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好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那山雀凭什么啊?这些本来都该是她的机缘!
锦施越想越是气愤难平,发泄地踢了一脚旁边的花丛,正巧一只蜂子从花朵上被摇下来,嗡嗡振翅跌跌撞撞地飞起来。
一瞧那蜂子肥硕的体型和笨拙的飞行姿势,锦施便认出来。
她扬手一挥,一股气浪打过去,将半空的熊蜂打落地上,随后走过去,掐着熊蜂翅膀捻起来,熊蜂在她指尖挣扎,翘着屁股想要扎她。
锦施冷笑道:“你们这些丑虫子,好好在兰花圃里呆着乱跑什么?怎么着,真以为你们主子有了后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对窃了自己机缘的山雀不满,看山雀养的熊蜂也越发不顺眼,现下见不到那山雀,便想将心中的火发泄在这只熊蜂身上。
谁叫这些小东西要乱跑呢?正如那长老所说,悬圃园这样大,其中危险的灵植亦不少,意外死上一两只也在情理之中。
锦施揪住熊蜂翅膀,想要扯断,忽而想到什么,又松开了手,她捏着熊蜂找到一处隐蔽的树丛后面,轻声道:“那山雀素日里也没什么朋友,就喜欢跟你们这一群蜂子絮絮叨叨,想来应该跟你们说过她在凡间的经历?”
熊蜂在手上扭个不停,翅膀不停地嗡嗡响,还没有放弃挣扎。
锦施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来,贴在自己耳朵上,灵符光芒一闪,没入她耳内。
这张灵符被称为“万物声”,是一个逗趣儿的鸡肋符箓,贴上符后便能听明白诸如熊蜂这样的低等生灵的声音。
锦施乃是卯日星君的亲属,大家都知道她来悬圃园中当差,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等着合适的仙职空缺,悬圃园里的莳花仙巴结她都来不及,经常送她些小玩意儿。
这不入流的小玩意儿,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锦施一贴上符,那烦死人的嗡嗡声,就变做了人言,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坏仙子!就是你抓住我威胁暮霜,暮霜才会被打下凡尘,打一次不够还要打第二次,我们又有好久都见不到暮霜了呜呜呜……”
“哦,原来还是一只熟蜂。”锦施笑道,掐住它肥滚滚的肚子,“快说,暮霜回来后,有没有告诉你们,她在下界都经历了什么?”
熊蜂嗡嗡道:“我才不会告诉你,坏仙子,你才该被打下凡尘受苦,永世不得超生。”
“是呀,这么天大的造化,本来该是我的,却被你们主子捡了去。”锦施威胁道,“你不说,我就吃了你。”
她说着,面上显出麻花色的鸡头轮廓,尖尖的喙朝着熊蜂啄去。
熊蜂被吓得尖叫,又逃脱不了,最后嗡嗡叫着求饶,“我说,我说。”
锦施听那熊蜂嗡嗡说完,指尖一边搓揉它,一边沉吟道:“你说,她带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上天来,却因为凡物入不得天庭,只能被丢弃到落尘渊里?那东西真有这么重要?”
熊蜂嗡嗡道:“很重要很重要,暮霜说是凡间那个小魔修给她的,可她带不回天庭来,要么销毁,要么丢弃,她因此伤心了好久好久。”
锦施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东西么?”
“没有了没有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熊蜂嗡嗡地哭道,“我背叛了暮霜,我也成了坏蜂了,没脸再见她了。”
锦施笑起来,“没事,你也再见不着她了。”
她说完,鸡头的影子闪过,一口将它叼进嘴里,吞入腹中。
莳花仙们在悬圃里面找了一圈,找回许多熊蜂,却仍还少了四五只,女夷夫人下令,命她们扩大寻找范围,可以去上下相邻的两重天再找找。
锦施自告奋勇去了下两重天,悬圃之下的两重天,是接近人间界之地,清气最少,浊气萦绕,属于仙界的荒芜之地,久而久之,上面几重天不要的一些废物垃圾,便也往最底下的两重天抛来。
是以,这两重天被统称为落尘渊。
锦施下了落尘渊,但见天地一片灰茫,地上沉积了仙界千年万年丢弃下来的废物,有炸膛的丹炉,污毁的桌案,枯死的草木,总之林林种种,堆砌成山。
在这样一山叠着一山高的废物堆里,想要找到一个小玩意儿,简直比登天还难。
锦施掩着鼻子,在落尘渊里走了一截,便生出退却之心,她正想飞身回去时,忽然瞧见前方的山堆后方有神力波动,顿时停了一停,好奇地绕过去打望。
山后的神君回过头来,一眼便瞧见她,温和道:“是哪位小仙友?”
