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不及让暮霜慢慢地接受他了。
通讯符另一边传来桑莲摸不着头脑的声音,“啊?让人不再怕你?这怎么可能啊,我恶名昭著的魔尊大人,你也不想想你是谁,就你那阴冷无敌、穷凶极恶的蛇蝎气场,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怕你吧?就算是有药,也不可能完全消除你的气息,鄙人做不出来,尊上请找别人吧。”
重烛淡声道:“行,刻好墓碑等我。”
通讯符猛烈地闪烁了几下,桑莲在那头叫道:“你看你动不动就喊打杀的,谁不怕你?你知道我跟在你身边这三百年来都是怎么过……”
重烛抬手切断了传讯符,缓步往温谷外走去,快要走到悬崖之上那一座汉白玉门楼时,传讯符重新闪动起来,另一头终于又有了话音。
桑莲问道:“敢问尊上,您是想要大家都不再惧怕你的气息,还是只想要某个人不怕你呢?”
重烛反问 :“你说呢?”
桑莲在那边干笑一声,“其实您如果只是想要那位小娘子不再怕你的话,倒是有一个法子,也用不着什么药,就是魔尊大人要稍微牺牲一下……”
重烛跨过门楼结界,外面的风雪扑面而来,呼啸的寒风掠过他身旁的传送符,将闪动的符文吹散。
重烛挥袖扫开碎雪,片雪不沾身,身形化作一道黑影,极速掠过雪松林,朝着天山之巅上那一片璀璨的琉璃宫殿飞去。
余晖从天边隐没,夜色笼罩大地,重烛瞬影踏入大殿中,袖摆带起的风吹动得烛火摇荡,床幔被风卷开,露出榻上沉睡之人的面庞。
暮霜侧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起伏,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一团红晕,睫毛在眼下投出弯弯的月牙影,一缕碎发搭在她脸上,随着呼吸轻轻拂动。
重烛站在床沿,伸手过去,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那一缕发丝飞扬起来,正好扫过他的指尖。
他的动作一顿,屈指勾住那一缕发丝,丝丝缕缕的魔气从指尖上涌出去,顺着发丝蔓延至她身上,与她身上那碍眼的障眼法相撕扯。
暮霜在睡梦中闷哼了一声,眉心皱起来。
重烛依然没有罢手,魔气一点点撕开她面上的伪装,露出底下的真容来,他伸手,指尖轻柔地落在她脸上。
暮霜身上的障眼法骤然溃散,她也被从梦中惊醒,蓦地睁开眼睛,一眼看到站立在身前的高大身影,她心脏骤然缩紧,飞快往床榻内侧缩去,后背抵上墙壁,抬眸看清了他的面容。
“重、重烛……”
他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了,暮霜毫无心理准备,她抬手按在心口,试图平复自己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好在,比起面对那一条庞大的蛇躯,对着重烛的人身,她能接受得更快。
暮霜露出笑来,“你蜕完皮了?”
重烛坐到床沿,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脸上,她身上的障眼法失效,重烛能轻易透过她的人身,看出她的本体来。
一只羽毛都快要炸飞起来的毛绒绒的黑白色小雀。
他懊恼道:“我太想见你了,结果又吓到了你。”
暮霜连忙摇头,“不关你的事,我本来也陷在难受的梦魇里,幸好你把我唤醒了。”
重烛目光微凝,问道:“什么样的梦魇?”
暮霜回忆了一下,露出纠结之色,“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梦,就是在梦里老是听见有人哭喊,叫人去救她,放她出去,我一直想要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在梦里时,她迫切地想要救人,醒来后,梦里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这种心情也很快散去。
毕竟只是一个梦而已。
什么都比不上眼前之人更重要。
暮霜眨眼看向垂眸沉思的重烛,他还和从前一样,每一次蜕完皮后,都会变得格外好看些,就像是新剥了壳的鸡蛋,干净得不染尘烟。
她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重新标丨记你了?”
