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点头:“嗯。”
顿了下,她追问:“听说陛下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薛相意味深长道:“自然是跟你新认识的这两位朋友有关。”
接下来的话便不适宜让旁人知晓,连于管家也一样,她起身出门,顺便让守在门口的下人再往远处退一点,而为了防止被修士听见,薛相将要说的话尽数写在薛大人掌心。
南香鸣实力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他与年尔走得很近,据说是因为他曾舍命相救,因此一路上年尔都对他照顾有加,比起薛大人,自然是救命恩人更值得信任。
年尔与南香鸣简称皇宫内有魔气,但没有皇帝的金口玉言,世外之人很难进入皇宫,薛相已与皇帝会面,她能在朝中翻云覆雨,便是因为她知道旁人所不清楚的事——她与洪帝背后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君臣相和。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年尔跟南香鸣顺利进入皇宫,得想办法让两人知难而退,或是先下手为强,赶在两人动手前,先将其制服。
年尔等人虽暂住在薛家,但年尔每日都会外出,寻找进入皇宫的机会,她对薛大人坦诚相告,为的便是让薛大人带她进宫,所以在薛家将其擒住的可能性极小。
因此,有除了以上两种外的第三种方法。
薛大人取出母亲给的熏香,修士辟谷,想让年尔与南香鸣吃下“肉”从而受控,就只能另辟蹊径。比如将肉制成熏香,然后在点燃熏香时,使年尔与南香鸣将其吸入,如此一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
薛大人迟疑着问:“这熏香真的有效?”
薛相:“有没有效,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薛大人还是用上了,无论何时,她都会以昆古国的利益为己任,哪怕她与年尔彼此欣赏。
“来人,去请两位修士前来书房,就说我有要事找她们。”
因为薛大人无缘无故昏睡不醒,年尔这两日都没往外面跑,她跟南香鸣很快到达书房,见薛大人已经有力气读书写字,高兴道:“大人,你身体可好些了?”
薛大人颔首:“好多了,多谢你挂怀。”
点燃的熏香无色无味,谁知正在这时,总是表现的安静温婉的南香鸣忽地问道:“大人是点香了么?这是什么香?”
年尔耸动鼻子嗅了嗅:“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南香鸣:“许是我的鼻子比较灵吧,大人,点香了么?”
明明还是那张美貌又和善的脸,薛大人却后背发毛,尤其是被南香鸣用眼睛紧紧盯着时,更让她觉着自己似是成了被毒蛇看中的猎物,只要稍有不慎,对方便会一跃而起咬断她的脖子。
“是啊,点了,这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鲛人香。”
薛大人张口就来,“传说鲛人香能令人忘记忧伤与烦恼,从此沉浸在欢愉之中,可点了这么久,我怎么觉得没什么效果?”
年尔惊奇道:“还有这种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大人觉得南香鸣的表情看着有点阴沉,当然也可能是光线折射在他面容上,让他有一半的脸埋藏进了黑暗之中。
薛大人便以“进宫”为话题,东拉西扯与两人聊了半天。
“再过几日便是陛下寿辰,虽然不知道宫中的魔物藏在何处,但此魔物一日不除,我心一日难安,到时候便麻烦两位了。”
说着,薛大人朝年尔与南香鸣深鞠一躬,两人赶忙回礼,此时熏香已烧至最后,薛相只说这香珍贵稀缺,能封印修士修为,让她们暂时处于凡人状态,但薛大人无法确定效果,所以才会以寿宴当诱饵。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与其让那两人准备妥当后进宫,不如请君入瓮。
走出书房后,年尔很高兴:“没想到薛大人如此通情达理,等咱们进了皇宫,找到魔物,解决掉这件事,也就能离开昆古国了,你说对吧南大哥?”
“……南大哥,南大哥?”
一连唤了好几声,南香鸣才回过神,他看向年尔,习惯性露出温柔笑容:“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你在想什么呢?”年尔问。
南香鸣:“我在想,事情真的会有这么顺利么?薛大人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我身份未明,她竟敢带我们进宫,真不怕皇帝怪罪?”
年尔笑了:“南大哥,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人家不帮你吧,你要想法子让人帮忙,人家帮了你吧,你又开始考虑这其中有没有陷阱,不是我说,你真的很难伺候耶。”
她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我相信薛大人,她是个好人,不会骗我们的。”
南香鸣莞尔:“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话是这么说,但在跟年尔分开后,一回到房中,南香鸣面上那柔和的笑与眼神,眨眼间便消失无踪了。
他将手掌贴到了胸口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胸口处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南香鸣面容冰冷,桌角在他手里化为一堆齑粉,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十分冷静,那无法被抚平的怒火,将化作滔天烈焰,向冒犯者呼啸而去。
同一时间的皇宫中,夏娃紧紧盯着公主,她身上的紫黑之气愈发浓厚,看样子熏香颇有成效。
公主一睁眼,夏娃便问:“怎么样怎么样?有效果吗?你能感受到吗?”
