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之前的一次教训,重烛不放心再将暮霜留在别人身旁,伸手牵住她的手,道:“进去看看。”
风雪从崖上灌入温谷,又因谷中热气融化成水,顺着崖壁上的石阶哗哗往下淌,重烛抱着她直接从崖上飞跃下去,脚尖轻飘飘地踩过谷中溪水,草叶,树梢,落在洞窟之外。
重烛嗅了一下洞窟中杂乱的气息,眼中神色冰冷,伸手一把拉住想要往洞室里去的人。
暮霜被他拽进怀里,问道:“重烛?”
“先等一等。”重烛道,将她的脸按至自己胸口,宽大的袖袍将她整个人都裹入怀里,抬手掩住她的耳朵。
洞室内,那一颗蛋实在是太大了,又大又沉,祁阳已经将乾坤袋的吸力催动到了最大,才稍稍将它挪动了几分。
浑圆的巨蛋摇摇晃晃地从地面凹槽中拔起,眼看就要离地,忽而一声轻笑从外飘来,“原来正道之士,也会行这般鸡鸣狗盗之事?”
这道声音在空旷的洞室内回荡,惊得众人一凛,祁阳掐诀的手一顿,乾坤袋的吸力顿弱,那颗蛋又“嘭”的一声落回了凹槽内。
他们持剑回首,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人影,亦无法找出对方所在,唯有洞室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嘶”蛇声,无数蛇影忽而顺着地面,墙壁,朝着他们涌动过去。
祁阳挥出一剑斩向袭来的蛇影,影子扭动一瞬,竟又分裂出更多的影子来。
“啊啊——”旁边一声恐惧的惨嚎,一名剑修突然被蛇影缠住,只一瞬间,就被拖入蛇影之中,身形掩在朝他簇拥而去的蛇影里。
那剑修痛苦地挣扎,四肢骨骼咔咔作响,眨眼间身形委顿下去,被蛇影绞断了浑身骨头,鲜血在地面蔓延开,惨叫声顿止。
越来越多的蛇影涌上来,掩盖住了地上的血迹。
祁阳喝道:“是那魔头回来了,快走!”
众人再也顾不上室内那颗蛋,慌乱地御剑而起,想从上方的天井逃出,蛇影从天井飞窜而起,宛如拔地而起的天柱,将飞起的剑修一个个绞缠住,重重地拖拽回去,吞没进蛇影里。
只剩祁阳从那天井中逃出,往门楼的方向疾驰,眼看快要冲出门楼的结界裂隙,那门楼之上忽而垂下一条粗大的蛇影,仰头朝他嘶嘶吐信。
他逃不了了。
洞窟外,暮霜靠在重烛怀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好半晌后,环住她的手臂才松开来,手指滑落下去,牵住她的手,说道:“走吧。”
暮霜被他牵着,一路避让开掉落的石块,往里走去。
在看到大殿正中那一刻浑圆的山包时,暮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还好,它还在。”
重烛弯唇道:“看来他们还来不及将它偷走。”
暮霜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闯入这里的人呢?”
“跑了。”重烛说道,蛇影早已从这一座洞窟里消退下去,将打斗的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半分血气。
暮霜跑过去检查了一下蛋,这枚蛋是椭圆形的,原本是竖直的立在地面的凹槽内,现下有些歪了,显然被人挪动过,不过好在没有被搬走。
但是它差点被偷走的经历,还是在暮霜心里敲响了警钟,她转身将重烛拉到蛋前来,说道:“你现在就把它吃了。”
重烛一怔,“可我现在不饿。”
“别找借口了,我这次不会被你糊弄过去的。”暮霜紧紧盯着他,大有要亲眼看他吞下蛋才罢休的架势,催促道,“你快点变回原身,把它吞了。”
重烛挑了下眉,“可我的原身那么大,能把这座洞窟填满,你不害怕了?”
暮霜蹙起眉头,她想到那个画面,心跳还是会加快,但已经不像以前一样,会害怕得发抖了,“我不怕,你快吃了它。”
重烛眼神闪烁,苦思冥想着想找别的借口推辞,转眸瞥见暮霜的神情,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叹息道,“阿霜,别这么着急。”
“我当然着急。”暮霜眼眶通红,急得落下泪来,“你如果不吃下蛋,你会死的!”
