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是南北通透的朝向,下午的时候阳光洒进来,客厅亮亮堂堂的。
岑姣洗了澡,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坐回了书桌前。
桌面上,摆着还没有固定的,刚刚取出来软化的蝴蝶。
岑姣垂眼看着被湿润的纸巾包裹着的蝴蝶,指节在桌子上轻轻叩了叩,手机就是在这时响的。
“姣姣,我和你叔叔准备回去了。”是一个苍老疲惫的女声,“找了两年,什么搜救队,官方的,私人的,都进山搜过了,我看阿城的尸骨是找不回来了。”
“我和你叔叔不打算找了,准备回乡给阿城寻个大师做一道法事,立个衣冠冢。”
“这两年,辛苦你照顾我和你叔叔了。你是个好姑娘,和阿城不过小半年的感情,这两年也无怨无悔的。”
岑姣眼睫微微下垂,她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人,一句接着一句,偶尔才附和上一句。
“都是应该做的。”
“阿城对我好,我自然也是念着他的。”
“如果不是工作走不开,我该亲自去流黄县找阿城的下落的。”
听起来有些哽咽,像是在哭。
只是去看岑姣的眼睛,那双眼眸亮亮的,并没有什么潮湿的痕迹,更别说是什么难过的神色了。
晶亮的眼眸里,只剩冷漠,烦躁,还有些许的不耐。
电话那头的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两句,最后才嗫嚅道,“那就这样了啊,姣姣,你好好的啊,好好的。”
直到这时,岑姣的长睫才轻轻颤了颤。
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肖舒城的母亲。
肖舒城失踪的消息传回来后,那两个老人立即去了黔州。
在黔州待了小半年,一无所获。
老两口这才来了川都——肖舒城自大学毕业后就在川都生活,城东的房子里全是他的痕迹,老两口自然是要过来的。
于情于理,岑姣都该帮衬着这两位老人。
一来二去的,虽说两方之间隔了个肖舒城,两位老人家却也是打心里喜欢岑姣。
老太太时常呆坐着,然后猛地一拍膝盖,长长叹上一声,“你说阿城怎么就没了呢?啊,要是好好的,和姣姣把婚一结,生个大胖小子,多好,多好啊。”
这时候,老头子则是默不做声地坐在一边,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
挂了电话,岑姣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既没有因为想起肖舒城而惹出的伤心,也没有两个老人家即将离开川都得不舍。
她只是半垂着头,坐在那儿,任由阳光从她背后洒至身前。
放在桌子上的指头动了动,岑姣终于有了反应——她像是在发气一样,三两下将包里的东西扯了出来,眼镜盒,钢笔也掉了一桌。
明信片随着岑姣的动作而有了褶皱。
岑姣蹭一下站起身,登登登去了厨房,两下打开了灶头,右手往前伸,火舌舔上了明信片的一角。
“这火可不是让你这样用的。”淡淡的男声响起,岑姣并没有受到惊吓,看起来反倒十分坦然,像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人在她家里一样。
岑姣垂眼看着手中的东西,她的声音发冷,说出的话,也颇有几分冷硬,“我还在想,你是被毒哑了,还是被人割了舌头。”
一双手从岑姣背后伸了过来,手上的力气有些重,将烧了半截的明信片从岑姣的手里扯了出来,另一只手则是关上了灶头。
“我来找你是正事儿。”男人晃了晃手中的明信片,已经见不着明火了,只是右下角有一圈黑色的残痕。
背面的那一行字,也只剩下——
姣姣,救
半上不下,看得人心烦气躁。
岑姣终于转过身来,她抬眸看向站在身后的男人。
男人穿着黑衣黑裤,寸头,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在他的右眼眼尾,有一条浅色的伤痕,从眼尾至眼角。
岑姣突然歇了气,她倚靠在身后的桌子上,面无表情道,“正事儿?什么正事儿?偷偷摸进我家里猫起来算是什么正事儿?”
男人颇有几分无奈地看向岑姣,他抬手想要去碰一碰岑姣的脸,可是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去,他轻叹一口气,没有理会岑姣的气话,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老爷子要我们去帮他找一个东西。”
岑姣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声音里带了一丝嘲讽,“我可记得,我走那天你不是在场吗?我同老爷子说得明明白白,我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也绝不会留在那儿碍他的眼——我都搬到川都来了,怎么还来找我?”
“岑姣。”男人的声音重了一分,可是对上岑姣的眼睛,硬起来的声音又无端软了两分,他的声音里带了两分无奈,“老爷子说了,东西如果找到了,以后绝不会要你替他办事儿,从前的那些恩啊情的,一笔勾销。”
“老爷子说,他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这恩情拖着,你也没法儿过想要的生活。”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她直起腰,背脊微微有些僵硬,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去哪儿,找什么?”
