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小草嗫嚅着声音道:“我不敢开车,我有点晕车的。”
以前皮翠芬就老骂她小姐身子丫鬟命,导致苗小草身体上有哪里不舒服从来不敢说,能忍就忍,实在疼得不行都不去医院,就近找个诊所看,少花一点是一点。
无名看她一眼,没有讲话,然后在等红灯时给李明兰发了条信息,让李明兰给苗小草安排考驾照。
一直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农场,几乎是刚下车,苗小草便被眼前惊人的花海所吸引住,她不敢置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这时一阵风吹过,将花的香气吹拂到她鼻间,放眼望去尽是姹紫嫣红,苗小草激动到脸蛋泛红:“这里好漂亮!”
无名:“要拍照吗?”
很多人平时工作生活压力大,又没足够的时间跟金钱去放松,所以节假日就会选择周边游,有一回农场的花海被人拍了po到网上,之后这就成了知名打卡地,由于农场不让外人进入,隔三岔五就人试图翻跃栅栏进来摘两朵。
苗小草:“可以吗?”
问话时,她眼睛很亮,无名点头,苗小草就站在农场入口处,比了个耶。
无名:……
她先给苗小草拍了一张,然后道:“进去也可以拍。”
今天也有人来打卡,在游客们羡慕的眼神中,苗小草挺胸抬头,跑到一片玫瑰花田旁边,依旧比耶,无名给她拍了好几张,明明道具是手机,结果愣是被她拍出一种大片感,苗小草喜欢极了。
“这些玫瑰花好漂亮呀!”
无名随意瞥了过来:“这是月季。”
苗小草这才注意到每片花田旁边都有一块立起的小木牌,她感觉整张脸烧得慌,竟然把月季当作玫瑰,刚才还因为拍照欣喜的情绪顿时跌落谷底。
“不过你叫它们玫瑰也没有错,现如今市面上卖的玫瑰花,大多都是月季。”
苗小草忘了别的,惊讶地啊了一声。
“在外表上,玫瑰与月季略有区别,尤其是托叶,真正的玫瑰看起来并不如月季美丽,但作为香水原料,玫瑰则远胜月季。”
无名边说边往前走,苗小草亦步亦趋跟着。
“网上在卖的玫瑰鲜花饼,玫瑰花茶一类的食物,用的也都是玫瑰而非月季。”
“外表相似,区别颇大,又怎样呢?”
听到这句话,苗小草一愣。
无名弯下腰,掐了一朵月季递到苗小草面前:“即便身有荆棘,依旧余香袅袅。”
苗小草呆呆地看着她,忘了伸手去接,无名便将这朵月季别在了她的胸口,等呆立原地的苗小草回过神,无名已走得老远,她连忙拔腿追上,跑动间还小心地用两只手护着胸前的月季花,免得令其掉落。
李明兰怕两个女儿晒伤,特意为她们准备了全套防晒装备,从防晒霜到遮阳帽一个不落,但苗小草很不习惯,她以前在农村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大夏天会戴个草帽跟套袖免得晒伤,可现在天气并不热,遮阳帽压着头皮总是出汗,于是她干脆掀开放到一边,安慰自己说反正已经很黑了,不差再黑一点。
无名同样没戴草帽,她总觉得自己是这具皮囊中的某种寄生,所以对于白胡子老头所谓“转世”之说,也一直报以怀疑的态度。
苗小草选衣服时不觉得,真的活动起来了才发现这条牛仔裤穿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太紧太勒太贴身,极大的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她是很瘦很瘦的那种人,绝对不会是因为太胖才勒得难受,可这么贵的裤子……怎么可能不舒适呢?
一定是她太没见识了。
第271章 第十一朵雪花(七)
苗小草的窘迫自然瞒不过无名, 她让助理带苗小草去休息室,那里常备干净衣服,等苗小草再出来, 就感觉轻快多了, 那是步子迈得大了蹲下去舒服了也不勒了, 紧身牛仔裤刚穿时可能不觉得,穿时间长了真是受罪。
她在农场混了一整天, 无名一点都没有大小姐架子,而且对种地的了解比她都深,据说这叫科学种植, 总之苗小草觉得很有趣, 她待得很舒服,甚至不想回戚家豪宅。
她还全副武装进了调香实验室体验调香,不过她可能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因为她压根分不清什么花是什么味道,而且闻多了还打喷嚏。
这对苗小草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以前她不是在上班就是在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根本没有自己的喜好,更别提去想未来要怎么样了, 人生不就是这么按部就班?到了年纪听家里的去相亲,两边条件合适就结婚,然后生孩子带孩子接孩子送孩子, 等孩子长大了再给孩子带孩子——苗小草从未想过人生还有第二种选择。
从前的二十四年人生仿佛被迷雾重重包围, 现在无名轻轻一吹, 那些雾气便逐渐散去, 麻木的小草也能冲破坚硬的石块冒出地面,见风就长。
回家的路上, 无名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示意苗小草往外看。
这里是从戚家到农场的必经之路,周围是个中型商业街,商业街附近还有个居民区,所以人流量蛮大的,尤其是晚上八点半,行人随处可见,而苗小草伸头一瞧,发现是家名叫清新鲜果的连锁饮品店,挺有名的,而且很贵,一杯普通珍珠奶茶都要二十,如果想加小料还额外收费。
苗小草很少喝奶茶,苗伟剑倒是经常喝。
无名打开车门,苗小草连忙跟上,清新鲜果门口的小黑板上用七彩荧光笔写着今日上新与特价,最新上的这款饮品叫椰椰心里软,一杯居然要32!