每当她叫重烛吃蛋,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辞,她也总是被他一两句话就糊弄过去,总想着蛋就在温谷之中,就算晚一日再吃,也没关系。
也许,根本不是重烛在拖延,是她自己心中也想要拖延,她知道重烛吃了蛋,取回剖离下来的魔元,就能重归魔位,到时候他便是那高高在上的魔界太子,不再是属于她的小蛇了。
暮霜才与他相认,也眷恋着现在这样的生活,想要与他多在一起一些时日,就这么一日拖延一日,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今日幸好他们回来地及时,这颗蛋才没有被偷走,一次侥幸,不代表次次都能侥幸,比起与他在人间厮守,她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重烛低头舔去她眼角的珠泪,从眼泪中尝到了对他满腔的爱意,他愉悦地眯起眼睛,舔了下唇,又低下头去,顺着泪痕一寸寸吻着她的脸颊,问道:“是谁告诉你,我不吃它就会死的?”
“是……”
你爹。
暮霜说不出口,她越是着急,重烛捧着她的脸,反倒亲得越是起劲。
冰凉的唇贴在她的眼角上,将眼泪吮入唇中,呼吸拂动她湿漉漉的睫毛,喉咙里发出一些令人面红耳热的低吟。
“重烛!”暮霜抬手抵在他胸前,实在难以理解,他怎么还能光是亲吻她的眼泪,就突然动丨情。
第39章
他托着暮霜的脸, 细碎的吻慢慢移到她柔软的唇瓣上,说道:“不论是谁告诉你的,他都是骗你的。”
暮霜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
要不是重烛快要陨落在凡间, 她又怎么会被允许下界来?直到现在,暮霜都还记得那位魔主发怒时的样子, 凶神恶煞地叫她想将脑袋埋进翅膀里。
重烛感受到她的惧怕, 好在这种惧怕不是因为他。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脊, 一边安抚, 一 边满含幽怨地问道:“你宁愿相信别人, 也不愿意相信我?”
“当然不是。”暮霜立即反驳,脑筋快要打成死结了,“可是……”
那是重烛的亲爹啊, 他爹为什么要骗她?
“没什么可是。”重烛低头封住她的唇,贴着唇瓣摩挲,“阿霜,你只要相信我的说话就好,你之前不是还说,愿意再为我生一颗蛋么?”
暮霜怔了怔,热气一下冲上头顶,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矢口否认道:“我、我没说过。”
“就当你没说过吧。”重烛笑起来,她的注意力真的很容易被转移,“不过,你现在已经适应我了, 那是不是可以……”
他将话尾含在嘴里,没有明说, 但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已经将未尽的话语全都传达了出来。
暮霜被他炙热的眼神逼得不由自主往后退,重烛便也追着她的脚步挪动。
直到身后抵上坚硬的蛋壳,退无可退。
暮霜整个人都被禁锢在重烛手臂间,她背靠在蛋壳上,随着蛋壳浑圆的弧度仰面靠上去,属于重烛的气息将她完全淹没了,但那气息之中还有剥离不开的属于她的味道,融合在一起,让她再也不会生出惧意。
重烛捧着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白皙纤细的指节含丨入唇中。
鲜血从这根手指上滴落的样子,一遍遍在他脑中闪现,让他双瞳发红。
暮霜的掌心都是他湿热的呼吸,察觉到他异样的情绪,屈起手指抚摸他的面颊,“重烛,怎么了?”
重烛垂下眼睫,挡住眼底阴暗晦涩,“疼么?”
暮霜眨了眨眼,指腹被他湿漉漉的舌尖勾缠住,带来些微麻丨酥酥的痒,混沌的脑子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重烛,你难道一直都记得回溯之前发生的事?”
重烛颔首道:“记得。”
当初他还十分觊觎她这个能够穿越回过去的能力,动了一些歪心思,比如利用她的能力回到五百年前,当然这些小心思他都打算烂在肚子里,不打算告诉她。
他不想让她回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将吻落在她的手心里,“阿霜,以后不会了,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他的吻变得不再那么轻柔,失而复得,又险些再次失去她的心悸,终于从这些细碎的吻中宣泄出来,印在她的皮肤上,落下桃花一样的痕迹。
“从前是你标丨记我,现在该换我标丨记你了。”重烛一瞬不移地看着她,问道,“可以么?”