男人晃了晃手上的明信片,“去流黄县,找一味药。”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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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姣盯着面前的男人,许久。
似有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岑姣便是这个时候出手的。
她抬手的动作干脆利落,遒劲带风。
手肘屈起,以臂为刃。
朝着男人的面门,腰腹,脖颈。
“岑姣。”男人并没有动手,只是侧身去躲,只是这两年,岑姣的身手并没有落下,反倒是比起从前精进不少。
这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挨了好几下。
等男人侧身想要抬手去反剪岑姣的手臂时,银质的,磨得极尖的簪子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男人双手抬起,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岑姣。
岑姣手中的银簪并没有扎下去,她收了手,手腕一转,只是在男人的右脖子至下颚处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线。
“我不喜欢外人进我家,这是警告。”
男人抬手去摸,摸了一指尖的血。
岑姣已经转到了客厅,她叮呤光啷翻找着什么。
等到声音停下,一包碘酒棉签就被扔到了男人的脸上。
“陈玉生,流黄县那个破地方,我真不想去。 ”
陈玉生抽出棉签的动作一顿,岑姣六岁时被老爷子带回海市,那一年,陈玉生十岁。
再分开,陈玉生二十二岁,那年岑姣十八。
那之后,陈玉生便很少见到岑姣,毕竟岑姣和他不一样,老头子那边,是把岑姣当小孙女一样养着的,到了年纪,自然要出去念大学了。
再后来,陈玉生甚至见不到岑姣了,岑姣和老爷子起了冲突那日,他是在场的,只是那时以为是放狠话,谁料,那天之后,岑姣当真不再联系他们,也不再出现。
而老爷子也不许他们去打扰岑姣。
心念再转,陈玉生是知道岑姣为什么不喜欢流黄县那个地方的。
两人还小的时候,一起被老头子送去跟师父学武。
两个半大孩子很快就熟悉起来,也不知是怎么提到从前的事儿了。
陈玉生至今还记得,那天天上的星星极亮,那时候岑姣刚刚十岁,还是个小丫头,坐在他旁边,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口气,小大人似的,“陈玉生,我是个天煞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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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姣是六岁的时候被老爷子接到海市的。
她不记得六岁之前的事儿了,一星半点的记忆都没有,就好像她的人生,是从海市开始的,在那之前,她并不存在一般。
一开始的时候,岑姣也不在意,只是后来大了,去了学校,听同学们一闹腾,便也回去同老爷子闹腾,要找自己的爸妈。
和陈玉生他们不一样,岑姣不喊老爷子老先生,她喊爷爷。
“爷爷,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呢?”十岁的岑姣挤在沙发上,抬眼看向一旁穿着黑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
男人对着岑姣招了招手,等人跑到身侧,便弯腰将人抱起来,圈在怀里,放在腿上,而后长长叹一口气,“我们姣姣,命苦啊。”
从老爷子口中,岑姣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老爷子说,岑姣的母亲是故人遗孤,他当女儿一样照顾着长大,后来,岑姣的母亲嫁给了一个身家清白的男人,结婚没两年,就怀了岑姣。
怀上岑姣时,女人的孕反极为严重,那男人就带着她去黔州散心,黔州的空气风景怎么都是好过海市的。
谁料到,没去两天,人就被拐走了。
这一下,就是六年。
直到六年后,岑姣的母亲才想方设法和老爷子联系上了,老爷子赶来,带走了岑姣。
岑姣听得懵懂,哦了一声,“那我妈妈呢?”
“为了拖住村里的那些人,你妈妈死了。”
岑姣又哦了一声,“那我爸爸呢?”
“你爸在你妈妈被拐走的第二年,就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
岑姣直起腰,她舔了舔唇,“那我爷爷奶奶呢?”
老爷子眸光暗了暗,“他们啊,早在你爸妈结婚前,就已经寿终正寝了。”
岑姣没再说话,只是垂着头,有些难过地想,自己像个灾星似的,一来,所有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死了。
陈玉生安安静静地听岑姣说完后,才转头看向她,“那我也是天煞孤星,家里人都死绝了,老爷子才把我带在身边的。”
老爷子身边像他们这样的人不少,多数是家里出了事儿的,都叫老爷子出钱养大了。
外面都说,老爷子是菩萨心肠。
这样的孩子虽多,可是只有陈玉生和岑姣年龄相仿,所以岑姣也只与陈玉生相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