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布迪先按800铜币报价，是按照常规思路留出了砍价的空余。

　　可对方完全没有砍价，直接接受了这个价格。

　　这大有可能是因为对方觉得他的报价已经够低，没有砍价的必要，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合作刚刚开始，需要维持一些礼貌。

　　……所以，她到底满不满意呢？

　　赫尔波陷入惶然无措的纠结。

　　.

　　傍晚时分，麦迪逊和泽茜夫妇终于进入了【卢莫镇】。

　　这是【洛达尔城】附近的一个镇子，规模不算很小，算是中等级别，经济也算尚可。

　　他们已经长途跋涉好几天了，如果算上从【奇兰城】赶到尼克罗姆西北部边境的那段路程，这个时间还要更久。连日的奔波几乎已经耗尽他们的口粮和铜币，因此在进入【卢莫镇】的时候，夫妻两个都在思考如何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一些食物、再把第一晚的住宿应付过去。

　　这样捱到明天天明，他们就可以想办法赚钱了。

　　可在入城的时候，守卫拦住了他们：“喂，你们！”

　　和大多数平民一样，夫妻两个队行政官、守卫、警员这样的人心存敬畏，因此两个人因为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向那个守卫的神情十分小心。

　　见他们这样小心，守卫博瑞斯几乎即刻认定他们不是这片领地的居民。

　　——这是件很微妙的事情，是一个多月前他都还不会这样想。那时候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这样，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觉得自己既然是个“守卫”，在平民中有点威严也挺好的。

　　可现在由于换了领主，领地的氛围全变了。领主派来交接的行政官们个个与人为善，他们这些不起眼的守卫也就不可能作威作福，因此每个人都不知不觉变得温和，无法接受这种温和的——比如前任警局局长萨里斯就觉得这样让他很憋屈，因此直接辞职不干了。

　　博瑞斯倒没想过要辞职，一方面他需要这份工作的薪水来养家糊口，另一方面他从来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不在意什么权不权力的事儿，这份工作对他而言就只是份工作。

　　有威严，他觉得挺好；和和气气，他也感觉不错。

　　他大步走向刚刚进入小镇大门的两位老人，在他们面前停住脚步：“两位，我需要看看你们的面板。”

　　“好……”夫妻两个不敢说什么，依言打开面板，并且没有忘记调成对他可见的模式。

　　博瑞斯迅速找到他想的内容——果然，面板显示他们不是这里的居民。

　　他笑了笑：“我猜，你们应该是从尼克罗姆男爵的领地上逃出来的吧？”

　　这只是句简单的询问，博瑞斯的想法是：如果他们来自于领主大人名下的其他城镇，或者来自于赫尔波男爵的领地，那应该看上去不会这么憔悴。

　　可夫妻两个紧张起来，他们害怕自己会被“遣返”，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是的！”麦迪逊连声音都因为紧张提高了，“我们从未去过那片领地，从来没有……”

　　“好吧。”博瑞斯轻松地耸了耸肩，他其实对他们来处并不真的感兴趣，便打量着他们续道，“请恕我冒昧……唔，我绝对没有任何蔑视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你们的风尘仆仆可能只是因为赶路导致的，但，出于职责所在，我不得不问问——你们在【卢莫镇】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没有，你们有钱去住旅店和吃饭吗？”

　　“有！”麦迪逊的回答掷地有声，“请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博瑞斯多看了他们两眼，说了声“好吧”，然后摆了摆手，随他们进入小镇。

　　两位老人马上趔趔趄趄地离开了，博瑞斯目送他们走出几十米后，与自己的同事杰安交换了一下眼色。

　　杰安比博瑞斯小四岁，虽说是同事，其实可以算是博瑞斯的徒弟。他刚刚目睹了博瑞斯和两个人的交谈，此时对他的眼色心领神会，立刻举步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是足足一个小时，杰安远远看着两位老人敲开了一间又一间旅店的门，又一次次从门内退出来，显然是无法承受旅店的价格。

