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姑苏夫人是个极好的人,与她相处很难不去喜爱和尊敬她。而叶挽无法真心仰慕姑苏夫人的原因是,姑苏夫人与她的母亲叶夫人真是太像了。
一样的充满智慧,温柔善良,为了家人能够付出一切。
叶挽曾听吃醉酒的父亲讲述与母亲的过往,说他当年胸口中了敌军一箭险些命丧黄泉,昏迷不醒时军中又有细作挑拨离间,眼看便要自内部被瓦解,竟是母亲毅然决然,当众拔刀斩杀了看似公平实则疯狂煽风点火的一位副将!
众将士哗然不已,母亲随后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发号施令,成功在父亲醒来前稳住局势还击退了敌军。这令父亲更加敬她爱她,待父亲醒来,母亲又毫不犹豫地退位让贤。后来皇帝派遣父亲前往边关,母亲更是毫不迟疑地留在京城,只为父亲哥哥能够施展抱负。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叶挽忍不住幻想了下,倘若自己能代替皇帝披上龙袍掌控世人的性命,便是让皇帝爱她千倍百倍,她恐怕也不舍得松手。
因为有了权力,就可以将皇帝困在后宫,无论他爱不爱她,只要她想,他就只能在她面前跪下,哪怕心里满是怨恨,也要在见到她时绞尽脑汁地讨好逢迎——如果是这样,叶挽才不在乎这份爱真不真心,他听话就够了。
姑苏夫人这样聪明,世人传颂的却是姑苏庄主与素玉公子的美名。
姑苏夫人的计策是这样的,修书一封传给越人瑾,请他再来助阵,并大力宣扬东章山庄已捉拿住神偷白日鬼一事,并在七日后大开山门广迎宾客,邀诸位英雄豪杰共同见证白日鬼的真面目。
白日鬼其人高傲,最不喜旁人冒名顶替自己,一旦得知东章山庄竟要以个冒牌货来鱼目混珠,定然会再探东章山庄。而撤去的阵法能够降低白日鬼的戒心,只要白日鬼敢来,必定叫其有来无回!
修罗刀越人瑾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到时请他作证,向武林同道们解释清楚,此番昭告天下,实是为了请君入瓮,如此便能洗清东章山庄的过失,亦能向世人展示东章山庄的真正实力。
她会在这七日里,与姑苏微一同为白日鬼准备一份大礼,保管令其落网。
此计唯一不可控的便是越人瑾,但姑苏夫人与姑苏仑无话不谈,她猜得到越人瑾所谓的要事是与谁有关。
他刚杀了魔教左护法,此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越人瑾的威望也因此再提一层,正是最好的见证者。
不得不说,哪怕姑苏夫人并不知道白空空就是白日鬼——这也是因为她想不到世上竟真有缩骨功这样的古怪功法,但她通过对白日鬼的行为分析,便能将其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也足见她以微见著,善察人心的本事。
若是坚定当年理想,何愁做不成天下第一?
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姑苏夫人做梦都想不到,她身边便有个察言观色本领不下于她的人。
在她推测白日鬼行为逻辑的时候,叶挽也在默默观察着她。
叶挽将自己代入到母亲的特征中来看待这件事:我想保护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想让他们扬名天下,那么我要如何帮助他们度过眼前危机呢?
叶夫人跟姑苏夫人是一类人,她们都很聪明,很优秀,明明能做出一番事业却心甘情愿退到幕后,对她们来说,夫君的敬爱胜过世人的赞誉,没有什么比被自己爱着的人爱着更幸福了。
这是她们的美满,也是她们的选择。
叶挽将姑苏夫人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开始忧心于自己要如何传递消息,她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
正在此时,有仆从前来禀报,说那个姓洪的小姑娘失踪了!
原本还在思考的姑苏夫人惊声道:“你说什么?”
姑苏仑见夫人忧心,忙安抚道:“夫人莫要担心,那孩子古灵精怪,想来是自己跑的,庄子这样大,又到处是阵法,一时半会怕是跑不出去。夫人且耐心等待,我这便带人去寻!”
姑苏夫人头疼不已,还不忘叮嘱:“千万小心些,莫伤了她,也莫让她伤了你。”
姑苏仑闻言,不满道:“夫人难道觉得为夫连个小孩子都抓不住吗?”