重烛被她的话音唤回注意力,唇边漾开一抹笑意,朝她摊开手心,无奈道:“你先从角落里出来。”
暮霜:“哦。”感觉到威胁,飞快躲起来,这是小鸟的本能。
重烛握住她伸来的手,问道:“想好要标丨记在哪里了?”
暮霜立即点头,双眼亮晶晶的,“嗯。”
重烛摆出任人采撷的模样,满怀期待道:“来吧。”
暮霜靠过去,伸手撩开他松垮的衣襟,在结实的胸膛上戳了戳,说道:“你别故意绷着,我听说放松的话,这里的肌肉是软的。”
重烛挑了下眉梢,放松下来,“你听谁说的?”
暮霜:“玄清,他还让我摸了摸。”
重烛:“……”玄清,好得很,早知道在窝里时,就该把它拍烂算了。
暮霜低下头,往他心口上咬去,重烛闷哼一声,伸手捻住她的发梢,将乌黑的发丝缠绕到手指间,继续问道:“你不怕他?”
暮霜用了力气,直到舌尖尝到一点血味,才松开牙齿,抬起头来,比划道:“他只有这么小一条。”
重烛气笑了,“你是怪我长太大了?”
暮霜抿了抿唇,“没有。”但她的表情,看上去分明是有一点怪的。
那么大的蛇,她这只小雀都不够塞牙缝。
暮霜抚摸过那一个新鲜的牙印,“会疼么?”
重烛摇头,“还不够。”
暮霜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啊。”
重烛叹一口气,说道:“阿霜,我等不及你慢慢适应我了。”
暮霜一下慌乱起来,抓住他的袖子,保证道:“我其实已经不那么怕你了,真的,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
重烛抚了抚她眼下未褪干净的青痕,“你连觉都不敢在我身边睡。”
暮霜颓然地坐回去,她清醒的时候,心里做好准备,的确可以像这般坐在重烛身边,鼓起勇气去一点一点接受他庞大的蛇躯,但睡觉却是一个心神彻底放松,最毫无防备的状态。
她实在没有办法安心地睡在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天敌身旁,至少现在的她还做不到。
暮霜垂着头,闷声道:“对不起。”
重烛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阿霜,在你完全接受我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现在需要你对我做点什么。”
暮霜不解,“需要做点什么?”
重烛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挪动着她的手掌,让她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身躯,就像是在巡视领地一般,“需要你用你的气味完全覆盖在我身上,让你以后见到我,首先从我身上嗅闻到的,不是我的气息,而是你自己的气息,首先想到的,不是我是令你惧怕的蛇,而是,我是属于你的,蛇。”
暮霜的手指最终被按在方才留下的齿痕上,重烛继续道:“所以,这样的标丨记还不够,远远不够,阿霜,你要把我的身体当做你的领地来标丨记。”
暮霜在他的话语中慢慢睁大眼睛,“可、可我没有过领地……”
她飞升之前,就是梅花山上一只小山雀,不会其他凶禽野兽捉去吃了就算好的,哪里能轮得到她有领地,飞升之后也只是悬圃园里的小仙,还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洞府。
重烛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见过别的野兽是如何标丨记地盘的么?没见过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他说走便要走,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来,暮霜忙道:“不用了,我见过的!”
梅花山上曾有一头雪豹,它就是那山上的山大王,暮霜的鸟窝也在它的领地内,经常会见着雪豹巡视地盘,每次标丨记地盘时,它都会将那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翘着老高,撅起屁股到处蹭。
每当它蹭过之后,那些草木山石上,就会留下浓郁的气味。
暮霜满脸通红,头顶快要冒出烟来,捂住脸绝望道:“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做不到——”
第33章
在重烛眼中, 他可以透过她的人身,清楚地看到她的原身法相。
半透明的山雀法相蹲在她快要冒烟的脑袋上,蓬松的羽毛炸成一个浑圆的毛团, 脑袋埋进翅膀里面, 是一副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之态。
重烛的眼神显而易见地黯淡下去,连瞳仁里的光都灰暗了, 扯出一个笑容来, 妥协道:“好吧, 阿霜实在不愿意的话, 就算了。”
暮霜分开双指, 目光从指缝间望出去,瞧见他黯然的眼神,勉强扯出的微笑, 心里的愧疚像是泉涌一般咕噜噜往外冒,瞬间就将她淹没了。
她咬了咬唇,直起腰来,冲动地拽住他的手腕,心脏砰砰直跳,“重烛,如果真的别无办法的话,我也可以试试。”
重烛低垂的眼眸倏地抬起,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剧烈颤抖了一下,眼中似有星光闪耀,凝视着她问道:“阿霜,你真的愿意么?”
