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角度,叶沐并不赞同他去;但出于感性,她也理解他的心情。
等到今夜过去,倘若他们失败,每一个人都会沦为阶下囚;而若他们成功,阶下囚就是他的父亲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以撒想在这最后的较量中再亲自见一见父亲都是人之常情。
她只能叮嘱他一句:“安全为上。”
以撒颔了颔首,触动【高级传送符】,转眼从叶沐眼前消失。
同一时间,王宫主宫殿一带守卫遭遇袭击的事已渐次传开,其他地方的守卫正迅速前往。而随着以撒离开,叶沐也给阿谢尔发去消息,由一万人组成的精锐军压往王城。
除此之外,赫尔波与埃弗斯也都从领地上调集了兵马协助作战。
叶沐并没有向他们求助,只是前几天领地上军队调动的动静有点大,赫尔波和埃弗斯都敏锐地嗅到了战事即将重启的味道,直接表示既然领地合并,他们的兵马就是她的。
对此,埃弗斯坦诚地笑道:“我闷头喝酒这么多年,也该干点能让自己名垂青史的机会了,现在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至于赫尔波,他倒没有多说什么,但所有人都能猜到他的想法。
只是即便如此,叶沐也没想到他在提供兵马之余还打算亲自出征,此时此刻,赫尔波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眺望王城,他忠实的副将阿斯塔一脸复杂地望着他:“……大人,你看咱这3000人,对领主大人来说是不是有点没必要了?人家光层层选拔的精锐都有一万啊!据说是15到20人选出一个!”
“……”赫尔波面色沉肃,置若罔闻。
阿斯塔眼中的复杂逐渐转为心疼,他很想劝赫尔波:放弃幻想吧,领主大人和王储感情挺好的……
但又觉得这话过分残忍,他最终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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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主宫殿的御用餐厅里,国王与西尔维娅正共进晚餐,伊莱亚斯与什琳娜像先前的无数次一样安静如雕塑地在门口候命。
伊莱亚斯效忠于西尔维娅,什琳娜则是最近因为战争临危受命的圣光辉骑士团团长。两个人论资历其实差不多,但什琳娜是位严肃的女士,这让她显得更有威严,伊莱亚斯总有点怵她,因此两个人虽然经常见面,但连视线交集都不多。
突然听到消息提示,他们不约而同地立刻查看,然后伊莱亚斯下意识地看向什琳娜,罕见地从这位不苟言笑的女骑士脸上看到了分明的震惊。
“陛下。”
“殿下!”
他们同时出声,大步流星地走向餐桌。
国王与西尔维娅中断交谈看向他们,但不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餐厅镶着金色花纹的洁白大门被猛然推开。
以撒带着四名骑士走进来,肃杀之意顿时横生。
什琳娜注意到那四人,挑眉看向曾经和她很熟悉的那一个:“托兰德。”
托兰德不失礼貌地颔首:“什琳娜骑士长。”
国王窒息地看着他们,西尔维娅深吸了口气,怡然自得地靠向椅背:“以撒,你这是干什么?逼宫么?”
以撒点头:“是。”
西尔维娅眉心狠狠一跳,口中却笑出来:“那你们远比我想象的更幼稚——以撒,就算你们成功劫持国王,恐怕也没什么用,你总不能认为我会坐以待毙。而王室所掌控的军队,有我在,也不是你们能轻易抵挡的。”
“所以——”她笑睇了眼对面的座位,“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以撒没有回应她的提议,目光流转,落在国王伊索德面上。
他忽而意识到父亲苍老了许多,在他离开三年之后,这种变化本就已很明显,但最近的战事更加速了这种衰老的程度。显然,就算国王软弱无能,这场战事也依旧让他感到了心力交瘁。
一种搐痛在以撒心底一划而过,虽然他和这位父亲从来说不上有多亲近,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些说不清的难过。
他不得不用力沉息,以此强行稳住心弦,也稳住自己声音里呼之欲出的哽咽:“先带国王陛下离开吧。”
注意到他的称呼,国王眼底颤栗:“斯卡……”
“以撒!”西尔维娅拍案而起,以撒一记眼风凛凛望去:“先让他离开,对我们都好,相信我。”
话中的意有所指让西尔维娅察觉了异样,她视线凝结在以撒面上,猜测他的来意,但没有对他的命令再做什么阻拦,任由两名随同而来的骑士将国王“请离”。
什琳娜见状上前,但被托兰德抬手拦住,什琳娜立刻握住佩剑:“我立下过效忠的誓言,如果你们不让我守护国王,那我……”
“去吧。”以撒偏头看过去,颔首对这位女骑士表示尊重。
托兰德于是放下了手,什琳娜用力将已抽出一截的长剑撞回剑鞘,咬了咬牙,跟随国王离开。
托兰德在他们走后关上了门,以撒犹自等了一等才再度向西尔维娅开口:“我要见我母后。”
西尔维娅神情一颤,愕然看向他,倒没有否认这一事实,但诧异地询问:“你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以撒也无意隐瞒这部分,轻松地笑说:“多里安告诉我的。”
“哦……”西尔维娅拖长尾音,心下了然的同时难免想起他们多年来的针锋相对,神情变得复杂,“你们的兄弟感情真让人难以理解。”
以撒对这一评价不置可否,只问:“我可以见她吗?”
