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达蒙公爵被关在警局地下的监牢里,叶沐站在铁栅栏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以撒。
以撒正在达蒙公爵的牢房之中,蹲在床边,拿着根羽毛笔,饶有兴味地在达蒙公爵脸上写字。
不得不说,他的字非常漂亮,那些“杀人犯”“刽子手”之类的字眼被这样漂亮的花体字呈现,硬生生有了一种艺术感。
但这种艺术感,显然不能打消叶沐的无奈——谁能告诉她,她堂堂一个领主,为什么找了一个这么幼稚的男友啊?
写完左半张脸后,以撒转过头来看她,一脸邀功般的笑意:“每个词都很合适吧?你有什么想送他的话吗?”
叶沐立刻正色:“那画只狗吧!算了……别侮辱狗,画只乌龟吧!”
“好。”以撒点点头,重新沾了墨水,开始在右半张脸上作画。
西里尔将军在这时被送回了牢房。
他刚刚接受了一轮审讯,由于极度不配合且试图暴力反抗,现在身上被施加了三道属性各不相同的控制法术。
走进监狱的楼道,西里尔面色阴沉得像要吃人。在看到罪魁祸首叶沐站在一间牢室外的时候,他也有那么一瞬真的很想扑上去吃人!
然后,在经过那间牢室时,他不经意地多往里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领主大人?!”
他惊呼出声。
即便达蒙公爵半张脸写满了花体字,另外半张脸……呃,还画了只乌龟,这位忠诚的将军还是一秒认出了他。
他想向达蒙公爵冲去,但因被法术牢牢束缚,整个人撞在了栏杆上:“领主大人?领主大人!”西里尔情绪激动,在发觉达蒙公爵昏迷不醒之后,他又跌跌撞撞地想冲向叶沐,“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身后的警员连忙押住他,叶沐好整以暇的抱臂,觉得有点好笑。
受难的领主、忠诚的将军,以及一个她——漫不经心的“罪魁祸首”。
如果让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觉得她才是那个大反派,而达蒙公爵和西里尔是受害人。
可他们怎么能将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呢?又怎么有脸质问她?
先前数年发生过的一切都不算,仅仅说这几天,西里尔杀了两千一百名士兵、达蒙公爵杀了五百名奴隶。并且,如果不是他们即时出手制止的话,剩下一千五百名奴隶多半也会丧生。
蹲在牢房床边的以撒站起身,转向西里尔。
虽然他刚才画乌龟的样子幼稚到让叶沐无语,但此时他敛去那份搞恶作剧的邪劲儿,便冷峻起来:“西里尔将军,我诚挚建议您冷静一些,这可不是能让您为非作歹的地方了。”
西里尔这才震惊地发现,这个刚才一直背对着他的人,竟然是王储!
“王储殿下……”他怔怔地望着以撒,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您不能这样对待忠于王室的领主!”
“忠于王室吗?”叶沐笑出了声,“西里尔将军,如果想他这样的领主真的忠于王室,这个王国恐怕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面对平民,达蒙公爵这样的领主肆意欺压;面对【暗影魔龙】,他又是逃得最快的一个。
这种人,到底哪里“忠于王室”了?靠动嘴皮子表忠心吗?
叶沐心里怀着无尽的嘲讽,以撒则完全没有心情像她这样好好说道理,只抬了抬手里的笔:“是嫉妒吗?别急,一会儿我给你也画一个。”
“……”西里尔差一点就被气晕了。
以撒笑笑,一派轻松地跟叶沐说:“饿了。”
“我也饿了。”叶沐道,“吃火锅还是烤肉?”
以撒从牢室里往外走:“很久不吃烤鱼了。”
“哦,那回家,我给你做!”叶沐一哂,两个人并肩往楼梯口走,西里尔将军在咬牙切齿中突然感觉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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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上,1500名从达蒙公爵庄园里解救出来的奴隶在军队的护送下进入叶沐的领地,被暂时安置在【奇兰城】的官方旅店里。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叶沐操心了,【奇兰城】的行政官会安排好一切。【奇兰城】附近散落着十数个小镇和村庄,足以让这些人安家,并且可以让他们足够分散,不会给任何一个村镇造成压力。
至于达蒙公爵的事,也不必叶沐操心了,他和西里尔都恶贯满盈,被处以死刑毫无悬念,只是法院需要花一点点时间完成既定流程。
次日清晨,达蒙公爵治下的主城【泽卡城】完成移交,这片领地在大地图上仅剩的一块蓝色也转为绿色,象征着叶沐顺利、完整地夺下了第一块领地,而且只用了二十多天,整个王国都为之哗然。
早上八点,在维加与手下的骑士们来【奇亚娜城】报到的时候,叶沐和以撒还在赖床。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晨曦的微光从段空隙里斜洒进来,因空气中隐有浮尘,那一截光显得好像一重金色的薄纱,柔软地悬浮在那儿。
叶沐霸道地躺在横躺在床上,脑袋枕着以撒结实的小腹,打着哈欠胡思乱想:“如果能直接潜入那些领主们的城堡把他们挨个就干掉就好了……省好多事。”
以撒闭着眼睛,闻言发笑:“那你直接去干掉国王好了,更省事。”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
事实上,在他们顺利抓到达蒙公爵之后,潜入任何一个领主、贵族的住处故技重施都基本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种操作会令人生畏,他们除了“强烈谴责”她,当然也会加强戒备,避免自己成为她的下一个猎物。
亚伦推测,他们很有可能会寻求黑暗法师的帮助。
因为黑暗法师具备很多与光明法师截然不同的技能,比如陷阱、傀儡之类,很适合做这种防御。
同时,亚伦也不无担忧地表示:“希望黑暗法师们只是收钱帮忙,不会贪图更多的东西。”
以撒闻言即道:“应该不会。他们有自己的世界,对我们的世界从来不感兴趣。”
“是啊,是这个道理。”亚伦耸肩,“可我偶尔会想……他们毕竟都出自这一世界,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只是他们自发聚集了同类,以便寻找归属感,但很难说他们对哪个世界更有感情。”
不过这话,也只是说说了。
光明与黑暗既对立又始终为伴,因此黑暗法师与光明法师几乎同时诞生,而亚伦提到的这种“阴谋论”,也几乎是从二者出现之日就存在了。
可几百年来,历史始终在证明,黑暗法师真的对这个普通的世界毫无留恋。否则,他们之中也不乏实力、天赋卓绝的顶尖法师,早就可以与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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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五月,天气明显热起来了。
不过比起去年【炎魔】出没导致的酷暑,今天的暑热就显得温和了许多,只是正常的夏天而已。
在【奇亚娜城】,街头巷尾陆续开始有小贩售卖【沙冰】和【冰镇果汁】。
叶沐在傍晚时分偶然路过奇亚娜魔法学院——虽然学校是寄宿的,但傍晚的这段时间供学生自由休息,大家都可以离开学校,只是不允许离开【奇亚娜城】。
她因而看到校门口的街道两侧聚集了不少商贩,除了卖【沙冰】和【冰镇果汁】的,还有卖烤串、铁板烧、果酱馅饼这类东西的,从校园里涌出来的学生快乐地围在各个摊位旁边,七嘴八舌地和伙伴讨论要买些什么。
这让叶沐在恍惚中慨叹:啊……童年!