公主慢慢点了下头:“不出意外的话。”
将肉炮制成熏香的方法是夏娃提出来的。公主拿来喂给夏娃的肉极其珍贵,来自公主自己的身体,这些肉是紫气的化身,一旦被人吃掉,对方便会受到公主操控,平时是能够独立思考和行动的个体,但对方的一举一动、心中所想,只要公主想知道,就无法说谎,无法隐瞒。
可是像年尔跟南香鸣身为已经辟谷的修士,让两人吃肉并不容易,于是夏娃提议将肉制作成无色无味的香薰,然后通过被修士呼吸进身体里,达到控制她们的目的。
在这之前公主操控的都是人类,她觉得对方有用,便会让紫气一直停留在其体内,反之若是已经没了用处,紫气一旦离开,宿体便会死亡。
“这个能力真不错。”夏娃赞叹,“我以前也有类似的本事。”
可惜老巢让人给端了,什么都干不成,现在诞生个怪种都得消耗不少能量,已经不是可以随便孕育怪种的时候了。
公主是半魔之体,她能得到这份力量,必然跟魔主有关系,但夏娃很有眼色的没有主动问,她俩现在还不算特别熟呢,与人交往最忌讳交浅言深,《社交的一千零一种方法》,夏娃不知看过多少遍,里头的内容都了然于心了。
同时夏娃也想不通,公主再厉害,归根结底也还是个人类,是肉眼凡胎,就算魔主出现在她身边,怎么看,也该是公主被魔主当作食物吧?
夏娃的好奇心都快按捺不住了,但她们认识的时间很短,现在询问不是好时机,所以夏娃才如此积极的出谋划策,想要帮公主抓到那两个可能会危及到她的危险分子,到时候四舍五入便是她对公主有恩,然后再委婉地探听一下原因——剧本已经写好了,翁也摆就了,只等老鳖主动上门。
所谓的皇帝寿辰,指的便是洪帝,这家伙一入夜便是人皮脑袋,太阳出来后又跟个正常人一样上朝退朝批阅奏折,外表看着与常人无异,实际上呼吸的每一秒都是痛苦。
死在公主手上的洪帝,与公主一样无法生活在太阳之下,偏偏已经被蚀空的身体早处于死亡状态,太阳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摆脱,死不死活不活,狼狈又滑稽。
同样的还有其它人皮脑袋,夏娃也才刚刚知晓,皇宫里人皮脑袋的数量还有不少,至于为什么杀死它们,公主给出的答案相当简单。
它们该死。
“如果你欺骗我,背叛我,那么你也会死。”
公主如是对夏娃说道。
夏娃:……
她举起双手,“我不会骗你,也不会背叛你,我看起来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公主瞥了她两眼,点点头。
太伤人了,夏娃不敢相信自己的形象居然差到这个地步,明明她觉得两人一见如故,怎么说她的美好品质,公主也该见识到了,结果在公主心里,她竟卑劣至此?
“我认为你对我有极大的误解,这会对我们的友谊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第409章 第十六朵雪花(十五)
公主那双燃烧着紫黑色火焰的眼睛定定凝视夏娃, 忽地问道:“你如此急着离开,是因为宫外有人在等你么?”
