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凌波所说,匡明得知了了对自己不满,吓得彻夜难眠,想尽办法也没能成功见了了一面,他吃不下睡不好,谁知正在这时,却叫他得知,夏月根本没有离开无上宗,而是一直被凌波藏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也就是说,如果他铤而走险,将其杀死,那么从今以后再也没人能拿这件事做把柄要挟于他!
匡明心中对夏月其实有愧,只是这点子愧疚就像是一滴落在泥土地的水珠,眨眼间蒸发消失。他在心中宽慰了自己一通,什么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类的,要成就大事,难免需牺牲一些,强如太离仙君,不也杀妻证道?更何况夏月还不算他的妻。
如此一想,匡明便觉心安理得,他悄悄埋伏数日,终于等到夏月离开,又亲眼见凌波目送,确认没有危机后,匡明摸了摸袖中短匕,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元景虽被师妹叫来跟踪匡明,却也不愿相信匡明师弟竟能狠毒至此,可事实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当夏月瞧见情郎时,还以为是情郎回心转意,若是放在她自尽之前,想必心中无尽欢喜,但眼下她已决意与此人一刀两断,所以除却欢喜外,更多的是遗憾与痛心。
匡明神色复杂,言语哄骗夏月,说自己并非恶意,只是想来亲自送她,又提出要求,要最后抱她一抱。
夏月鼻头一酸,想起往日恩爱,终究心软答应,告诫自己过了今日便再无以后,匡明将她拥入怀中,只见寒光映眼,短匕刀刃闪着厉色,正要从背后扎入夏月心口,由脚底而生一层薄薄的冰,瞬间便将匡明冻成了个只有两颗眼珠子能转一转的冰人。
夏月吓了一跳,仓皇后退,才发现以匡明的姿势,怕是要杀自己灭口!
她想起凌波苦口婆心劝自己留下,那时她自觉不能依靠旁人,只要自己清清白白有手有脚,到哪儿不能活,谁知她已下定决心不再纠缠,匡明却不肯善罢甘休,竟出手加害!
不远处的树后,元景悄悄收起手中暗器,原本见匡明要杀人,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只是这口气还未来得及放松,就连那柔弱的凡人女子,竟一把从匡明手中拔出短匕,要往匡明心口扎去!
元景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赶忙出手阻止,短匕跌落一旁,夏月身体并未完全康复,饶是元景极力收敛力道,她还是被后劲震得跌倒在地,看见元景后,她忽地嘲讽一笑:“你也是来杀我灭口的,对吗?”
“不,我不是。”元景连忙解释,想要上前扶起夏月,夏月却将他当作恶鬼。
小女婴也在此时哇哇大哭,望着女儿哭泣的模样,夏月也默默垂泪,元景见状,实在难以启齿,半晌,干巴巴道:“方才我阻止你,只是不想你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那他要杀我的时候,你怎地不阻止?还是说只有我杀他才算大错,他杀我就是天经地义?”
夏月性格温顺,鲜少如此激动,元景自知理亏,面对夏月的质问,他自觉无脸见人,却又不得不为匡明说话:“待我回去禀报掌门真人,想必他一定会秉公处理……”
“呵。”夏月讽刺一笑,“谁不知道他是掌门真人的徒弟,秉公处理……秉公处理,不就是给我几个钱,再把我赶走?”
元景顿觉无地自容,只是天性令他下意识要去维护匡明,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夏月摇着头:“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一样,我不问你们要公道,我不配要这公道。”
“那你就自己去讨!”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夏月一震,元景循声望去,黑眸微瞠:“辛翎师姐?”
背着剑的辛翎竟独身一人出现在此处,此番她前来无上宗,便是为了了送最新一季的果脯,原本见这附近群山盎然,想着山中说不定有果子,谁曾想刚靠近就听见这一番话。
“这位姑娘,你要不要来我们都山派?十年,顶多十年,我包你有本事来找这人寻仇!”