　　然后，随着夜幕渐深，两个人的体力值都渐渐逼近下限，于是不得不暂时放弃寻找住处，拐去了附近的集市上购买食物。

　　自从领地的各城镇村落间开放跑商，【卢莫镇】的美食也不少了。对于日子清苦的镇民来说，这些美食或许说不上“物美价廉”，但性价比还是得到了公认，愿意咬牙多花点钱进行消费的大有人在，毕竟这些美食带来的数值提升可以让他们获得更大的收益，是完全值得的投资。

　　但麦迪逊和泽茜看都没看这些食物一眼，他们的注意力始终只在售价最为低廉的【面饼】和【杂菜汤】上。到后来，他们连【杂菜汤】都放弃了，在对【面饼】货比几家之后选了最便宜的一家，买了几块聊以充饥。

　　如果说之前迟迟没能住进旅店，还有可能是单纯地希望能更省钱，那这会儿的购物就完全向跟梢的杰安证明了他们的贫困。

　　杰安于是打开面板，找到一位联系人，发送了几条消息，然后关掉面板，继续静静地观察这对老夫妇。

　　麦迪逊和泽茜对这一切无知无觉，他们在买好【面饼】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专心致志地享用这简陋的晚餐。

　　……其实，这有些过于简陋了，【面饼】本来就很干，没有任何配菜更显得难以下咽。但作为从尼克罗姆治下逃出生天的幸运儿，他们没什么好抱怨的。

　　当【面饼】吃完，两个人又相互搀扶着来到集市旁边的一棵大树下稍作休息。也就是这时候，接到杰安消息的行政官艾丽莎也到了。

　　她首先找到了杰安，跟他了解了一下情况，在杰安的指点下很快就找到了这两个“目标人物”。

　　只是遥遥望了一眼，两位老人的贫苦与虚弱就让艾丽莎心生感慨——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爷爷奶奶曾经也是这个样子。那时他们全家都住在【落霞镇】，贫穷的日子对任何人都不友好，于老人而言就更加艰难。

　　后来，他们就在那样的窘困里相继离世了，他们这些晚辈则继续生活在贫困之中，熬了很多年。

　　直到【奇亚娜小镇】建立，他们举家搬迁，生活才迎来转机。

　　现在，艾丽莎已经是【奇亚娜城】的行政官了，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是负责交接工作的众多行政官之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安置【卢莫镇】的贫民们。

　　这件事对【奇亚娜城】的所有行政官来说，都已经得心应手。因此，一切工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在不久之前，领主大人派来了由高级牧师组建的医疗队，艾丽莎便登记了所有长年患有疾病的贫民，为他们治愈顽疾；然后各种物资分批到达，艾丽莎又带着人去送物资，让刚刚病愈的人们吃几顿好饭、省一省钱。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筹建新房、下发装备之类的琐碎事。这些艾丽莎在【奇亚娜城】虽然没亲自着手办过，但见也见惯了，因而做得毫无压力。

　　在这一套流程走完之后，大多数深陷贫穷的人们生活都已步入正轨。其中还有不少加入了采集小队或冒险小队，拥有了稳定可观的收入。

　　所以艾丽莎最近唯一的工作就是“查漏补缺”了，这让她最近几天变得清闲得很。现在杰安给她找了个事，她还挺感谢他让她不那么无聊的。

　　她因而一派和善地走向那棵大树，在还有几米远的时候，两位老人就注意到了她。他们虽然判断不出她的身份，但从装束也看得出她的等级不低，因此都紧张地站起身。

　　“晚上好，两位。”艾丽莎坦率地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卢莫镇】的行政官，艾丽莎。”

　　……行政官？！

　　麦迪逊那声“大人”都没喊出来就腿脚发软地跌了下去，艾丽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扶他在树下坐好，视线在麦迪逊与泽茜之间扫了个来回：“我听说你们有些困难，所以请允许我进行一些登记。”