“当然可以。”西尔维娅没什么顾虑地答应了。
她以为以撒只是想见一见母亲。虽然为了见母亲闹出这样一场逼宫大戏让人啼笑皆非,但怎么说呢……这毕竟是亡故近二十年的母亲,这意味着以撒不仅思念了她二十年,并且从来不敢奢求重逢。
那么,现在忒嘉拉“复活”对以撒造成的冲击力就是可想而知的,为此做出一些不计后果的事也可以理解。
西尔维娅绕过餐桌想往外走,以撒挡了她一下,道:“让你的黑暗法师传送过来,再直接用法术召唤她。”
“……不!”西尔维娅严词拒绝,拧眉看着以撒,眼睛里全是怒色,“以撒,对你母亲尊重一点!虽然她现在的确是靠黑暗法术支撑才能存在,也的确可以直接被铸造者用这种方式召唤,但她又不是一个……呃,又不是一个召唤兽!我绝不会对她做这种事情!”
“好吧。”以撒无奈地点头,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有一个信息差,那就是他已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母后”,西尔维娅却不清楚这一点,而他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在见到“母后”之前也不敢将这一切对西尔维娅和盘托出。
他只能先跟西尔维娅离开,两个人离开主宫殿一带,然后启用【高级传送符】,快速到达西尔维娅的宅邸。
他们走进那个小图书馆所在的庭院,以撒一眼注意到那座并肩而立的双人雕像不见了。
在此之前,那座雕像已经存在了十几年。
西尔维娅注意到他的关注点,耸肩笑道:“那是用来纪念你母亲的,现在你母亲既然回来,雕像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口吻明快,显然这件事让她心情很好。
以撒没有接口,西尔维娅自觉热情落空,对他的态度隐有不满,但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同一时刻,阿谢尔率领的一万精锐开始向王城的各个入口分散,准备入城。
负责王城戒备的兰登将军也已整肃军队,蓄势待发,但他并无此项权限,因而立刻给西尔维娅发去消息,阐明了自己所见的状况,请命动兵。
西尔维娅接到消息并未耽误,但只是平静地回复他:“请不必紧张,王储正跟我在一起。”
以撒走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他刚刚收到阿谢尔发来的进展,关掉面板就看到了西尔维娅的动作,他从她的动作中不难猜到她收到了什么,便询问阿谢尔:“遭遇阻击了吗?”
阿谢尔回复:“暂时还没有。”
这条回复发来时以撒与西尔维娅正步入那私人图书馆,接下来要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再拾阶而上。
直至登上通往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阿谢尔都没说出现了什么变动,以撒便知自己猜对了,笑意在唇角一闪而过。
——他早就知道,在西尔维娅眼里,他与多里安始终是“两个晚辈”,所以,当他提出的要求只是“我要见母后”,这一感觉就在西尔维娅的潜意识里进一步加深了。
并且,他又从来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她便会更愿意相信他的逼宫不是真的,虽然大动干戈,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孩子而已。
这样一来,让两军交战当然就没必要了。
复行十几米,西尔维娅推开门,带以撒进入一个房间。
这间在格局上被书架与沙发一分为二的房间以撒是熟悉的,在十几岁的时候,他曾有一段时间很不愿意见到自己的父亲,就躲常来西尔维娅家,一般就是在这个地方读书。西尔维娅的宅邸很大,有时也无法及时发现他又来了,在听到王宫那边说“王储殿下不见了”之后才会找过来,然后一脸无奈地回话说他在此处。
因此在以撒的印象里,这个房间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是熟悉的,但当他们进屋之后,西尔维娅却走到侧边的墙壁前,对着墙壁字正腔圆地念起了咒语,以撒这才知道,这里多了一间用法术铸造的密室。
当她的咒语结束,整面墙壁泛起一阵白金色的微光,但又很快消失,一扇古铜色的金属门出现在墙壁左侧,西尔维娅平静地上前拧动门把手,将门推开,却在举目时目光滞住。
以撒跟在她身后也走到门口,首先打量起了房间内的陈设——房间并不大,因此虽然家具都很讲究,但数量并不算多。最内侧的上半截墙壁打了书架,下半截则是书桌和椅子,书架上除了书籍还有各种瓶瓶罐罐,以撒猜测那应该都魔法药剂。
除此之外,房间里就只有床、床头柜、衣柜,以及邻近门口的左侧放着的餐桌了。
刚环视完这一切,以撒听到西尔维娅怔怔道:“他不在这儿……”
以撒一愣:“谁?”
