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发出轰隆巨响的时候,岑姣同身边的黑狗仍旧好好地藏在黑暗之中。
那声响,几乎是在岑姣的耳边爆开的,好在她从小就被教着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心里慌得不行,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一星半点。
这才让岑姣的心脏几乎跟着那声巨响一起炸开的同时,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还能精准地伸手握住黑狗的嘴巴,不让它叫出声。
等了一会儿,岑姣看向停车场的方向,那辆车没什么动静,看起来车里的人似乎并没有被这声响打扰到一样。
岑姣稍微放松了些,她转过头,对着黑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小心翼翼地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山上没有光亮。
只有淡淡的月光,不知为何,岑姣觉得这狗儿山,比起那些看不到边界的深山,夜里还要黑些。
就好像月光根本落不下来一样,有一层纱挡着,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狗儿山不大,岑姣身处其中,难以分辨那声音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又因为害怕被停车场里的人发现,岑姣走得稍远了些,才放出了小飞虫。
那些飞虫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光,柔和的绿光,将岑姣身侧的黑暗劈散了些。
那群飞虫绕着岑姣飞了两圈,很快就四散开了,岑姣领着黑狗没有等多久,便有飞虫飞了回来。
岑姣抬头去看,可当她看清楚飞回来的那只飞虫时,不由暗骂了一声。
她身上戴着的飞虫,是柔和的绿光,是她从小在梅山上养大的,可是飞回来的这只,绿光中却又带有一点点的红。
顾不上是不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岑姣快步朝着飞虫飞来的方向跑去,就连黑狗都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
很快,岑姣就在黑色的树影中,看到了两个人影。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
“桑寻!”岑姣压低了声音,喊出了坐着那人的名字。
“姣姣!”坐在地上的人猛地站起身,一个没站稳,往后倒了几步,背抵在树干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岑姣快步走近,靠着树干站着的人,不是桑寻还能是谁。
只不过,平时总是穿着红裙,烈焰红唇的人,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身上的衣服全是灰尘泥巴,脸上也是,要不是岑姣和她熟悉,怎么也不敢认面前这人会是桑寻。
桑寻苦着一张脸,头发凌乱地堆在头上,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黑灰。
“你怎么会在这儿?!”岑姣的视线扫过一旁站着的人,是个男人,她没见过,比起桑寻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身脏兮兮的。
“可别提了。”桑寻摆了摆手,“原本我是在梅山处理李山的事儿,谁料阴灵牌突然炸了,这事儿可比李山那事儿严重多了,我有赶忙处理阴灵牌的事儿,引灵来问,是这儿的不渡魂太多,这才一路赶了过来。”
桑寻的事儿,一两句解释不清楚,只能三两句说个大概,她的视线落在了岑姣身边的那条大狗身上。
“哟。”桑寻啧了一声,“姣姣,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只灵狗。”
“山里遇到的。”岑姣道,她伸手给桑寻擦了把脸,“师父还好吗?这儿怎么会有不渡魂?”
“上次回去,没见着师父。”桑寻摇了摇头,听岑姣问起不渡魂,她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不渡魂,是命数未尽的人死去后留下的残魂。
这种,化解不了。
因为本就不该死,偏偏人还死了,自然不满加怨恨。
“我应承了它们,替他们报仇,也不行。”桑寻摇了摇头,“它们这些年一直被压制,受尽了苦楚,就算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到外头作恶,可经年累月的,谁也说不好,也不知道这山里究竟有什么,竟是引得这样多的不渡魂聚集。”
“刚刚出了点儿岔子,只能用了些法子逃出来。”桑寻偏过头,咳嗽了两声,显然刚刚跑出来,耗了不少心力。
岑姣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还撑得住吗?”
桑寻点了点头,她看向岑姣,“不过姣姣,你怎么会在这儿?”
“之前我从肖舒城那儿,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在陈郡拍的,所以来陈郡,想找找线索。”
“对了,你之前说肖舒城那事儿,可能和梅山有关,为什么会这样说?”
桑寻喘了两口气,她看向岑姣,“那个住在后山的李山,你还记得不?”
岑姣微微皱眉,在脑子里搜寻许久,才将李山这个名字和脑海中的一张脸联系到了一起。
“你是说,住在后山山脚,隔一段时间会上山送菜的那个李山?”
“就是他。”桑寻应了一声,“他和那个推波助澜的跛子李,是双胞胎。”
“只是你那事儿,跛子李在其中是推波助澜,他只是感受到了肖舒城的存在。”桑寻吐出一口气,她看向岑姣,“你呢,查到些什么没有?”