辛翎作势拔剑,“或者我替你杀了此人,也不是不行。”
“不!”夏月阻止,她忍住泪意,“这个人,该我来杀。”
她抱紧了怀中的女儿,小婴儿还在哇哇大哭,可是当母亲的泪水滴落时,小婴儿竟奇迹般停止了哭泣,反倒咿咿呀呀地哼唧起来。
匡明之所以会变成冰人,是因为凌波给了夏月一张了了随手画的符,让她带在身上自保,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夏月想过许多自己日后生活会遇到的困难与危险,但从未想过最大的危险便是从前的情郎,他竟连放她走都不肯,非要杀她才能安稳,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顾念往日情分?
既然遇到了元景,辛翎便将送给了了的果脯一股脑儿全给了他,原因很简单,她要带夏月回都山派,就不会再让夏月去无上宗,免得触景伤情。
夏月连忙说:“我可以在山脚下等。”
辛翎嘲讽地看了眼元景:“那可不成,万一再来个人要杀你,我可照顾不着。待到回了都山派,我会与了了联系,向她详细说明此事。”
元景叫辛翎臊得脸通红,“辛翎师姐若是不放心,我在山脚下陪夏月姑娘等待便是。”
“可比,那哪儿担待得起,万一你们无上宗的掌门真人发火要拿夏月问罪,我看你是不会阻止,只会很抱歉地跟我说你没办法。”
这些名门正派的繁文缛节,以及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早在柴献毁自己灵台时,辛翎便一清二楚。
第26章 第一朵雪花(二十六)
元景没有阻拦辛翎, 而是沉默地将匡明带回无上宗,掌门真人得知匡明竟去截杀夏月,对此大发雷霆,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徒弟为何会如此愚蠢, 原本此事已到此为止, 可匡明这样做,岂不是将他摆在风口浪尖?若是不处置, 自己身为掌门真人的威严往哪里搁置?
饶是这样,掌门真人终究是心疼徒弟,轻飘飘杖责两百下, 这对修士不过皮肉外伤, 将养数日便能好全乎,又不伤及根骨,可匡明的所作所为令人齿冷, 他敢这样对夏月,谁能保证跟他交好之人能全身而退?
这其中少不了凌波在推波助澜,她喜欢瞧热闹, 消息灵通,人缘也很不错,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凌波仙君与了了仙君走得近,捧着她还嫌不够, 谁敢触霉头?
魔王宿锦经过不懈努力, 终于获得了了恩准, 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 只不过手脚上仍然铐有冰链,他无法离开了了太远, 之所以放他出来,是因为了了发现自己实在是不喜欢处理日常琐事。
她只说不让师姐再照顾自己,又没说不要别的仆人,宿锦模样漂亮,嘴巴又甜,会弹琴会唱歌还会洗衣做饭,这几千年的岁数总归不像是太离活到了狗身上。
宿锦心底恨得牙痒痒,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他有些瞧不起了了,修士入道,最关键的一件事便是辟谷,凡间食物难免蕴含杂质,吃下去对于修行并无帮助,可见此女天赋虽是前所未有,修行方式却愚蠢至极。
不过宿锦当然不会提醒,她吃下去的食物化为杂质沉淀于仙骨之中,如今看不出什么,等到她突破渡劫便会发现异样,到时他再来笑话也不迟。
为了早日看到了了丢人现眼,宿锦变着法样做菜,了了喜欢甜口,他便绞尽脑汁做给她吃,等着她发觉异样的那一天。
得知自己仙缘断绝,最终只能衰老死去时,了了还能像现在这样维持住这张不会哭不会笑,永远没有表情的脸吗?