在校门口吃路边摊,对很多人来说大概都是学生时代很美好的一部分记忆吧。
接着她又忽而想起几个人——艾薇、杰夫和凯瑟琳。
他们在几个月前考去了纳斯卡魔法学院,在这个王国Top 1的学校就读,压力显然不可能小;而叶沐操持整个领地,又还有自己的产业,其间还经历了【暗影魔龙】这种几百年一遇的大事,也忙得很。
现在她恍然惊觉,他们已经有日子没联系了!
再往下想,一个念头开始让叶沐遍体生寒——纳斯卡魔法学院位于王城郊外,单看这个地理位置就知道它多半很受王室重视。
现在她公开起兵与王室抗衡,他们三个会不会成为泄愤目标啊?!
对小孩子下手是很没下限的,就算在叶沐眼里王室属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并不想用这种恶意去揣测他们。
但她又很难不担心那三个小孩。
她于是还是给艾薇发了一封挺长的邮件,询问他们三个最近怎么样?安不安全?又没有被威胁或者被排挤?
然后叶沐等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她过得提心吊胆,总在脑补一些不好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艾薇的回复终于发过来,首先便是告诉叶沐,她刚刚下课。
叶沐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艾薇又确切地告诉她,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学校里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们,警员们不定期给他们送去的美食也都按时交到了他们手里。
叶沐读完整封回信,终于完全放心。
事实上,如果叶沐了解那位比恩斯校长的为人,就会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比恩斯校长或许很难被判定为一个“好人”或者“坏人”,但一定是一位优秀的投机者。
在叶沐向王室宣战之初,他的确想过要不要开除这三名学生,向王室表达自己的立场,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场争端太微妙了,虽然看起来王室一方象征着绝对正统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另一边有王储、有曾经隶属于圣光辉骑士团的大量成员,还有,西尔维娅女亲王对这个“敌对方”的态度也十分暧昧。
而西尔维娅,眼下还是纳斯卡魔法学院的最大股东。
比恩斯校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如果去为难那三个来自于【奇亚娜城】的学生,那一定是吃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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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的城堡里,西尔维娅走出卧室,状似不堪一击的伊戈纳修斯在背后注视着她,眼中填满无可遮掩的热切。
但西尔维娅比他更加热切。她穿过城堡华丽而幽长的走廊,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当她开始下楼,脚步也被这心跳驱使得快了起来。
接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拎起裙摆,开始小跑。
她的脚步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盈,心情更是如此。当她终于跑进那个小花园,首先看到还是那熟悉的雕像。
而在雕像前的石阶上,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人坐在那里,膝上放着一本书,正静静阅读。
发觉有人,读书的人抬起头,注意到是西尔维娅,她略微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晚上好,西尔维娅。”
第207章 故人相见(2)
西尔维娅捂住嘴巴,浑身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发自肺腑地想笑,感觉几十年来从不曾有过这样令人愉悦的时刻,可是泪水偏偏夺眶而出,让她的视线朦胧,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影也变得模糊。
她慌乱地拭去将要落下的眼泪,对方见状站起身,向她走来:“别哭呀!”
“忒嘉拉……”西尔维娅忙迎过去,脚步因激动而变得虚浮,几次踩到裙摆。
忒嘉拉小跑两步,一把将她扶住。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住,西尔维娅紧紧盯着忒嘉拉,不愿也不敢挪开眼睛,生怕她再度消失。
忒嘉拉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温柔无限,含着情绪万千:“天啊……你一定经历了很多!”
只一句话,就让西尔维娅又哭出来。
于是她不管不顾地一把拥住忒嘉拉,挂在她肩头啜泣,忒嘉拉失笑,抬手轻拍她的后背,轻轻对她说:“这些年辛苦你啦,现在我回来了,有什么麻烦,我们一起面对,就像以前一样!”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西尔维娅。
这位平素以威严示人的女亲王、战力卓绝的大法师脱力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天边弯月洒下的光晕照亮她一颗又一颗的眼泪,将那些泪珠照得像金珠子,然后它们一颗颗滚落到地上,或者她的裙摆上,消失无踪。
……她实在等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