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龙吞掉了魔王宿锦的肉身。他身上的一切也随之消失,惟独留下了这个泥俑,出现在了了手中。
真仪盯着那个泥俑看,总觉得自己像是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这时凌波总算回神,她连忙叫了了住手:“快快快,快让你的龙停下,再这样下去,师尊就彻底走光了!”
了了满不在意,继续观察泥俑,凌波急得跳脚:“他丢人就是你我丢人,你想以后出门在外,被人指点说是那个太离仙君的徒儿么!”
这话比说一万句好听话有用,了了可不愿自己的名字与师尊被人共同提起,于是冰龙瞬间消失,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太离仙君自空中坠落,元景玉书连忙上前查看,即便是对师尊敬重无比的他们,此时也倍觉尴尬。
真仪忽地叫起来:“我想起来了!”
她伸手指向了了手中泥俑:“师尊曾经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泥俑,他无比看重,时刻带在身边!”
凌波听不见真仪的话,却见了了又开始翻来覆去看泥俑,她想不明白,如此平平无奇的泥俑究竟是哪里特殊,能让了了这样喜欢,除了糖,头一回瞧见了了对身外之物的看重。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这不就是个泥俑,你去凡间几文钱就能买到,难不成里头还装了个人?”
破天荒的,了了回答了。
“说不定。”
凌波无法理解师妹的想法,十年相处让她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永远别试图去了解了了。
第17章 第一朵雪花(十七)
被两位男徒围绕搀扶的太离仙君受此奇耻大辱,原本意欲发怒,却忽地瞧见了了手中泥俑。
只见他瞬间变幻了表情:“阿阮……”
不顾身上被冰龙撕咬出的伤,他似是着魔般朝了了走去,劈手就想夺走泥俑,了了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在师尊出手的一瞬间,她便将泥俑高高举起:“这是我的。”
泥俑到哪里,太离仙君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嘴里甚至一直念叨着阿阮这个名字,了了不愿后退,所以她选择用另一只手将太离仙君推开,不喜他靠自己太近,而后继续把玩手中泥俑。
众人皆被这桩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那泥俑上看下看,皆无过人之处,太离仙君为何如此痴缠?
小雪人中的真仪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自嘲般笑了笑:“我就说……我可真是愚蠢到了家。”
那时她见师尊如此喜爱泥俑,爱到随身携带,便偷偷去山下找人学习,笨拙地做了一女一男两个你娃娃,想要送与师尊留作定情信物。
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这两个泥娃娃师尊的确是收下了,却随手摆至一旁,直至落灰,那时真仪隐秘的爱恋未曾敢诉说出口,随后不久,她见师尊那个心爱的泥俑也和自己的泥娃娃们一同被摆在窗台,还以为是他将自己的心意与泥俑一同珍视,私下悄悄窃喜。
如今才知道,当真是自作多情,他对她那点若有所无的暧昧,温柔缱绻的偏爱,不过是想要哄她的甲子之身,要她心甘情愿奉献出身体,供泥俑中的爱妻重生。
他只成全他的爱情,才不管真仪死活。
了了若有所觉,慢慢看向小雪人,里头的真仪魂魄因怒火与怨恨散发出令她不喜的高温,于是正想化作厉鬼朝太离仙君扑去的真仪顿时冰雪盖头,成功将她的愤怒压灭,了了朝她竖起一根食指,意思是不许胡闹。
“了了……把它给我,快把它给我。”
元景不解地看向师尊,试探着道:“师尊,这只是个普通泥俑,是小师妹的玩具,您……您就别拿走了吧?”
凌波搭腔:“是啊是啊,了了不怎么喜欢玩具,这泥俑虽丑,好歹她喜欢,师尊就别生气了,了了还小呢,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生怕太离仙君处罚了了,疯狂暗示了了今年只有十六,还是个孩子呢,做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太离仙君压抑住澎湃情潮,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了了说:“那是魔王宿锦身上之物,说不定会有危险,你先将它交予为师,倘若为师检查过后一切无恙,再送还与你。”
了了那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可以称为“匪夷所思”的神态,她不大明白,师尊在把她当傻子糊弄?
了了就这样盯着太离仙君看了许久,她的目光很古怪,太离仙君甚至觉得,她不像在看一个活物。
良久,了了才冷冷地提醒:“你还是先穿条裤子吧。”
众人:……
她不再注意太离仙君,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到天照宗的人,问道:“此番大比我是魁首不是?”