越是天赋惊人的修士,对于体质要求便越高,杂质堆积过多,注定无法成仙,到时的场景一定会非常美妙——宿锦认为那将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满足,因此他愿意纡尊降贵留在了了身边,毕竟了了并不难伺候,大多数时候宿锦都得不到她的注意,她每日除了练剑,便是按照无上宗藏书阁的秘籍研究术法,其天资之优越,连宿锦这样的天生魔种都觉可怕。
冰链拖在地上,叮当作响清脆动听,每当这个声音响起,便是宿锦进房,他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壶微甜的橘子茶与一盘蜜橘饼,阿映坐在小书桌前捏着毛笔学画符,看见宿锦进来,开心地蹦到他身边:“宿锦叔叔,今天我们吃什么点心呀!”
宿锦露出笑容,“今天是橘子茶和蜜橘饼,都是用都山派送来的果脯做的。”
他的双手纤细美丽,一个茧子都没有,斟茶时无比优雅,堪称一幅极美的画,但了了并没注意,直到现在她都还不能够适应人类的审美,宿锦再美,在她面前献殷勤,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阿映举起一只手,摸走一块蜜橘饼,宿锦发觉了了一直在往外看,问:“姑娘在看什么?”
换作平时了了不会理他,今日却破天荒回了一句:“师姐择道了。”
宿锦心想,该不会是在说大话吧?修士择道再正常不过,很多人甚至是一觉醒来便有所感悟,凌波远在其他山头,即便真的择道,了了也不该感应到,多半是在吹牛。
他笑着说:“姑娘品品这橘子茶,酸甜可口,你一定喜欢。”
橘子茶倒进琉璃杯中,了了不喜欢热食,这壶橘子茶宿锦也是放凉了才敢拿过来,见了了端起琉璃杯,他心头竟生出些许忐忑,说起来他也不是没试过在食物里做手脚,但第一次便被了了发现,随即她好好教训了他一番。
不仅将那份加料的食物灌进了宿锦肚子里,还无情地折断他的四肢,而后他颈上扣了一条冰链。那种屈辱感,宿锦此生不想再尝试,被锁住的手脚不算什么,可冰链扣在脖子上,难道他是畜生不成?
打那之后宿锦再不敢动小心思,了了没有警告过他什么,是他自己投鼠忌器,总觉着要是真敢再下毒手,了了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他没有察觉的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已经渐渐忘记自己当魔王时是如何呼风唤雨无恶不作,反倒开始适应身为奴仆的身份。
毕竟无上宗的日子寡淡又寻常,宿锦无事可做,只能将全部心神倾注于了了,阿映太小,他可不像太离,会对这么点大的小丫头有兴趣。
了了没有将一壶橘子茶喝完,她看着并不像大胃王,可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吃多少,每回宿锦送来的食物,但凡和她心意,从不剩余。
“橘子茶不好喝?还是蜜橘饼不合胃口?是不够甜?”
宿锦接连问了数个问题,他想自己在烤蜜橘饼时,已经特意额外多加糖,不该不够甜才对。
了了没理他,大约半柱香后,宿锦明白了了为何留了一半,因为凌波来了,还带着真仪。
她激动地向了了讲述自己择道的经过,自门派大比至今共有三月,凌波不敢偷懒,每日辛勤修炼,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道,杂念消除后,她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持之以恒继续修炼,尤其是真仪这个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却天赋极佳,凌波真怕自己被赶上,愈发绷紧。
结果就在今日,她给真仪缝补刮破的衣服时,忽地有了灵感,心念一动,便择道成功。
“师妹你看!”