苗小草很想问一句你们怎么不去抢?
在她的疯狂眼神暗示中,无名像是看不懂一样点了两杯,苗小草瞬间泄气,两杯就要64了,好贵好贵,她在厂里上班一天也才一百,让她花这么多钱来买奶茶,打死她都不愿意。
所谓的椰椰心里软,其实就是生椰奶茶加了红豆馅麻糬,上面又扣了层粉色心形奶盖,从饮料到包装都做得很漂亮,苗小草却觉得自己喝的不是奶茶,是钱。
买完饮料,无名却没走,她低头看着那块小黑板,又看向苗小草,苗小草吸了一大口软软糯糯的麻糬进嘴里,嘀咕道:“下次不要买了,好贵啊。”
她们是在农场吃过饭的,就算这杯饮料很好喝,苗小草一想到它要32,心就会立刻凉下来。
今天是苗小草在家的第一天,所以戚家人很准时的回家来吃晚餐,到家了才知道两个女孩不回来,李明兰是独生女,戚晟则有个关系不怎么亲近的弟弟,家里老人早些年便已去世,所以亲戚也不多。
等无名跟苗小草到家,戚如新便告诉她们明天户口就能转回来了,但苗小草这个名字肯定不能再叫,问苗小草自己对于改名有没有想法。
李明兰跟戚晟提供了一个,戚如新跟戚如故的名字出自“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所以经过商议,也为了让三人的名字听起来就像兄妹,戚晟便以倾盖如故后面那句“知与不知也”,想给苗小草改名叫做戚如知。
苗小草初中没读完便辍学打工,根本听不懂什么如新如故如知的意思,这个家里她最信任的不是李明兰或戚晟,而是无名,所以在戚晟说出戚如知这个名字时,她下意识便向无名看去。
李明兰忍不住笑了:“你看如故做什么,她又不会取名字。”
苗小草并不讨厌戚如知这个名字,从小到大她就叫小草,上学时常常被人笑话这个名字不走心,尤其是跟弟弟苗伟剑比,小草显得愈发渺小卑微,新的名字很好听,寓意也很好,可苗小草本来就自卑,觉得自己在乡下长大,又没读过什么书,跟戚家格格不入。
改了跟如新如故一样的名字,麻雀就能变凤凰了吗?
苗小草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还是亲人,所以她没有拒绝,正要点头时,无名却道:“她不喜欢。”
苗小草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连忙摆手想说自己没有不喜欢,可转念一想,要是这么说了,不就代表无名的话是假的?
戚晟失落极了:“你不喜欢啊?”
李明兰道:“没事儿,你不喜欢咱们就慢慢想,总能想到个你喜欢的。”
戚如新也道:“爸,你总得给她点时间慢慢考虑,直接说出来人家怎么好意思拒绝?”
苗小草悄悄松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是不喜欢戚如知这个名字,她只是觉得,好像改成这个名字,就是把从以前到现在的自己给彻底否认了,平凡的“苗小草”就此化为乌有,此前二十四年尽是没有意义的白活。
她不想像丢垃圾一样丢掉自己,不管什么样,是普通也好愚笨也好丑陋也好,那都是苗小草的一部分。
但苗小草无法向亲人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她根本说不明白,所以很担心被误会,一着急嘴巴就更笨了,李明兰心软成水:“没事的,你爸他取名就是这么没水准,我听了都不喜欢,这样吧,大家一起想,明天早上交卷,成不成?”
戚晟立马摩拳擦掌:“这回爸爸一定能取个你喜欢的!”
戚如新跟李明兰纷纷表示绝不认输,苗小草低头偷偷笑起来,在苗家她从来没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候,虽然相认还不久,可她已经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了。
次日一早,戚家人在一楼集合,分别交出自己的小纸条,上面写着给苗小草想的新名字,并且陈述了各自的观点。
李明兰取的是“宝珠”。
对此她的解释是:“女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失而复得的则是无比宝贝的掌上明珠,言简意赅,证明小草是我们家的宝贝,我投我自己一票。”
戚晟取的是“满月”,象征着圆满,也表达了他对苗小草的祝愿,不过他还是觉得戚如知最好,所以垂死挣扎一番,试图说服苗小草改变主意接受“戚如知”这个名字。
戚如新则为刚接回家的妹妹取名为“珍珍”,意思跟李明兰差不多,家里的珍宝。
苗小草觉得这三个名字都挺好,但她更想知道无名的答案。
无名的纸上没写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理由,只一个字:芽。
李明兰好奇地问:“取这个字的理由是什么?”
