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太太决不允许有人质疑自己的决定,尤其这个人还是陶晴好,她问陶晴好为什么要离婚,陶晴好说不出个所以然,期期艾艾半天,给了个没感情做理由。
老太太不许她乱来,让她跪了一夜好好想,没想到早上再问,陶晴好还是一样的说辞,她不敢跟老太太说是了了要求的,至于原因?还真的没什么原因。
了了的手隔着被子从陶晴好膝盖上拂过,陶晴好开始感觉昏昏欲睡,眼皮也越来越重,腿上的伤却一点都不疼了。
汪香留心疼得要命,在这之前她对姥姥姥爷印象挺不错,这会儿真是气急了,嚷嚷着再也不认二老。
了了没说什么,她很奇怪陶晴好居然不知道拒绝,人家让跪她就跪,看样子是起小的印象深入骨髓,根本没胆反抗。
同一时间,一夜没睡的黎深靠在书桌上打盹,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母亲弥留之际那双留恋的眼睛,她似乎在问,黎深,妈妈哪里对不起你?
黎深从梦中惊醒,吓到了一旁的学弟,他也没心情去管,出去打电话给方艺博,这家伙整天闲着,可以帮他查几件事。
方艺博随口问黎深要干嘛,黎深敷衍了过去。
失眠情况越来越严重了,黎深不敢睡觉,因为一闭眼就会看见母亲,如果她化作厉鬼质问,黎深兴许还能解脱,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令黎深彻夜难安。
得到录音的第五天,黎深的黑眼圈都快要有整张脸大了,可他的神智却格外清醒,尤其是在方艺博回馈消息之后。
另一边,陶晴好与黎成周离婚的消息虽然瞒住了黎家这边,但陶家二老却已知晓,老太太问了好几遍陶晴好都不肯听话,她一气之下不管了,黎成周原本还寄希望于岳母,眼下也彻底泡汤。
总在公司躲着不是回事儿,黎成周还是决定开诚布公与陶晴好再谈一谈,他认为自己一定有机会挽回,看样子了了并没有对晴好说出实情,既然这样,他有感情牌傍身,不怕陶晴好不心软。
当初他表白时,陶晴好也曾说过好几次没有接触感情的打算,可最后还不是被他收入网中?
这一次,黎成周依旧信心满满。
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西装,又买了一束滴着露水的红玫瑰,满心期待地驱车回家,想像往常一样给陶晴好一个惊喜,谁知道到家后,只有黎深在,黎深坐在客厅背对着他,黎成周蹙眉,问:“这个点你不应该在学校吗?今天没有课?”
黎深已经开始跟导师临床实习了,每天早出晚归的,黎成周很少在这个时间点看见他。
“黎深,你的家教呢?”
黎深依旧没有回话,但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黎成周不明所以,将花放到桌上,朝儿子走了两步,“黎深——”
“啊!!!!”
一声尖叫险些掀翻屋顶,郭阿姨手中托盘轰然坠地,装着八分满茶水的杯子跌落地面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与此同时,满手是血的黎深朝她看了过来,郭阿姨吓得脚步踉跄,转身就想跑进厨房,谁知脚下一滑摔倒了,手心摁在碎玻璃片上,疼得钻心!
黎成周只来得及发出短暂的一记闷哼,黎深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开始大口大口呼吸,他慌慌张张跪倒在地,试图对父亲施以急救,摁在黎成周胸腹处的伤口上想帮他止血,然后又想打求救电话,一时间真是手足无措。
另一声也能掀翻屋顶的尖叫响起,刚到客厅门口正想开口打招呼的方艺博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
还是郭阿姨壮着胆子出来打了电话,等陶晴好跟了了回家时,只剩下地毯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黎深可是学医的,他这一刀捅下去正中要害,哪怕黎成周能捡回一条命,恐怕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这事儿闹得这么大,黎深跟傻了一样,谁问都不答话,方艺博也被吓得够呛,在他妈黎麦的逼问下,总算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促使黎深这么做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刘家。
方艺博受黎深所托,帮忙查了几件事,主要就是他舅妈刘婉当年的护工去向,黎深当时没跟方艺博说实话,只说是思念母亲,想找到这个护工问问看母亲去世前是否曾留下只字片语,但当方艺博查到对方早已回到老家并且变得很有钱,且这笔钱来路不明之后,黎深受不了压力,向方艺博透露了一部分。
方艺博就劝他别胡思乱想,舅舅肯定不是这样的人,谁知黎深居然转头去了刘家,去找姥姥姥爷,希望他们能帮忙想个办法。
可刘家人只想靠着死去的女儿从黎家要好处,再说了,黎深这全都是猜测,压根没证据,他们要是为了这事跟黎成周闹翻,以后怎么办?日子还能不过啦?