暮霜被这样闪耀的一双眼睛看着, 又怎么忍心再见它黯然下去,她用力点头, “嗯,我会努力的。”
许是因为羞赧之故,暮霜的手心烫得要命,那火热的温度从他的皮肤渗入,顺着经脉涌入心间,将他的心也融化成了一滩水。
她还是如此,一直都没有变过,从不会将难题抛给他一个人解决。
不管身处在什么样的困境里,即便再如何为难,她都会努力地向他走来,让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爱意,让他知道他们是在双向奔赴,而非是他一个人在强求。
“那我现在是不是要去多喝点水?”暮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熟透了,顶着爆炸的羞丨耻心问道。
重烛体内的血脉沸腾,眩晕的目光死死定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看着它上下阖动,说了什么话,他没有注意,只注意到下唇上一道浅浅的齿痕。
他的喉节上下滚了滚,控制不住地想低下头去,将那双瓣唇含进嘴里,细心地抚慰那被咬得可怜巴巴的唇,想象着它们在自己的唇舌下变得殷红湿润,就像从前一样。
暮霜没等来回应,歪着脑袋,去看他的眼睛,“重烛?”
重烛对上她清澈的眼眸,饥丨渴到发晕的脑子蓦地清醒,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哦,水,你刚才说要喝水是么?”
他回头左右看了看,窗前的软榻几案上准备着点心和茶水,他抬起手来,魔气从手心里涌出去,托起几案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飞来手里,茶水在他手心里冷却,温度正好,送到暮霜嘴边。
暮霜:“……”
她捧住茶盏,喝完了一杯。
茶壶飞过来,又续上一杯,重烛问道:“还要喝么?”
暮霜看了看重烛那高大的体型,捧住茶盏,“那再喝一点吧。”
她一口气又喝了半盏,实在喝不下去,重烛仰头把剩下的半盏茶干了,挥一挥手,将茶壶送回原位。
茶盏落回桌上时撞出咚一声响,打翻了茶壶,茶水倾洒出来,顺着桌角滴滴答答地淌下,被撞落的茶盖从几案上滚落下去,在软榻上打了一个转,掉到地上,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重烛的魔气第一次这般不平稳,这一连串的动静好像飞溅入油锅的火星,使得寝殿里的气氛更加焦躁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但似乎又从那对视的眼眸中读到了千言万语,暮霜心跳得比那几案上成串滴落的水珠还要快,往床内侧让去,说道:“你先躺下来?”
重烛分明才喝了半盏茶,现下嗓子眼里却又开始干涩得发紧,从鼻子里应声道:“嗯。”
他和衣躺下,身量挺拔,四肢修长,一人便占去了床榻上大半的空间,躺得比棺材里等待收敛的尸体都还要板正,想了想,又将拢好的衣襟扯开,露出大片的胸膛来,左胸口上那一个牙印凝着一点血痕,鲜艳夺目。
暮霜在他旁边坐立难安,扭来扭去,“要、要从哪里开始?”
重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既然是你的领地,当然由你自己来决定先标丨记哪里,后又标丨记哪里?”
暮霜被他的眼神看得更加难安起来,“我知道了,你闭上眼睛,先别看我。”
重烛听话地闭眼,身旁安静了片刻,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紧接着眼睛上覆来一样东西,暮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发带盖在他眼睛上,说道:“你抬一下头。”
“我不会偷看的。”重烛无奈道,对无法一直看着她有些不满,但还是配合地抬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