无名回答道:“万木生芽是今日。”
这是一句描写立春节气的诗,萌芽破土时的力量最为坚韧,哪怕磐石亦能顶开,既象征着新生,也象征着力量,她是顽强的野草,是高耸的大树,二十四岁才开始新的人生一点不算晚,今日恰恰好。
而生长在田间小路上的小苗小草,曾经也是稚嫩新芽,既不会忘记过去,又能展望未来,读书时向来成绩不好的苗小草几乎是立刻便懂得了无名的意思,她珍而重之地将这张纸捧在手心,灵魂上总是蒙着的一层阴翳就此散开,似乎真的因此获得了崭新的人生。
戚晟仍不死心试图推销自己的“如知”跟“满月”,不懂得拒绝的苗小草害羞却坚定地摇头:“我喜欢这个……爸。”
自打她回到家,这还是第一次叫戚晟爸爸,随后又叫了妈跟哥,李明兰激动到泪洒当场,戚如新也清清嗓子,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嘴角却疯狂上扬。
为表对苗小草的在意,全家人推了工作跟交际,特意陪她一起去上户口,谁也没想到的是,在户籍警要为苗小草输入新的姓名时,苗小草忽然问:“我可以姓李吗?”
戚家人一愣,尤其是李明兰。
她跟戚晟是门当户对,由于自己是独生女,大学读的又是艺术,所以结婚后理所当然地将原本属于李家的产业交给了丈夫打理,戚晟虽不浪漫,品行却很好,结婚三十年没有出轨没有花边新闻,李明兰的父亲常常自豪于为她挑选到了最好的丈夫,上流社会的贵妇们也都很羡慕李明兰,谁有她幸运啊,娘家有钱,老公也有钱还不乱搞,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又聪明又有能力,堪称人生赢家。
苗小草说这话全凭头脑一热,勇敢不到三秒钟便又怂了:“……可以吗?”
李明兰眼圈有点点红,但是忍住了,她努力露出笑容:“当然可以,如故跟如新都姓戚,你跟我姓李怎么啦?你爸凭什么说不?你们都是我生的!”
无名举起手:“我赞成。”
戚如新想了想,决意加入家中女同志这一边:“我也赞成。”
戚晟哭笑不得道:“我也没说我不赞成啊,怎么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了?”
看着“李芽”这个名字被输入,新鲜出炉的户口本上多了一位家人,李明兰得意极了,对戚晟说:“现在我可不再是势单力薄了,我们姓李的有两个,厉害着呢。”
戚晟不服气:“那我们姓戚的还有三个呢。”
无名往李明兰跟李芽旁边走了一步,意思是站她们这边,戚如新也坚定跟随女同志的脚步,最后只剩戚晟孤家寡人,他故作伤心:“好啊,都是一家人,你们四个集体孤立我是吧?那我可要闹了啊!”
李芽被爸爸逗得开怀不已,妈妈跟哥哥也都满面笑容,眼角余光却看见无名面上并无笑意,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却发现无名已经率先抬腿走人,她连忙拉着李明兰跟上,以为是自己跟家人走得近,让无名失落了,心里忐忑不已,不知要如何跟她解释。
实际上无名并没有在意除自己外的家人彼此如何相处,所以回家后,当李芽不安地来找她道歉时,无名先是微微一怔,而后道:“我没有生气。”
李芽扭着手指头,谁说她没有生气?她都不说话了。
无名不知该如何跟李芽解释自己真的没生气,因为她平时也是这样,像昨天跟李芽说那么多话反倒是不正常的,手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她选择直接转移话题:“你还想继续读书么?”
读书?
李芽下意识道:“可是我初中都没念完……”
无名看着她:“觉得丢脸?”
李芽无声承认了,她初二辍学,先不说这些年过去学校教的知识还记不记得,光是让已经二十四岁的她重返校园……想想身边同学都才十三四岁,她怎么好意思呀!
无名明白她的想法:“可以请家教,成绩达标后直接参加高考,大学是在国内读或是出国,家里都能安排。”
李芽连忙道:“我不行的,我念书时成绩很差很差,我……我考不上大学的。”
连读完高中的苗伟剑都没考上大学,她怎么可能考得上?以前爸妈……不对,是皮翠芬跟苗刚都说苗伟剑脑子灵活,学校老师也夸他聪明,就是不往学习上用,而她上学时得到的评价都是文静内向,还常常被皮翠芬和苗刚骂笨。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李芽还真没想过,她现在很有钱很有钱,就算一辈子不工作躺着睡大觉也行,突然被问以后想做什么,她自己根本闹不明白,因为她从没有过梦想,也没对未来渴望过。
这么一想,好像除了读书,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