　　艾丽莎说着已打开面板，那块面板是她自己可见的，两个人看不到内容。

　　泽茜已经惊慌失措，她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哀求：“大人，求您让我们留下来吧，我们可以养活自己的，一定！”

　　“误会了。”艾丽莎苦笑，“遵照领主大人的意志，领地会对经济窘迫的新居民提供一些帮扶——你们至少可以领到为期7天的免费餐食和住房，还有可能申请到最高1000铜币的补贴。”

　　“不过为了核实情况，我需要进行登记，仅此而已。”

　　这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她的解释中面面相觑，好似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迟钝地意识到脚下的这片领土如今归谁所有，而那位领主又关联着多少童话般的故事。

　　那些童话竟然是真的……

　　他们早已听说过那些故事，只是出于丰富的阅历和经验，他们确信其中至少九成都是假的。什么发放免费的物资、什么关照贫民、什么铲除恶毒的贵族，他们实在无法相信这一切真的存在。之所以在尼克罗姆的领地后来了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刚好接壤罢了。

　　可现在“童话”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仿佛无形之中浮现了一个顽皮的天使，飞在半空对他们说：嘿，是真的，没想到吧？

　　两个人半晌没缓过神，艾丽莎摸不清这种反应迟钝是不是虚弱导致的，思索了一下，便请他们先回自己的办公室休息。

　　他们应话的时候并没有过脑子，艾丽莎又迅速启用了【初级传送符】，是以当他们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她的办公室中了。

　　准确点说，这其实是间公用的大办公室，有十几位行政官都在这里工作。

　　艾丽莎的闪现引起些许不满，麦迪逊在恍惚中听到了吐槽声：“喂艾丽莎，你刚出去几分钟啊，还需要用【传送符】回来？太奢侈了好吗！”

　　“拜托，你节俭也分分场合！”艾丽莎翻着白眼指指两位老人，“没看我在工作吗？快去，帮我拿一些食物来，再去跟财政官先生申请一笔补助资金，至少得包括食宿！”

　　“好吧，好吧。”刚才吐槽她的人边一脸无奈地摇头边往外走，在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驻足多看了两位老人一眼，接着说，“这种情况，额外的铜币应该也能要到吧？我试试看，顺便叫个牧师过来！”

　　“哦对了，牧师，我都忘了！”艾丽莎衔笑朝他颔了颔首，“谢谢。”

　　“……”麦迪逊和泽茜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们只感觉那个顽皮的天使又出现了，在不远处盘旋着朝他们挤眉弄眼：看，是真的吧？

　　.

　　【马塞尔城】一带的各个城镇村落里，各个冒险小队很有那么几天都专门留了人驻守在办事大厅外，以便在大厅第一时间刷出收购公告时抢先提交。

　　后来，大家慢慢发现这种收购似乎是持续的、稳定的，也就不再抢了，很多人都开始不慌不忙地默默积攒，准备攒出一批再一起出售。

　　而在【凯尤斯城】和【泰维安城】，跑商小队也陆续出发了。因为两个领地之间达成了官方合作，两个城市各有一支官方的跑商队伍，用于交付协议上的“保底”货品，其他民间商队则是自由买卖，两个领地相互对这些商队减免税费和手续费。

　　这无疑为这片领地上的人们带去了久违的繁荣。虽然大部分人注定和这项跑商事业没有直接关联，但这种欣欣向荣的气息仍然沁染了他们。

　　临近【凯尤斯城】的【金谷村】是个很小的村子，全村只有七八百人，集市也只有小小一片。因此这个小村落并没有自己的商队，只是【凯尤斯城】的几个商队会在往来跑商时顺便在这里落一落脚，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

　　他们来的时间大多都是在清晨，最晚也不过中午。因此，【金谷村】的小孩子们很多都会一早起床就跑到集市，手里抓着一点积攒的零花钱，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果酱】之类的东西售卖。