姑苏夫人:“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孩子满肚子的鬼主意,你说不定还真会上她的当。”
姑苏庄主气呼呼地走了,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那小孩毫发无损地抓回来,决不让夫人看不起自己。
叶挽伸出双手,贴心地为姑苏夫人按着头部穴位。以前在皇宫,皇帝总要她给按,姑苏夫人拍了拍叶挽的手:“你有心了。”
叶挽羞涩一笑:“夫人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虽然做了仆从还签了卖身契,但叶挽做不到自称奴婢,幸好姑苏夫人并不介意,山庄的规矩也不像宫中那样严苛。
直到用过午膳,叶挽都在想要如何联系了了,说起来之前了了让她跟白空空搭上线,她都没做到呢。
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一定得做出点大事来才行!
姑苏夫人有午休的习惯,今儿中午不是叶挽当值,她刚回房便看见了坐在桌边的了了,这可真是巧了:“我有事跟你说——”
“走了。”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了了不再言语,静等叶挽开口,叶挽迅速将今天上午的事情告知于她,了了听后却不见丝毫慌张,示意出发。
叶挽怀疑她根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你是不是没弄懂我说的什么呀?我是说——”
了了不爱听废话,也不爱解释,青天白日的,她却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单手勾住叶挽的腰,一点缓冲都不给,便从窗户飞了出去。
碍于不能惹人注意,叶挽忍住了没叫出声,她都不敢想象到时被发现自己失踪,姑苏夫人会怎么想,她的细作生涯难道刚刚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了吗?
一路到了汇合之地,夏娃跟白空空正一人一边,中间隔了少说五六米,两人分别怒视对方,一副死不服气的模样。
显然分赃不均,仍在内讧。
这是叶挽跟夏娃的第一次见面,她惊奇地想,怎么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了了,我方才说的你可听进去了?姑苏夫人很可能设置了陷阱……”
了了看着夏娃,打断叶挽的话:“不碰便是。”
无论东章山庄有什么陷阱,跟她都没有关系,她又不是真正的白日鬼。
白空空竖起耳朵倾听这边的动静,听叶挽说她猜测东章山庄很可能要将错就错来个请君入瓮时,最是不能容忍别人冒充自己的白空空简直怒发冲冠:“什么?是谁给她的胆子!”
不得不说,姑苏夫人对白日鬼的性格拿捏得相当到位,可惜她没料到这回的白日鬼并非独来独往,在白空空叫嚣着要让东章山庄偷鸡不成蚀把米时,了了直接将她打昏扔到马上,自己翻身上马,看了叶挽一眼。
不想像白空空那样被打晕的叶挽聪明地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上了马,然后左瞧右瞧:“咦,方才那个小女孩呢?”
下一秒,一双凉飕飕的小手就贴到了她后颈上,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显得无比恐怖:“嘻嘻,在这儿呢~”
只在离宫那一晚嚎叫发泄过的叶挽再度飙出高音,然后小女孩就不见了!太阳晒在身上让她感觉好冷,她哆哆嗦嗦地问:“发、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大白天的也能见鬼?
下一秒夏娃又在了了的马上出现,冲叶挽做鬼脸吓唬她,被了了拎起来往旁边一丢,便在空中消失了身影。
叶挽于是松了口气,想着这应该是某种神秘的江湖功夫,她在话本子里读过不少呢,什么点石成金啊呼风唤雨搬山填海的,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自己属实是见识浅薄。
白空空被横着放在马上,叶挽的骑术又不算精,所以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她就醒了,硬生生颠醒的,而且趴在马背上压迫到了胃部,让白空空很想吐。
她颤颤举手示意停下,了了当作没看见,叶挽却察觉到什么,她赶紧勒紧缰绳,然后白空空便吐了个稀里哗啦。
接过叶挽递来的水袋后,白空空难得知道感恩地看她一眼,果然好坏全靠对比,现在她感觉叶挽像神仙一样慈祥友善。
吐完又缓了缓,白空空生气道:“快把我送回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了了坐在马上冷眼看她,白空空自己便怂了:“……你已经帮我拿到了血海凤凰金,咱俩可以桥归桥路归路了,我想干嘛是我的自由!”
叶挽明智地没有开口,了了道:“既然你能随意进出善兴寺,那便就此别过。”
“等等!”
白空空警惕道,“为何突然提起善兴寺?我干嘛要去善兴寺?”
了了轻哂:“罗汉仙沙,你不要?”