因此以刘家老爷子为代表,一家人把黎深批评了一顿,期间刘老爷子不小心说漏嘴,黎深才知道,刘家是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的,但黎成周给得太多,大家心照不宣,没必要揭穿罢了。
这种情况下,他的情绪受到极大刺激,再加上接连一周,一闭眼就看见母亲如泣如诉的面孔,了了那句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响起,一时冲动,便做错了事。
哪怕黎老爷子愿意和解,黎深也满了十八周岁,这事儿可不是自家不想计较就能算了的。
陶晴好原本还在为黎成周伤心,在得知真相后,只觉像是吞了只苍蝇,不上不下的恶心人——因为知道她要回首都,所以就授意护工在刘婉的药水里做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要了对方的命,她如鲠在喉,实在没法继续跟黎成周一起生活下去。
为了脸面,这件事终究没有外传,但即便在黎家的努力下,黎深还是被判了十年,这下黎成周死,黎深坐牢,偌大的黎家一时半会,还真就没人顶了。
黎老爷子上了年纪,黎麦虽然是亲生的,但却是个女儿,还有丈夫有儿子,老爷子不放心。
他强撑着自己打点,没两个月就累得病倒了,不得不将黎家暂时交给陶晴好,可陶晴好不懂怎么做生意,焦头烂额也弄不明白事儿,了了又对此毫无兴趣,最终,黎家聘请了浩瀚作为暂时代理人,向她提供一切便利,签了十年的合同,等黎深出来,再将黎家转交给他。
浩瀚这辈子净等着这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了,有黎家帮忙,她轻松把岚风跟星河的学籍转到了首都,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中——真就躺赢了?
此时了了已经成功考上检察官,夏主任知道这件事后特地打电话来表示庆贺,这也是她第一次跟陶晴好对话,准确点来说,不是夏主任,是夏校长。
陶晴好跟夏校长居然很聊得来,两人还约好暑假见面,让陶晴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同时夏校长带来了一个消息。
汪老大家那个汪兴军,好高骛远,看邻居家浩瀚能做生意赚钱,也兴起了下海经商的心思,花言巧语从汪老太那要走了全部的存款,汪家人还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呢,转头汪兴军汪兴民哥俩就被抓了,汪兴民高考也没考好,跟他哥一起做生意,结果这兄弟俩一天到晚吹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早赔了个底朝天。
俩人是真不学好,手头没钱了就开始哄村里人给他们投资,看他俩西装革履弄得光鲜亮丽,信他们的人还真不少。
“别说赚钱,本钱都拿不回来!”夏校长一脸唾弃,“兄弟俩现在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听说不仅是他们村有人被骗,隔壁村也有!最开始报警的是个退伍兵,好像姓叶吧,他母亲也信了这能赚钱,把家里所有值钱东西全投进去了。”
夏校长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了了考上大学后,她就不怎么关心汪家了,实在是这桩诈骗案闹得太大,本市报纸接连登了快一星期,她不想知道都难。
反正现在汪家出了大名,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出人头地,尤其是汪老大家那对兄弟,真真正正是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了了出名多了。
汪老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撺掇汪老三来首都找人,找不着闺女,找着陶晴好也成啊!怎么说一夜夫妻百夜恩,让她接济着点。
从黎成周出事,陶晴好跟了了就搬到了一座独立小院,郭阿姨也跟了来,除此之外,还有了了从外头“捡”回来的一个名叫香留的小女孩,不知为什么,陶晴好特别喜欢她,在派出所挂名半年多,确认找不到家人后,陶晴好征求了女儿的意见,正式办了收养手续。
虽然了了没有姓陶,但香留姓陶。
陶家老太太那边,也就逢年过节走动,平时来往很少,跟疏远的亲戚一样。
日子慢慢步入正轨,陶香留也开始背起书包去读小学,浩瀚一边做生意一边考进夜大还成功拿到了毕业证书,岚风与星河更不必说,就连郭阿姨都报了个外语班,只有陶晴好,从黎成周出事到现在,了了已经成为最年轻的大检察官,她却还是首都大学文学院的老师。
陶晴好不好意思跟旁人说,如今她有问题,下意识会找了了。
了了只告诉她:“等你成为校长,再来问我。”
在这样的日子里,某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浩瀚加完班,由于太过疲惫,暂时在公司的休息室睡下,当她睁开眼睛,耳边响起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今天不是要加班吗?你怎么还在睡啊?”
伴随着这个声音,窗帘刺啦一声被拉开,阳光险些刺瞎浩瀚一双狗眼,只是她没工夫去抱怨,而是呆呆地盯着手里拿着扫把的中年女人,用尽全部力气按捺住冲动,发出一声古怪又压抑的呼唤:“……妈?”
“是是是,可算是认出我是你妈了,睡懵了吧?赶紧起来上班去!”
浩瀚正想说你闺女已经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富豪了,突然一愣,伸手掐了自己脸一把,不对啊,这么疼,不是做梦?!
“妈!!!”
她像熊一样扑了过去,四肢并用缠在女人身上,母女两人同时倒地不起,然后浩瀚在亲妈一顿天马流星拳的爱之教育中顶着满头包洗脸刷牙出门上班。
恍如隔世。
浩瀚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是穿到数十年前搞事业搞得风生水起是梦,还是眼下跟母亲重逢礼拜六去公司加班是梦?