锦施忙走上前去,垂首行礼,恭敬道:“小仙拜见春辰神君。”
春辰神君隔空虚扶她一把,说道:“现下非是正式场合,小仙子无需多礼,不知仙子来此废弃之地是有何要事?此废渊浊气弥漫,对仙人之躯有害无益,仙子还是勿要久留的好。”
锦施恭顺道:“谢神君提醒,小仙不小心掉了一物下来,本想来找找的,没想这里实在太过庞杂,才不得已多呆了片刻。”
她一边回着话,心头也十分好奇这位掌春的上神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他之前受了伤,一直在闭关么?怎会出现在这废渊底下?
她虽好奇却不敢问。
春辰问道:“那东西对仙子很重要么?”
锦施犹豫了下,点头,“很重要。”
春辰从袖里取出一张灵符,说道:“你我能在这里相遇,可见你与那东西的缘分未尽,我这里有一张寻物灵符可送你一用,仙子只需想着你要寻之物,它便能带你去找着那物。”
锦施受宠若惊,举起双手接下灵符,连连道谢,“多谢神君。”
春辰笑了一笑,挥挥手道:“去吧,早点寻得,早点离开此地,莫要伤了身体。”
锦施捧着灵符,心里默想那小熊蜂所说的物品,灵符在她手里化作一朵蒲公英,蒲公英被风吹散,于半空飘飘摇摇,引着她往一个方向去。
“神君再会。”锦施匆忙行了一礼,追着蒲公英跑远。
春辰站在原地注视了她的背影片刻,身形从原地消失。
……
人间又过数日。
那日暮霜与花城主敞开心扉聊过之后,她便被放了出来。
只是对于女儿的突然开窍,花明呈还有些将信将疑,他虽将暮霜从屋子里放了出来,但院落上的禁制依然没有撤。
丫鬟仆从们也被允许重新回到院里,一方面伺候她,一方面也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向花明呈时时汇报。
暮霜原本心里还十分忐忑,害怕被看出来不同,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花城主对自己女儿三年的所谓训练,竟是暗地里搜罗了许多暮霜从前的情报影像,让花惜月照着模仿学习。
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颗浑圆的珠子,珠子上灵光氤氲,从内浮出一段旧日影像来。
暮霜一眼便认出了影像里面自己的那张脸,天上飘着碎雪,她披着一件赤红色的狐狸毛斗篷,宽大的兜帽罩住了乌青的发髻,毛绒下露出一张白皙圆润的小脸,一边呵着白气儿,一边转动眼眸,好奇地打量四周。
纤长的睫毛上积了几片细碎的雪晶。
旁侧伸来一只修长的手,帮她轻轻拂去了睫毛上的碎雪,笑着低声问道:“这地方就这么好看么?”
暮霜点头,“好看。”她喜欢这个冰雪剔透的世界。
她身旁之人便昂着下巴,大言不惭道:“那你等等我,等我修炼得再厉害些,就把这里打下来给你好了,以后你想来看天山雪景,随时都可以来看,就不用这般改名换姓,偷偷摸摸混进来。”
暮霜听到这句话,蓦地想起来,这就是他们偷偷潜入仙门法会的时候,那一年的仙门法会由天山的寒英宫负责举办。
寒英宫处于天山之巅,常年飘雪,宫殿廊宇皆是冰雕雪铸,就连擂台都是一朵朵盛放的巨大冰莲,别提有多好看。
暮霜就跟土包子进了城似的,见什么都觉欢喜,一双眼睛眨呀眨,就没消停过。
她那时候根本没把重烛的这些快要吹破天的豪言壮语放在心上,哪里能想到,当年她以为的一句戏言,如今竟成了真。
花明呈道:“魔尊如今便长住在天上之巅的寒英宫中。”
暮霜抬眸,担忧道:“可是那里那么冷,他不会被冻着吗?”