这也是药方上还缺的一味药,难道说竟然在善兴寺?
善兴寺……那可是江湖排名第一的高手无相大师所在之处,白空空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些自知之明,她要是进了善兴寺,还真不一定能轻松脱身。
第476章 第二十朵雪花(十八)
据说罗汉在成佛前, 曾是一位游走人间的苦行僧,他用一双赤足踏过千山万水,每到一处, 便会收集一处泥土, 坐化之后, 这些泥土自其手心坠落成沙,便是所谓的罗汉仙沙。
夏娃认为这只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特殊土壤, 能作为药材,跟什么罗不罗汉的关系不大,重点在于这土壤中富含的微量元素。
白空空问:“你们怎么知道善兴寺有罗汉仙沙?我都不知道。”
明明她的消息已经够灵通了。
了了:“去不去?”
白空空毫不犹豫:“当然要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东章山庄败坏她的名声, 姑苏夫人又是姨母绝交的人,她们之间不可能成为朋友。名誉什么的,比起活命简直微不足道, 而且只要她在善兴寺闹出一番大动静,届时东章山庄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戏台子搭好了,观众已就位又有什么用, 这出戏白空空不想陪着唱了。
不过……
“罗汉仙沙是无价之宝,善兴寺里的大和尚又个顶个的武功高强, 更别提还有个天下第一的无相大师。”不是白空空瞧不起了了,而是她刚吸收三个甲子的内力,短时间内很难彻底化为己用, 打得过无相大师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夏娃还没见过无相大师, 但她扫描过不动明王的遗骨, 并根据遗骨模拟出了不动明王的身体数据。无相和尚排在不动明王之前, 身体数据肯定比不动明王更高。
白空空问出了叶挽心里的疑惑:“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吧?”
了了淡定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带上你?”
打不过就打不过, 她的目的是善兴寺内的罗汉仙沙,先将药材拿到手才是最重要的,其它可以往后稍稍,而且:“你怎地知道我打不过?”
了了所欠缺的只有时间,旁人已经积攒了数十年的内力,天才如她想要达到一流高手的程度,少说需要个一年半载,但不动明王的内力弥补了这一点,尚未动手,焉知谁胜谁负?
白空空语重心长道:“姨母内力深厚自不必说,可无相和尚也是个武痴,据说他心中只有佛与武,而姨母为了我改而钻研医术,于武学一道,虽未荒废,可到底不如从前一心一意。”
所以即便了了已经得了姨母的内力,也未必能够打败无相和尚,首先是内力的转化。
从旁人那里获得的内力,哪怕已属于自己,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适应,并学会如何将其化为己用。其次便是姨母这二十年业精于勤,无相和尚难道就没有勤加练功?他的内力如何目前还是个未知数,白空空素来不喜欢横冲直撞,她总是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动手。
夏娃嘁了一声:“这你大可放心,甭管什么样的武痴,到了这位跟前都得往后站。”
还有谁能比了了更刻苦,即便是必需的睡眠,她也无时无刻不在筋脉中运行真气,不动明王的内力早已被她完全吸收,无相和尚想做她的对手恐怕不容易。
了了好强,但从不冲动,她总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达成所愿又需要去做什么,这种人不开口则矣,一旦开口,必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的。
只能说白空空还不够了解她。
善兴寺距离东章山庄很远,不眠不休纵马来回也要半月以上,到时她们恐怕无缘目睹东章山庄的热闹了,实在叫人倍感遗憾。
白空空一开始跟叶挽共乘一骑,后来才知道她自己有匹马儿,这马儿野得很,本是生在崖底下的野马,被姨母驯服后才成了白空空的坐骑。
名叫八方的马儿浑身乌黑透亮,高大健硕,鬃毛如绸缎般顺滑,离开东章山庄范围后,白空空吹响口哨,它便自最近的山林中一路跑来,灵性十足。
不仅如此,它的脚程也远胜另外两匹马,而且十分聪明,不到半天时间便成了马群中的老大。
白空空很宝贝它,自己出手前都会保证八方的安全,这马儿也机灵,还会算算术。
接连几次用石子儿玩两位数加减法都被八方答出来的叶挽惊叹不已:“这马儿成精了!”
白空空骄傲地搂住八方的脖子,与它好生亲热一番:“那当然,八方可是我跟姨母一点一点养大的,刚把它带回家那会它还不服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