“都只是猜测。”岑姣摇了摇头,“是真是假,我得回黔州验证了才行。”
桑寻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脸色倏然一变。
就算是对于那些东西的感知不如桑寻那般敏锐的岑姣,也感受到周身传来刺骨的凉意。
那凉似是阴冷的井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要将他们溺毙在这里。
岑姣腿边的大狗也大叫起来。
冲着四周,龇牙瞪眼。
“糟了。”桑寻环顾四周,她看向岑姣,咬了咬唇,“原先压制那些不渡魂的东西被人取走了,那些不渡魂现在躁动了起来。”
岑姣脸色也变了,她看向桑寻,“狗儿山离市区不远,陈郡虽然不大,可多少是个县城,常住人口怎么也有十几二十万。”
不能让这些不渡魂下山去。
桑寻与岑姣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所说,也明白了对方的所想。
桑寻从身上背着的布袋子里摸出符咒,“姣姣,我得你帮我。”
岑姣点了点头,她伸手,只从桑寻手中抽出几张来,“我心里有数。”
一直没有说话的,只是靠在树边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应付不了。”
岑姣与桑寻的动作都是一顿。
岑姣心里明白,这个不知来历的男人说的是真话,按照桑寻所说的,这狗儿山山里,全是不渡魂。
单凭她和桑寻,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呢。
但是不试试又怎么行呢。
岑姣捏紧了手里的两张黄符,她看向桑寻,“我守,你攻。”
见桑寻点头,岑姣朝着自己的右手边飞奔过去。
大黑狗跟在她身边,岑姣在自己的位置站定,见那只大黑狗仍旧跟着自己,抿了抿唇,“你下山吧。”
岑姣看着那只大黑狗晶亮晶亮的眼睛,“去找魏照,就是先前那个和我一起的男人,别让他上山来了。”
大黑狗汪汪叫了两声,而后转头朝着山下跑了过去。
岑姣收回视线,在原地站定。
她不像桑寻,有一双阴阳眼,天生就能看到那些东西。
但师父教过她,因为她体质的不同,鲜血抹上眼皮,天地万物皆现于眼前。
岑姣双指并拢,轻轻一划,鲜血左一道,又一道。
等她再睁开眼,面前黑漆漆的山林,已经变了个样,各个树梢末端,都挂有艳红色的魂体。
那些魂体摇啊摇,摇啊摇,血目将岑姣直勾勾地望着。
这事情的变化还真是急转直下。
早些时候,岑姣还觉得一切进展顺利,从陈郡找到的虽都是些模棱两可的东西,但总归是有进展的。
可是现在,自己有没有命活着下山还是两说。
岑姣从有记忆的六岁起到现在,还从未这般不确定过。
在这之前,无论她做什么,多多少少都有九成九的把握,甭管是不是会受伤,这条命,总归是会留着的。
可是现在,岑姣看着面前那数不清的魂体,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能活着离开吗?
只是,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岑姣去思考了。
随着四周阴冷的逼近,有魂体朝着岑姣的方向冲了过来。
正如桑寻所说的那样,压制这些不渡魂的东西被人取走了,原先的魂体渐渐凝结出实体。
岑姣点燃了从桑寻手中拿来的两张符纸,取下了发簪,迎风而立。
长发被吹动,轻轻扫动着岑姣的脸颊。
魂体被火驱赶着往岑姣处来,岑姣动手时记着师父教她的东西。
心念动,则躯体动。
她闭上眼,抬手挥动银簪。
虽看不到,但岑姣却感受得到,随着她的动作,有魂体在她手下灰飞烟灭。
死去的人便是死去了,留下的魂体残念,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人。
现在更要紧的,是尽可能地阻止更多无辜的人,被这件事影响。
桑寻催动火焰驱赶魂体。
很快,山火燃了起来,那个和她一起的男人虽跟在她的身侧,开口说的话,却宛如凉水拍在了桑寻的脑门上。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单凭我们三个,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些不渡魂。”男人的声音平淡,却又令人心口发寒,“要么找到容器,要么找到压制他们的东西放回原位,要么……”
男人声音停了停,他转头看向桑寻,目光干净坦诚,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要么让你那位师妹,身殉于此。”
“她身份特殊,死去的瞬间,她的魂魄可以压制这山里的一切。死她一个,活我们两个,很划算。”
“顾也。”桑寻冷冷开口,她偏过头,在驱赶不渡魂的同时转过头来,分出一分心神,“我和你保证,你敢动姣姣一根头发,我都会杀了你。”
被唤作顾也的男人微微皱眉,他盯着桑寻,没回头,却是干净利落地扭断了一只靠近了的魂体的脖子,“你的小师妹不是我们的同伴,我以为你已经清楚了这件事。”
桑寻收回了视线,她没有再看顾也,而是专心致志地应对周遭的不渡魂。
“你的这话,一言半句被姣姣听到,我也会杀了你。”
“顾也,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