花明呈一怔,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回道:“魔尊修为深厚,那点寒气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暮霜问完之后,才想起现在的重烛已不是五百年前的小黑蛇了,他是人间的魔尊,是魔界的储君,应该再不会被天山之巅的风雪冻得打喷嚏。
花明呈见她乖顺的模样,心中总有几分隐忧,但这几日来,她的确很听话配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撺掇她的侍卫死了,她终于死心了?
望夜灯节在即,花明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叮嘱道:“你与她的眼睛本就相似,无需学得尽善尽美,那样反而显得刻意,只要偶尔间流露出一两分相似的神态,便足矣。”
暮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花明呈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为她能有这一点优势而感觉欣慰,说道:“你还记得么?重烛初见你时,曾失了瞬神,说你的眼睛让他犹见故人。”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花明呈动了心思。
这些年来,想要讨好魔尊重烛的人数不胜数,却没一个成功的,但花明呈觉得,他的女儿和其他人那些浅薄的模仿不同。
这三年来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女儿偶尔流露出的神态,与那影像中人几乎一模一样。
就连方才担忧重烛的模样,看上去都那样真诚,一颦一顾间,神态几乎和影像中的女子重合。
重烛既然爱那女子入骨,又怎么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花明呈命人端上来好几个漆盒,里面皆装着类似的留影珠,“月儿,这些都是爹爹费尽心血寻来的,你多看一看,三日后便是望夜灯节了,届时爹爹和阿娘,还有整个花家的未来,可全都担在你一人肩上了。”
暮霜捧过一个漆盒,郑重道:“我会认真学习的。”
花城主走后,暮霜仔细地看完了每一颗留影珠,珠子里的影像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大多都是当时摄录其他景象时,无意间将他们二人的身影录入其中。
能将这些零碎的影像收罗起来,可见花城主当真是废了不少心血。
这三日来,暮霜就没有一刻舍得放下过那些珠子,她捧着那些留影珠翻来覆去地看,看得极其认真。
院子里伺候的侍女将小姐的情况反馈给花明呈,花明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些许,相信她是终于体会到自己的苦心了。
只有暮霜自己知晓,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影像,看的不是自己,而是伴随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人。
暮霜轻轻抚过留影珠里少年的侧脸,将珠子抱入怀里,缩进被窝里,低喃道:“重烛,明日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她枕着留影珠睡着,在梦里嘴角的笑意都未落下过。
第05章
翌日一早,暮霜便被喊起来沐浴更衣,盛装打扮。
侍女们拿着浸润了桂花汁的玉梳,将她的一头秀发梳理得柔顺亮泽,盘绕成髻,再一样一样佩上精美的钗环,镜子里那张本就绝色的容颜,被脂粉涂抹得更加美艳,实实在在便宛如一朵鲜妍欲滴的富贵牡丹花。
这样美丽的一张脸,连她自己都要沉醉了。
暮霜换好了一身华服去向花城主请安,一路行去,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会露出难掩的惊艳之色。
花明呈初见她时,亦是一脸赞赏,对自己女儿的美貌很是骄傲,有这般容貌,再有相近的性情,即便是磐石想必也能给他挪个地儿。
他围着暮霜转了两圈,细细打量片刻,忽而想到什么,当即摇了摇头,唤来为她打扮的妆娘。
“今日的妆容不好,去给小姐洗了重新上妆,不要这般浓艳,要素雅一些,钗环不必太多,只需……”他顿了顿,思索片刻,“只需一根梅花簪子略作点缀便可。”
于是,暮霜又被一群人簇拥着回去院子里,经受新一轮的洗洗涮涮,一边顺从地被人摆弄,一边打起瞌睡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轻柔的喊声,“小姐,醒一醒,妆化好了。”
暮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往镜子里看去,镜中的富贵牡丹花像是被一场春雨洗过,铅华尽去,变作了不染尘埃的出水芙蓉,清丽脱俗,天然去雕饰。
这一回,花明呈满意了,少了满头的珠翠,暮霜也轻松许多。
为了迎接魔尊的大驾光临,不止是城主府,整个望夜城都绷紧了弦,还不到日落时分,各大主街便早早挂上了模样各异的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