　　如果有的话，几个小孩子就会合买一瓶，再跑到附近的摊位上买点【面饼】，大家一起用【果酱】配【面饼】当早餐吃！

　　在比【金谷村】稍远一点的【科利尔村】规模稍大，因此很快就组建了自己的商队。他们不仅会前往隔壁领地，也穿梭于赫尔波领地的各个城镇之间，带回了五花八门的货物。

　　“哇，这是什么！”许多村民一辈子都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看到外界的东西感到无比惊奇。

　　“【螃蟹】？【青口贝】？这怎么吃？”

　　由于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村民们脑补不出做法，所以这类食材的销量也不大好。不过商队对此也不在意，在这里卖不掉的东西还可以去其他地方卖，让街坊四邻见见世面本身也是见好事！

　　【奇亚娜城】里，居民们也见到了大量的【青口贝】【花蛤】，另外还有好几种螃蟹。

　　这些【青口贝】和【花蛤】由【泰维安城】一带的商队带来，各种螃蟹则来自于【马塞尔城】一带，不过和【科利尔村】的村民们一样，【奇亚娜城】的居民对这些货物也大多持观望态度。很多人都没怎么见过，还有些虽然见过但觉得麻烦又难吃……那总不能把它们买回去当宠物吧？

　　因此大肆购买这些货品的就只有夜幕餐厅了，这种反差导致叶沐的收购行为变得异常惹眼，所有居民都意识到：嗯？要有什么新菜？

　　不过新菜的推出没有这么快。

　　第一天晚上，叶沐先试制了【花甲粉丝】和【爆炒花蛤】两道经典菜，第二天上午又做了【辣炒青口贝】和【清煮青口贝】，还有【年糕炒蟹】和【香辣梭子蟹】。【清蒸大闸蟹】当然也是有的，好品质的螃蟹配合一点点姜醋，就是最美好的味道。

　　赶在晚饭之前，她提前给她的试吃大军发了消息，请他们来尝新品。所有接到邀请的朋友都争先恐后地赶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对叶沐达成了10000%的信任，即便看到桌上的餐品无一例外地用了他们一直厌恶的食材，也没有人再表露出任何迟疑。

　　等人都到齐，所有人落座到桌边，一双双筷子马上就忙碌起来。

　　谈妥这项合作的洛尔坎选择首先尝试面前每人面前都有一碗的【花甲粉丝】，才刚吸溜了一口粉丝，洛尔坎就上头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粉丝】都是领地上的珍惜食材，要专门去王城进货。后来跑商开放，这方面的货源多了一点，【粉丝】的价格也还是不算低。

　　所以洛尔坎一直对这种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包括丽莎做的【蒜蓉粉丝蒸扇贝】，他明明知道连叶沐都认可了这道菜，也还是觉得它很一般。

　　可这道【花甲粉丝】征服了他。

　　浓郁的汤汁、鲜美的【花甲】、吸饱这浓郁与鲜美的【粉丝】……洛尔坎感觉自己的味蕾又一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礼，在那种复杂的层次感里，他时而嗦粉时而喝汤，不知不觉吃出了一身的汗。

　　以撒还是一贯的斯文，他四处看了一圈，最后选了看起来最干净利落的【清蒸大闸蟹】。

　　叶沐早就猜到这里的人们应该不怎么会吃蟹，因此在清蒸蟹上都提前剪了一些口子，方便剥壳。但看到以撒拿起一只螃蟹在手里摆弄，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好心地教他怎么吃。

　　以撒便眼看她白皙的手指熟练地拨开螃蟹上下的橙红色硬壳，然后将整只蟹一掰两半。

　　“你先尝尝这个。”她把其中一半递还给他，“这是公蟹，既有蟹黄又有蟹膏；母蟹的话只有蟹黄……我更喜欢蟹膏一点。”

　　以撒看着里面……难以描述的粘稠物质，紧皱起眉。

　　然后他想起了拌饭的事。

　　他曾经抵触了拌饭那么久，最终破功，现在嘛……

　　现在他经常会拌点东西吃，只不过行政官们还不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