暮霜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又身在何处,轻轻点了下头。
系带被解开,衣裳一件件落到地上,堆叠在脚下,直到最后一层绸衣褪下。
暮霜白皙的皮肤在天井投下的阳光中如同脂玉一样光洁滑腻,她后背抵靠在蛋壳上,整个人莹莹发着光。
重烛单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托起来,暮霜脚尖渐渐离开了地面,只能借助他手臂的力量撑着自己,被压在蛋壳上,亲得喘不过气来。
阳光在她眼中晕出斑驳的光圈,暮霜口中含不住的津液,顺着下颌淌下,重烛那难缠的舌头终于从她口中撤离出去,顺着下颌往下移去。
暮霜被他托得更高,脚踩在了他的手臂上,在她迷迷糊糊间,他的吻又落下来。
“重烛!”她蓦地睁大眼睛,惊愕地抽了一口气,脚踝被重烛牢牢地禁锢在掌心里。
重烛伸舌挑开她的唇瓣,细致地舔丨吻着她,他一开始还是人类的舌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舌头渐渐拉长,分出叉来,柔韧而又灵活,能吻到她很深的地方。
暮霜眼中的光圈开始胡乱地跳动,像一蓬蓬烟花炸开,她难丨耐地扬起头,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蛋壳上,几缕青丝黏在雪白的皮肤上,随着呼吸起伏。
她分明已经张大了嘴喘气,可还是感觉窒息,胡乱地伸手抓住重烛的头发,一时不知道是推开他会感觉好受一些,还是将他更紧地按向自己会好受一些。
恍惚间,暮霜真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条被浪丨潮推上岸边、快要死去的鱼。
重烛的蛇信被死死缠住,喉头不断吞咽,从鼻子里发出沉闷而餍丨足的低丨喘。
热气不断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暮霜只能不断地蹭着他冰凉的发丝缓解,迷迷糊糊地听到耳边神识传音道:“阿霜,你咬着我了。”
暮霜的齿关下意识一松,随即听到重烛沉闷的笑声,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个咬。
“重烛,重烛……”暮霜说话间已经带上了泣音,她脑袋一片空白,早已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无意识地叫着他的名字,直到绷紧的腰丨肢蓦地一软,险些从蛋壳上滑落下去。
重烛的舌终于重获自由,他稳稳地扶住她,缓慢直起身来。
透过蒙蒙泪眼,暮霜能清楚地看到,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条长而柔韧的鲜红蛇信是如何离开自己的。
重烛的舌头上裹着一层潋滟的碎光,淌下去,在分叉的舌尖处凝结成一滴晶莹的露珠,看见她涣散的目光移动到他的舌头上,才舌尖一卷,将那一滴摇摇欲坠的露珠卷入唇中。
喉结上下滑动吞咽了一下。
扑通——
暮霜听到一声重重的心跳,震得她胸腔都跟着鸣响,她脑袋里一片浆糊,早已分不清这个心跳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她身丨下的这一颗蛋。
蛋壳里的魔心躁动起来,一下一下地震动,激荡出一圈圈灵光,重烛冷笑了一声,隔着重重封印都能感受到它急促的搏动。
它不死不灭,拥有强悍无比的力量,却输给了一颗世俗红尘里诞生出的卑贱凡心,以至于被主人一片片割离出来,封印舍弃,想必是十分愤怒且不甘。
重烛如是揣测,随即又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可笑,他封印魔心太久了,都忘了这颗心断绝七情,又怎么会产生愤怒之情?
它唯一渴望和追求的只有力量。
蛋壳里的魔心跳动得很厉害,魔气不断膨胀,那力量的确令人着迷。
但此时此刻,重烛凡心炽盛,并不为它蛊惑,伸手按在蛋壳上,与里面那一颗搏动的魔心,亦是与过去的自己对话,“一颗没有爱的心,我不想要。”
曾经的他,就算眼睁睁看着父亲吞噬掉母亲,看着她残存的半身躺在那里,一声一声地唤他“重烛、重烛”,鲜红的血从母亲身躯下流淌过来,浸润鞋底,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直到堕下凡尘,胸腔里面诞生出这一颗有血有肉的凡心,他才明白,当时的他有多残忍无情。
那些被深埋在过去,再也改变不了的回忆,像是噩梦一样折磨着他,母亲的眼睛隔着永远跨不过的鸿沟,就那么望着他,眼中永远铭刻着他那可憎可恨的模样。
是暮霜将他从这种漩涡般的过往里拉出来,赐予了他一些新的,鲜活而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