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带路的小弟子不解地回头看突然冒出一句话的木兮枝:“怎么了?林道友。”
她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弟子,糊弄道:“我说很高兴能来到云中,还望以后多多关照。”
“林道友您说笑了。”小弟子转身接着带路了。
云中大到不可思议,每条路还都长得差不多,她用心记路也没把握能全记住,记到一半想起祝玄知是云中人,出门跟着他就行。
他们走过两座石桥,五条长廊,还没到那处院子。
木兮枝可怜自己那两条腿,首先是爬山上云中,又在殿外站着等云中家主找见等了许久,现在又走那么长的路去安置散修的院子。
正想着,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猛撞了一下。
她又把祝玄知给撞了。
不是偶像剧那种撞入怀里的那种撞,是快要把人撞倒在地的那种撞,木兮枝顶着无辜脸去扶他:“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祝玄知体内的封印符迟迟没解开,在进入意念世界之前又强行召唤火,身体受了些反噬,又没防备才会被她撞到站不稳。
可看在木兮枝眼里,都是“祝令舟”体弱多病的表现。
撞木兮枝的人连忙弯腰向他们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有急事去找家主。”
小弟子认出他是谁,又见他神色惶恐,心不由得咯噔,皱起眉:“今天不是轮到你伺候大公子么?是不是大公子出了什么事?”
那人急得直掉眼泪。
木兮枝都不忍责怪他了。
“呜呜呜,大公子掉进快结冰的湖里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救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嬷嬷派我去告知家主。”
云中跟琴川一样禁止在主家地域使用传送阵和御剑,不对,应该说五大家族都一样,主防止敌袭,敌人不能利用传送阵等入侵。
所以他要找家主也只能跑着去,跑得面红耳赤。
小弟子不敢再耽搁,马上放他去找家主,虽担忧大公子的安危,却还是将木兮枝他们带到院子,还说有事可以吩咐他去办。
木兮枝没有什么事要办的,让小弟子先回去了。
见人走了,木兮枝快步走到祝玄知面前:“你刚刚听见你掉湖里,怎么一点反应都没?”
“我该有什么反应么?”掉湖里的又不是他。
她想了想道:“在这大冷天的掉湖里不是小事,你长大了也还记得吧,你如果早点跟我说,我们或许可以过去阻止呢。”
他笑:“阻止?你是通灵师,应该知道这是我的意念世界,所有事都过去了,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你就不怕因此被迫离开意念世界?”
怕是怕的,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也不是全不可为。
木兮枝好心地给祝玄知分析:“你小时候掉湖后至今还活着,我们应该可以出手阻止掉湖,毕竟没改变事情的结局就行。”
祝玄知却道:“你都说了,人至今还活着,这个时候掉没掉湖都没区别,那何必去阻止。”
她瞠目结舌,感叹道:“你对自己真狠啊。”
他随她说,不理了。
“好吧。”木兮枝不多说,既然他都不想理,也不曾告诉过她,那她一个外人干嘛多管闲事,反正“祝令舟”现在活得好好的。
眼下相看无言,外边又冷风不断,木兮枝回房,院子靠左的那间给了她,靠右的给他住。
这处院子还住了其他散修,等到戌时初一起去用饭。
住在木兮枝隔壁的是一个出入都带面纱的女子,她偶然打开窗户看见的。对方也看到她了,但视而不见,径直关上了门窗。
木兮枝好不容易等到戌时,出门去找祝玄知,他居然说他不饿,不想吃饭,让她自个儿去。
她也不求着祝玄知去,爱去不去,跟着其他散修走。
散修吃饭的地方也是云中外门弟子吃饭之处,就跟现代的学校饭堂差不多,还分上下两层,散修在上层,外门弟子在下层。
外门弟子看不起散修,散修也看不起外门弟子,因此分开两层用饭,就怕他们产生矛盾。
木兮枝不在意这个,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吃饱饭。
吃完饭已是戌时三刻,木兮枝摸着微鼓的肚子跟上最后一个散修回去,她不认得云中的路,也不认识这个散修,所以只是跟在他后面。
没想到云中多弯路,他拐了个弯,人就不见了,木兮枝别无办法,想找人问路,可她等了一会,没看到有云中弟子路过。
可能这里太过偏僻了?
木兮枝原地思索半晌,往看着应该会有比较多人经过的方向走。好消息是她确实遇见了人,坏消息是遇见的人和时机都不太对。
前方,云家家主那张俊朗的脸遍布乌云,怒然质问:“你大哥掉湖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旁边?”
小祝玄知垂头玩风车,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没吭声。
“为什么不叫人去救?”