夏娃睁眼说瞎话脸都不带红一下的:“没有啊,当然没有。”
公主轻轻哼了一声, 她已将夏娃留下五日有余, 自然也晓得了这位朋友究竟是怎样的性格。从夏娃口中说出来的话, 十句里约莫只有两三句能听,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但不可否认的是,夏娃很有趣。
始终在宫外等夏娃的长空跟斩楼不可能坐以待毙,然而长空是妖, 在没有得到公主允许的情况下无法进入皇宫, 斩楼嘛……
“我说这几天都城怎么突然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原来是万寿节要到了。”
皇帝的寿辰被称为万寿节, 每到这一天,整个昆古国的百姓都会载歌载舞为帝王庆生,都城作为皇权中心, 自然更为热闹,接连数日夜明如昼。
“万寿节当天, 朝臣们会入宫贺寿,到时候我们找个机会混进去吧?”斩楼提议。
长空无有不应:“如此最好。”
两人默契地跳过了不进宫去找夏娃的原因,作为外来者, 她们想要入宫难度颇大, 主要还是因为紫气过于浓厚, 但凡换个普通点的皇帝, 也不至于将她们拦这么久。
两人每天蹲在皇宫附近暗中观察,对地形已是了如指掌, 甚至于大臣们家住何方都有所了解。
数日时间一闪而过,来到了万寿节,这在昆古国是很特殊的一天,一年之中,只有万寿节与除夕,皇亲们可以将家中男眷带入宫中,一来是拜见皇帝,二来也是为给他们找个好归宿。
洛王府外,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少男被搀扶着出了府门,生怕被人瞧见容颜,他连一刻都没有停留,立马上了车,他的母亲洛王与世子姐姐则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向皇宫驶去,少男在马车里也不敢擅自取下头纱,免得车帘被风吹起,叫外头的女子瞧见自己长相,到那时,做谁的丰人便不受他自己决定了。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东西落到了车上,少男紧张地抿着唇,想要挑开车帘子看一眼,又忌讳那赶车的马妇。
好在只这一声响后,沿途再无其它状况,算是安全抵达了皇宫。
长空头上戴着斗笠,刻意将斗笠压低,这样不至于叫人看见她的脸,至于先前赶车的人,已经叫她打晕藏在路边的草垛子里,由于用了障眼法,并未叫守卫察觉。
她换上了马妇的衣服,混迹在洛王府的下人中,果然,这一次她成功突破了紫气,没有再被阻拦。
傍晚时分的皇宫,被笼罩在一片鲜红的晚霞之下,如同烈焰倾倒,说不出的巍峨壮观,但皇宫内到处是紫气,长空并不敢擅自行动,她又不是来玩的,她是来找夏娃的。
大王令她与夏娃同行,若是对方出了什么事,她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是灵昌山的妖族?
与长空相比,斩楼就没这么多顾虑了。由于猜拳输给了长空,她只能选了另一家没那么好混的勋贵,然而好不容易进了宫后,斩楼几乎把夏娃抛到了脑后,她满脑子都想着夏娃曾说过的宫廷御膳。
靠着过人的身手,斩楼一路摸到了膳所,她没傻到冲进去大吃特吃,今儿万寿节,宫中忙得很,来来往往的宫人感觉脚底下跟踩了陀螺似的没有片刻清闲,所以趁着无人注意,斩楼藏到了房梁上,然后去偷人家刚做好的膳食。
“奇怪。”
一位御厨疑惑道,“这盘炙鹿肉怎地分量少了这么多?”
要上到宫宴的大菜,每一盘都必须做到完美无缺,决不能在外观或是分量上有差别,即便不会被皇帝降罪,御厨们也是爱惜名声的。
“姑姑姑姑!这儿还少了一瓶留仙酒!”一个小宫女说。
御厨脸一黑:“是不是你们又没有好好干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在膳所做事的宫女大多年纪不大,闻言个个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好在宫宴在即,御厨无暇与这群小宫女计较,赶紧补了炙鹿肉,又重新分装出一瓶留仙酒。
斩楼咂了口小酒,这御酒果真不一般,酒香浓郁,入口醇厚,令人回味无穷,唯一的可惜是这炙鹿肉要在上桌后继续烤,所以她顺的这几块,滋味略有瑕疵。
她就这样躺在房梁上,看到啥就捏点儿,御厨们肉眼凡胎又无法察觉,只能任劳任怨把少了的菜重新补上。
斩楼吃得开怀,如果说刚摸到膳所时,她忘了一半的夏娃,那么喝到尽兴时,夏娃是谁她已经不记得了。
就这样吃吃喝喝,一直到万寿节的烟花开始绽放,还躺在房梁上的斩楼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身负重任,她赶忙跳下来,暗自庆幸没有跟长空在一起,否则非被那一板一眼的家伙追着数落不可。
与斩楼长空一样入了宫的,还有年尔与南香鸣,前者扮作了薛大人的侍从,后者则以薛家男眷的身份亮相,由于美貌气质艳压群男,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有五六个人过来表达了采纳意图。
全被薛相四两拨千斤的搪塞了回去。开玩笑,她怎么可能将如此危险的人物认做自家人,更没可能将其送入勋贵之家做丰人。
薛相从不小看任何敌人,她的小心谨慎,正是她走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原因。
年尔第一次参加人间宴会,万万没想到竟这般热闹,不过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职责,今日入宫不是为了玩耍,而是要将那隐藏在宫中的魔族给揪出来!
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