步、夜晚在房前看星空，当那些纸醉金迷的虚荣消失，他突然发现这世上美好的东西突然很多。

　　“菲伊？菲伊！”在他正蹲在田边琢磨面前陌生的幼苗是什么植物的时候，米瑞拉的声音强行将他拉了出来。

　　菲伊子爵扭过头，看到米瑞拉夫妇不知何时都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跑得气喘吁吁的，都不得不弯着腰喘气。

　　“怎么了？”菲伊子爵站起身，米瑞拉依旧在喘着，却顾不上完全缓过来就急着开口：“出事、出事了……奇兰城您知道吗？”

　　菲伊子爵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那好歹也是他曾经的地盘。

　　接着他又说：“现在被划归给了尼克罗姆。”

　　“对，就是那里……”米瑞拉一声长叹。

第120章 嚎啕大哭·但大口吃串

　　奇兰城出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菲伊子爵心中的第一反应。

　　这个反应看似冷漠，实则完全是对的，因为他已不是那里的领主，而且“前任领主”的身份非常敏感，他对原领地的一切事情不仅不应该上心，还应该避嫌。

　　这也是他选择奇亚娜小镇作为最终落脚点的原因之一。远离曾经属于他的那片土地，能让现在的三位新领主都放松很多，他的余生也就会更加安全。

　　但菲伊子爵没有直接把这句话说出来，出于好心，他还是询问他们：“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