哪里有人敢说不是,毕竟这位可是连太离仙君都敢动手的人,四下左右有人拍了了马屁,夸她是修仙界有史以来第一位门派大比女魁首,这回不必了了不开心,凌波抢先一步纠正:“魁首就是魁首,前面加个女字做什么,瞧不起谁呢?”
她已完全不去关心师尊太离仙君,谁叫天上那衣衫四散的狼狈一幕太过惊人,以至于被冻结杂念的凌波觉得好丢人,她宁可别人说她是“了了的师姐”,也不想听人说她是“太离仙君的女徒”。
太离仙君身上披着元景的外衫,方才在天上是仓皇了些,可如今他金冠落地,黑发散乱,愈发衬得皮肤雪白,露在外头的双腿皮肤光滑皎洁,有种碎裂瓷人的脆弱美感。
他知道当务之急是快些修正衣冠,可那个泥俑,他亲手所制的泥俑,以及泥俑中沉睡的阿阮,若是不能将她带回身边,他这些年苦心孤诣,为的又是什么?
“了了。”
太离仙君的语气带了点乞求,“把泥俑给我。”
他一而再再而三问了了要一个普通泥俑,甚至因此不顾形象,着实令在场众人想不透,那泥俑难道是什么特殊法宝,才引得师徒二人几近反目成仇?
太离仙君这等高岭之花,如此脆弱而卑微,又是以师父的身份向徒弟请求,很快便有人代替了了心软,劝她将泥俑交给师尊,“……一个泥俑而已,何必惹师父不快?”
“是啊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徒弟的,怎能违背师父命令?”
“魁首应有才者居之,可有才无德者,不配为魁首!”
在一片质疑声中,传来一个坚定的女人声音:“诸位此言差矣。”
辛翎自人群中走到了了身边,她态度温和地说:“太离仙君比了了年长千岁,哪有长辈同小辈争抢玩具的道理?这泥俑便是魔王宿锦之物又如何?方才那宿锦可被了了打得抱头鼠窜,一个小小泥俑,哪里值得如此戒备?”
“尊师重道不假,可师者若不慈,徒弟何需事事依从?师徒之间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朋友,却决不会是主奴,了了喜欢这个泥俑,她不愿意给,这是她的自由。”
凌波看辛翎的眼睛都在发光,她连忙帮腔,说了了好话:“对对对,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我家师妹性子是古怪些,不爱说话又冷冰冰的,实则傻得很,除了吃糖万事不上心,大师兄小师兄给她买的礼物,她通通不感兴趣,好不容易得了个喜欢的泥俑,怎么忍心让她让出来呢?她才十六岁,十六岁啊!”
说着用力掐了把大腿,疼得眼泪狂飙:“你们不知道,我家师妹刚来无上宗时有多可怜,父母双亡,被村子视为不祥之人,瘦得是皮包骨,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这样一个孩子,谁能忍心抢她的东西?对不对,大师兄,小师兄?”
元景玉书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对对对。”
了了沉思,自己当初……有皮包骨吗?
不过她还是出声纠正了师姐的话:“我不喜欢这个泥俑。”
凌波:?
她险些想骂了了两句,喜不喜欢的,回去再说,大庭广众的说这些做什么?
“但这是我的东西,谁都不能拿走。”
接着,当着众人的面,泥俑身上渐渐爬上一层冰蓝色的寒冰,将泥俑彻底冻住后,在太离仙君震惊的视线中,了了一把将其捏了个粉碎!
“你从没教过我什么,又想从我这里抢东西,既然如此,我不认你做师父了。”
了了冰冷而傲慢地昂起头。
这话简直称得上骇人听闻,从来只有师父将徒弟逐出师门,哪里见过徒弟反过来不认师父?在尊师重道的修仙界欺师灭祖,等同于公然反叛,怕是要成为修士们的公敌!
凌波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捂住了了的嘴,“大家别听小孩子乱说!她什么都不懂,才敢这样胡言乱语!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了了把师姐的手拽下来,重复道:“我不需要一个教不了我,却总是摆架子的师父。”
随后,她说出了让人更觉恐怖的话:“我要与他平起平坐。”
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彰显了了实力的冰霜,在这一年四季中最热的八月底,无尽寒冻席卷天照宗。在这极度冰冷之中,万物停止生长,空气不再流动,修士们发现自己呵出去的热气瞬间被冻结成冰,寒意从头顶贯穿,连大脑都因此无法思考。
“若是无上宗不答应,我就去都山派。”
了了问辛翎,“可以么?”