恍恍惚惚到了公司,好些人她看脸还有印象,但名字已经记不住了,幸好她是个主管,不至于被人吆来喝去的使唤,还能摸摸鱼。
浩瀚回到自己工位,打开电脑想工作,又想起什么,颤抖着手在浏览器检索栏里敲了几个字:
《伟大的女性——叶燕妮自传》。
“对不起,没有找到相关搜索”。
一行冰冷的小字出现在列,浩瀚深吸一口气,将精准搜索改为全网搜索,这下还真让她搜到了东西,百科的确有个名叫叶燕妮的人,点进去看,长相也很熟悉,但并不是当代教育家,而是一位普通的大学教授,已婚已育,还是烈士子女。
她又搜了搜叶燕妮两位哥哥的名字,泯然众人,只有同名同姓,没有任何其它记载,至于叶向阳黎成周黎深什么的,更是毫无痕迹。
最后,浩瀚哆嗦着,敲下“凌了了”三个字。
最先跳出来的百科上,是一张看起来十分年轻的脸庞,几乎看不见皱纹,但出生年月显示她今年已经有五十岁了,更令浩瀚激动得是,她的职位。
同时从关系人中,她点开了“陶晴好”这个词条,上面显示了一长串的头衔以及各种学术著作,看得浩瀚头晕眼花。
接着她又开始检索“杜岚风”、“杜星河”,发现前者是公安部大佬,后者是创建了数百所小学,令无数山村女孩有书读有学上有未来可言的教育家,最令浩瀚高兴的,是杜星河人数介绍的头一句——杜星河女士。
此时她已经紧张到不知该怎么办了,做了数次心理建设,刚要敲下“杜浩瀚”这个名字,下属敲门进来:“主管,今天晚上咱们部门聚餐啊?”
浩瀚下意识说:“公司报销吗?”
下属叹气:“主管,你说你名字跟那位大佬一模一样,怎么人家那么有钱,你这么抠呢?”
浩瀚一愣:“什么一模一样?”
“杜浩瀚啊!”下属理所当然地说,“你可别说你不知道哈,这名字不常见,当初我刚进公司,听说上司叫杜浩瀚,还给我好一激动,那可是世界富豪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把所有男企业家踩在脚下的大佬!要是没有她,杜女士也没钱盖那么多学校,她们姐妹仨拿了好多奖章,真是吾辈楷模!”
“所以我说这么多,主管你能懂吗?”
浩瀚:“啊?”
“聚餐,聚餐啊!”
下属握拳时,不小心捶了木门一下,这一声响起,像是钟声瞬间将浩瀚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休息室,睡了两个多小时,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刚才的一切都已消散,她环顾四周,挠了下头,到底哪个是梦?
第110章 第五朵雪花(一)
滴, 答,滴,答, 滴, 答……
缓慢而有规律的水滴声在耳边响起, 缩在墙角的女孩睁开眼睛,最先让她感到不悦的不是身上这套格子裙校服, 而是弥漫在四周、令人无法忽视的,厕所特有的恶臭。
了了站起身,握住门把一拧, 发现根本打不开,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一盏惨白的灯泡,她敲了敲门, 也没有得到回应,而且身上湿哒哒水淋淋,半干的头发就这样贴在皮肤上, 刺挠的难受。
她往后退时,脚下传来咔嚓一声, 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了了低头一瞧,发现是张学生证, 她弯腰想捡, 鼻梁上架着的黑色啤酒瓶底眼镜刷的掉下来, 被她手快接住。
学生证上的照片是个刘海有锅盖般厚, 神情极度不自然的女孩,旁边写着她的基础信息:
高三二班, 田糖糖。
了了不解地歪了歪头,由于香留只活到二十出头,所以作为替代者,了了在上个世界最好也只待到那个时候,否则她的外貌会一直停留在二十出头的模样,与古代世界不同,百岁老者维持着二十岁的外表,只会给民众带来恐慌。
不过在障眼法中,一般不会被拆穿,但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很奇怪,身为替代者的了了居然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这厚重的刘海,手指宽的黑框眼镜,以及被踩得脏兮兮的学生证,还有学生证上印着的名字。
不仅如此,冰雪之力也完全失去了,了了试着握了握拳头,凝结不出一点寒气,甚至当她出现,便一定会如影随形跟在她身边的小雪人也没了踪迹。
不应该是这样的,上个世界几乎没有使用过力量,按理说因为世界更替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也不该在冰雪之力充足时,一点力量都没有。
看眼下这架势,像是有人将了了反锁在了厕所里,而且是蹲坑,不是马桶,看样子像个公厕,再结合身上湿哒哒的校服与学生证,难道是被人欺负了?
小雪人毫无踪迹,了了居然也没有记忆,她用手捶了两下门之后,确认以现在的力气,拧是拧不断门锁的,于是她后退一步,一脚踹了上去!
砰!砰!砰!
三下,厕所门应声而开,刺眼的白炽灯下,放眼望去两边各有二十来个坑位,有的门开着有的门关着,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一片死寂。
了了这间厕所门口有个水坑,坑底还积攒了一些烂泥,一只粉红色的手机躺在上面,边上散落着一只被打开的书包,里头的课本笔袋丢得满地都是,有张考了一百三十二分的数学卷子浸在水里,密封线内正写着田糖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