云中家主双眼通红,额间青筋跳动,显然被气得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大哥差点就死了。”
他气急攻心,面部微微扭曲,想起一些往事,更怒了:“我看你跟你那母亲一样,都是不顾他人死活,只管自己的自私性子。”
小祝玄知拿着风车就要走。
云中家主伸手夺过风车,折断扔掉,半蹲下来抓住他单薄的肩膀,跟他平视:“回答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大哥差点就死了。”
回应云中家主的是小祝玄知张开嘴咬住了他手的行为。
云中家主本能甩了他一巴掌,不满十岁的小孩子被拥有高阶修为的成年男子甩巴掌,直接被滚在地,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
小祝玄知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脸还有不少血,不过是咬穿伤云中家主的手时沾上的血。
他没哭,只是像头小野狼一样不受驯服地盯着他父亲。
这样不服管教的性格像极了他母亲,云中家主说不出心中滋味,想拉他起来。他却躲开,捡起地上被折断的风车便跑开。
孩子的小短腿能跑多快,眼看着就要被云中家主抓回去了。
就在此时,小祝玄知撞上木兮枝的大腿,血蹭到她淡青色的裙摆,手里的破风车也再次掉到地上,他仰起被扇肿的脸看她。
时辰不早,天很黑,所以他们刚才都没看见她。
云中家主脚步一顿,等看清站在拐角处的人是木兮枝,他不悦:“林道友,你怎会在此?”
木兮枝低头看着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小孩,血糊了一脸,虽说那血是咬伤云中家主,沾上的,但这样看着还是有几分骇人。
她解释:“抱歉,云中太大了,我不认得路。”
云中家主叫来一个弟子:“你送林道友回去。”话锋一转,“祝玄知,你立刻给我回来。”
原来是小祝玄知趁他们说话的时候跑了,这次忘带上掉落的破风车,孤零零躺在地面,被寒风吹着,有雪花落下,掩过它。
云中家主追过去。
木兮枝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弯腰用手拂去盖过风车一角的雪,然后捡起来。
被云中家主叫来的弟子没管木兮枝做什么,对她捡风车视而不见,也不是重要的事。他知道她是今天来的散修,态度还算恭敬道:“林道友,请随我来。”
“有劳了。”
弟子:“您客气了。”
木兮枝把风车捡起来后发现自己留下又不是,重新扔了又不是,想拜托这位弟子转交回给那小孩,见他面色冷冷,她开不了口。
于是木兮枝拿着这破风车回去,那弟子送她到院子门口就离开了,她是一个人走进来的。
走了几步,木兮枝抬起头看隔壁房的窗台,有人在那坐着。
云中冰天雪地的一片白,祝玄知红衣如火,特别明显。他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掀起眼帘,先看她的脸,再看她的手。
木兮枝被冷风吹得有点微红的手拿着一个被折断过的风车。
“风车哪来的。”
“捡来的。”
他说:“扔了。”
第28章
木兮枝以为是风雪太大,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祝玄知重复:“扔了。”
她听着这个将近命令式的语气,陡然产生想和他作对的心思:“凭什么你让我扔就扔,这风车又不是你的,我就不扔。”
木兮枝刚说完这句话,祝玄知施法瞬移到了她面前。少年身形颀长,影子将她半笼罩着,雪落在他们鬓发间,她头发似也白了。
“我说,把它扔了。”
身高虽输给了他,但木兮枝气势上没输:“我就不。”
祝玄知看着她那双写满倔强的眼,指尖无意识动了下,不知是想夺回来,还是想掐她:“捡回来的破玩意儿,为什么想留下?”
木兮枝握风车的手微一顿,不答反问,装作不太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你弟弟叫祝玄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在路上遇到的事告诉他,譬如云中家主为落水一事去质问自己的小儿子,他们发生了争执等等。
木兮枝觑着他平静的脸色,斟酌再三:“祝令舟,你是不是还恨你弟弟当年的见死不救?”
岂料祝玄知听后笑出声,笑着笑着还笑弯了腰。
红色细腰带随着他弯腰而轻晃,从侧面看着更窄瘦:“你问我恨不恨他?当然不恨,相反,我觉得他做的对,太对了。”
木兮枝误会祝玄知在唱反调:“我不是你们,所以没有资格站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位置上说些什么,只希望你现在能好好的。”
他直起腰:“希望我现在能好好的,你是真心希望我好?”
“真心希望。”她真心希望“祝令舟”从现在开始,好好地活到结局,然后顺利解除他们的性命关联,在这件事上没撒谎。
祝玄知冷淡地看着她:“不,其实你真心希望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在世间名声极好,温文尔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祝令舟。”
意思是,真实的他,“祝令舟”睚眦必报,性子阴晴不定?
不用他说,木兮枝也早已知道,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他不就是这样的作派了?但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就是“祝令舟”。
木兮枝轻轻转动着破风车上幸存的叶子:“可无论用哪副面孔面对旁人,不都是你么?”
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