“伊戈纳修斯。”西尔维娅吐出这个名字,以撒已对这个名字不再陌生:“那个黑暗法师。”
“是的。”西尔维娅点了点头,皱着眉头,“他从不擅自外出……这对他本身也不安全,我不明白,他去了哪儿?”
语毕,她唤来侍女询问:“你们看到伊戈纳修斯了吗?”
两名闻声而来的侍女对视一眼,茫然摇头。
西尔维娅眉心蹙得更深,一边吩咐侍女去找人,看看他是否在宅邸的什么地方闲逛,一边打开面板,给伊戈纳修斯发消息。
在她进行这些吩咐的时候,以撒步入房间,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开始在他心底蔓生,但仅凭“人不在”这一点其实不足以让这种预感成立,他便下意识地开始观察屋内的东西,不知不觉地走到那个放满瓶瓶罐罐和书籍的架子前。
同一时间,伊戈纳修斯已来到京郊,这片地方是空阔的平原,是在白天能被阳光尽情照耀的地方,很不适合他们黑暗法师。但在盛夏的夜晚,这里只有月与星晨洒下来的温柔微光,不时还有清风驱散炎热,就变得让他们黑暗法师很舒服了。
他行走其中,目光始终盯着地图上的坐标,脚步越来越慢,仔细找寻记忆中的位置。
最终,他在一片既没有野怪、也没有采集物的荒地上找到了那个已不陌生的石屋,面无表情地施放咒语。
浓紫色的雾气在半空中缓缓凝结,又渐渐匀散些许,最终形成一个人形,而后又逐渐显出真正的皮肤、五官。
前后大约1分钟时间,“忒嘉拉”完全成型。
伊戈纳修斯马上向她下令:“快,开启密室!”
忒嘉拉此时完全没有与西尔维娅相处时的那种活泼生机,她目光空洞,听到指令宛如提线木偶一样走过去,张口念出密咒。
下一秒,伊戈纳修斯耳边风声掠起,再定睛时已置身石屋之中。
石屋与他先前通过“忒嘉拉”的眼睛看到的别无二致:石屋没有门也没有窗,墙壁足有十几米,四壁与地面上都雕刻着花纹,而且是轴对称的。
整个房间唯一不对称的就是地面正中央的圆形图画了,这幅图用碎瓷砖拼成,画中是两个女人的半身像,其中一个正是身边的忒嘉拉,另一个则是西尔维娅。
伊戈纳修斯缓了口气,举步步入那幅图画的范围,“忒嘉拉”也走过去,姿态僵硬地蹲身,在毫无规律的碎瓷砖中依次按下几块。
当她按下最后一块,圆盘开始转动、下沉,将两个人带入地底的另一方空间。
在圆盘终于停住的时候,周围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漆黑即便对于黑暗法师来说也有点夸张了。但伊戈纳修斯没有迟疑,他举步走下圆盘,脚下每迈出一步,地面都以他的脚步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出蓝色的花纹,正好照亮前路。
借着这蓝色的微光,伊戈纳修斯看到了不远处悬浮的水晶球。
他打开联系人面板,迅速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多洛里尔。
西尔维娅的宅邸中,以撒从书架上拿下一册书,正要翻开,目光无意中扫过放书的隔板,不禁一滞,问西尔维娅:“这个房间平常没有仆人打扫?”
西尔维娅笑道:“黑暗法师……你知道的,他们不爱和别人打交道,所以这间屋子平常别说仆人了,就是我也没进来过。”
“……想不到您竟会如此掉以轻心。”以撒的神情复杂之至。
他心下慨叹:在关于忒嘉拉的事情上,西尔维娅果然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