辛翎与凌波体内都有了了的寒气,因此不像其他人冻得僵硬,她二话不说便点头:“求之不得!你若是来我们都山派,我替掌门真人答应请你做首席长老!”
原本被冻得打哆嗦的都山派众人险些欢呼出声!向来都是大门派在小门派挖掘人才,这回终于轮到她们小门派挖大门派墙角了!
凌波想都没想:“不行!你去都山派了,我怎么办?”
“凌波师妹,我们都山派还缺一个长老!”
凌波心脏狂跳!不是吧,她可以直接跳到长老这一等级?!
都山派一位机灵的女修说道:“凌波师姐,俗话说得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们都山派虽然平平无奇,可我们有好多个山头的果树啊!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而且都山派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姐妹兄弟亲如一家,掌门真人毫无架子,是个非常和谐的大家庭!你们来了决不会后悔!”
凌波动没动心没人知道,了了的心是绝对动了。
无上宗的人见状不好,慌忙挽留:“了了师妹,掌门真人说答应你跟太离仙君平起平坐,以后你就是我们无上宗的了了仙君!”
了了扭头询问:“我师姐呢?”
言下之意是,都山派为了我,请我师姐做长老,那无上宗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无上宗愿意让了了成为仙君,是因为她将魔王宿锦与仙君太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年纪虽轻,实力却不输这两人,但凌波……?
凌波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她敢做梦当都山派长老,却绝不敢做无上宗仙君,她连自己的道都没有,异想天开做的哪门子仙君?
第18章 第一朵雪花(十八)
一听说掌门真人答应了了做仙君,凌波迅速变脸。
“我不想当仙君!”她连连摆手,“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即便成了仙君,也是德不配位。”
比起让师妹去都山派当首席长老,凌波更愿意她留在无上宗做仙君,这两个门派,无论名气还是能力,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既然掌门真人松口,何必舍近求远?
了了惦念着都山派的果树,她说:“如果不让师姐也做仙君,那我不会留下。”
凌波怒视她一眼,正想打圆场,却见那位师长顿了几秒,似是在听谁说话,道:“此事掌门真人还要再考虑考虑,恐怕不能立刻答复。”
了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无人敢招惹于她,她如何将魔王宿锦杀死,又如何令太离仙君当众出丑狼狈不堪,众人看在眼里惧在心中。连养育她十年的师尊都会被如此对待,何况旁人?了了越强就越危险,谁敢保证放她走了,她不会闯出祸事?
由她目前的行事风格来看,可能性极大,无上宗身为修仙界第一大门派,决不会让此事发生。
于是通过掌门真人与诸位仙君快速商议,决定满足了了要求,不就是仙君,一个称号而已,给了她们师姐妹又如何?日后门派大事该由谁管依旧由谁管。
简而言之,仅有虚衔而无实权。
凌波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做无上宗仙君,辛翎很遗憾了了不能随自己同回都山派,发出热情邀请:“待到今年果子熟了,第一批腌制好的果脯,我定然早早给你送来!”
了了点了下头,她还有要求跟师门提,比如,她要一个单独的座峰,而不再跟太离仙君住一起,同样的,别的仙君有的,她要有,师姐也要有。
无上宗掌门真人见她年幼,原本还想哄她两句,可了了态度坚定,且不爱听老头子们车轱辘的废话翻来覆去地说,她从始至终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不是其他人花言巧语哄骗她,便能令她改变心意的。
而眼睁睁看着泥俑被捏碎的太离仙君痛彻心扉,他无比后悔十年前将了了自凡间带回,早知有今日之悲,他宁可以身替代,也不愿见爱妻就此死去!
了了还以为师尊对妻子这般深情厚爱,会不管不顾向自己出手报仇雪恨,却不曾想太离仙君只是盯着她看了两眼,终究在元景与玉书的劝慰下先行离去——如了了所说,至少先穿条裤子吧?
被天上掉馅饼砸中的凌波迟迟无法回神,她兴奋且惶恐,跟在了了身后不停问东问西自言自语,“我真成仙君啦?仙君,凌波仙君?!天哪……我、我竟能有这样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