凌波开心地向了了展示自己的道,她摊开手心,让了了看见牛毛般的细长银针及穿在针上的线,“我喜欢做衣服,并不只是单纯地爱漂亮,了了,你能明白吗?我就是喜欢,就像你喜欢吃甜的,真仪喜欢睡懒觉一样。”
随着凌波话音落地,细针以极为霸道之势钉入墙面,一根丝线连接两根针,眨眼间织出一张针网,寒光微动,尖锐无比。
真仪非常捧场,叼着嘴里的蜜橘饼鼓起掌来,阿映跟着她学,两个人四只巴掌拍的啪啪响。
谁知下一秒,针网便被冻住,瞬间变得脆弱无比,碎成一片。
凌波丧气极了,以为师妹瞧不起自己的道,毕竟以针线为道,修仙界怕是前所未有,似乎有点小家子气。
“修为不够,略显寒酸。”
宿锦暗忖,这只是“略显”?这根本就是非常寒酸,两根细针能起到什么用,修为稍高的修士便有罡气护体,这点细针怕是连皮肉伤都造不成。
了了是想让师姐不要得意忘形,可凌波神情失落,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还算不错。”
这倒也不是安慰,刚择道便能大杀四方者少之又少,了了觉得师姐很有潜力。
凌波问:“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我……我真的还不错?”
阿映握着拳头说:“要有自信!我就是最强的!我一定不会输给别人!我最厉害!”
这么个小豆丁,喊出如此有气势的口号,难免叫人觉得她盲目自信,凌波不敢想象师妹这样的人收徒,会教出什么样的小孩,而真仪看着阿映却是若有所思。
在献出甲子之身前,她曾在太离身边见过名叫阿阮的女子数次,阿阮跟她还有师姐都不一样,是个温柔羞怯,甚至有些胆小拘谨的女子,有点像含羞花,哪怕一阵风轻轻吹过,也会将花瓣闭合。
说话细声细气,以夫为天,美丽且任人摆布,别说是自信,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曾。
若非知道阿映就是阿阮,真仪不敢相信同一个灵魂,竟能养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转念一想,好像不只是阿阮,她跟师姐虽是修士,却也缺乏自信,遇事总要想自己有没有能力,配不配,是否应该让给旁人,不跟旁人抢,师长们不给,她们也决不主动去要,一是觉得自己本事有限受之有愧,二则是,骨子里有种天生的自卑,不敢去跟师兄弟们争,只想安分守己。
但这种自卑真的是天生的么?如果是,阿映为何性情大变?
明明刚从泥俑里出来时,还是个怯懦的小女孩,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变化就这样大?
凌波弯腰点点阿映的鼻子:“做人要谦虚,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太嚣张可不好。”
阿映一溜烟跑到了了身边,抱住她的腿,了了说:“等到为人忌惮恐惧时再谦虚也不迟。”
强者才有谦虚的资格,师姐这样弱小,连嚣张的本钱都没有。
宿锦站在旁边不敢出声,他的表现自然被凌波真仪看在眼中,魔王宿锦修仙界谁人不知?这是最为跋扈邪恶之人,可眼下他却恭顺乖巧,比从前站在黑龙头顶睥睨万物的模样顺眼多了。
真仪打心底有种不真实的魔幻感,了了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实不相瞒,她也想学。
第27章 第一朵雪花(二十七)
眼见宿锦忙前忙后端茶倒水, 不必了了开口便事无巨细伺候周到,真仪已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平静,由于蜜橘饼太好次, 她还悄悄摸了两个塞进兜里, 准备回去之后和师姐一人一个。
凌波牵着真仪的手, 嘴里来回念叨着,还不忘叮嘱真仪:“要自信啊真仪, 你就是最棒的!”
真仪问:“那我跟了了谁更棒?”
凌波发誓,这辈子她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的问题,真要比, 当然是了了更重要, 毕竟她们之间共度了十年时光,臭丫头虽然气人,在外人跟前却总是护着她, 大师兄小师兄有什么,了了自己去争抢,也会给自己再要一份。
但可不能当着真仪的面这么说啊, 孩子还小呢,于是凌波脸不红气不喘道:“你更棒。”
虽知晓师姐要是在了了跟前一定说了了更棒, 无非是见人下菜碟,真仪却还是瞬间心花怒放,靠着凌波撒娇, “那我晚上要跟你一起睡。”
凌波苦恼不已, 了了是过分独立不要人陪, 真仪与了了相反, 太过黏人,而且这丫头比了了体温高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