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收拾了一下你祖母,问题不大吧?」
詹明德:?
她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否则怎么会听见詹明德说,收拾了她……祖母?!
“你做什么了?你怎么收拾的?没留下把柄吧?”
一号淡定道:「放心,她也就受了点惊吓,改在小佛堂吃斋念佛不敢出来,怕被鬼缠身。」
听着像是詹府闹鬼,把老太君给吓着了。
詹明德:“你扮鬼吓人?”
一号冷哼:「我用得着亲自上吗?小孔成像的原理你应该知道吧,要是不知道,就多翻翻书。」
詹明德扶额:“你可真是……”
源国的詹家家风虽清正,但架不住有糊涂人,尤其是这位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老太君,她一共生了三男一女,说来也稀奇,她当年做媳妇时,严防死守不肯老太爷纳妾,结果等老太爷去了,她翻身做了老太君,却又热衷于给自己生的三个男儿塞女人,要他们给詹家开枝散叶。
一号:「我就奇了怪了,她这么关心詹家的香火做什么,她又不姓詹,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
詹明德:“这跟你吓她有什么关系?”
一号:「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但她非要教我怎样做个好皇后,那我可不得回报回报她吗?」
詹明德:……
一号:「放心,大夫看过了,说她身强体健,少说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就是有点上火,可能是因为不姓詹给闹的。」
以詹明德来看,老太君数落她这个孙女,好心占多,恶意几乎没有,因为她老人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詹明德十一岁时被太后定下婚事,从此便一跃成为老太君最疼爱的孙女,当然了,老太君疼她不假,但跟兄弟们比,稍微得往后靠。
像那种“你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应当大度,不可小气”,或是“进了宫要为皇帝分忧,快快生个皇子傍身,好有个依靠”,以及“即便做了皇后也不要忘记自己姓詹,要时时刻刻以家族为重”……之类的话,詹明德从十一岁听到现在,早就习惯了。
有什么错吗?这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一号听不得这些,老太君的“教导”每一个字都让她浑身刺挠,难受得要命,根本受不了。
她可没有给人当娘的习惯,大度的人是要挨雷劈的,而且在大曜,生男儿可是赔钱货,大家都想一胎得女,生了男儿跟断子绝孙有什么区别?
所以老太君的谆谆教导令一号非常恼火,她最讨厌旁人对自己说教,因此当然要想法子教训回去,反正那也不是她亲祖母。
她家姥姥可是个潇洒的老太太,这会儿应该跟着夕阳红旅游团在某个海岛上度假吧,毕竟她家阿娘能赚钱。
生长环境的不同,令两人在面对相同话术时,也给予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詹明德没有指责一号的行为,因为她自己其实也并不认可老太君的话,只不过看在老太君一片真心为她好的前提下,不去反驳长辈罢了。
但一号就不这么认为,一号认为老太君所说的这些话是极其恶毒的。
「她完全就是在扼杀你的本性,难道她疼你爱你,不是为你,是为皇帝吗?字字句句不是为皇家就是为詹家考虑,那她怎么不送条狗去当皇后呢?」
詹明德:“我怎么感觉你连我也骂进去了。”
一号毫不心虚:“你要是觉得你被骂了,别怀疑,那我就是在骂你。”
詹明德:……
她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想换回来吗?”
一号斩钉截铁:「不想。」
詹明德:“如果你想,那我……咦?”
“你不想换回来?”
詹明德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不想啊?你不要你的学业,还有你娘了?你舍得?”
一号:「我受了太多气,就这样换回去,我亏大了。」
她詹明德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源国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挑战她的忍耐力,不把这儿搅和成一团浑水,她绝对不回去!
詹明德被一号这强烈的好胜心弄得无言以对,怪不得这家伙次次只考第一,考第二会要了她的命吧!
“那个,有件事我要跟你坦诚一下,希望你别怪我。”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诚实以告。
一号闻言,忽然警惕起来:「千万别说你不想继续上学,或者是思念皇帝什么的,不然别怪我不给你留后路。」
詹明德:“……不是,是另一件事。”
一号:「说吧。」
詹明德犹犹豫豫,最后清清嗓子,自己也觉着难为情:“那个什么,就是……上次月考,咱俩不是没联系上吗?我没考第一,你不会恼我吧?”
一号其实早就想过这件事了,她对自己有信心,哪怕是在源国待个几年,也不怕回去跟不上,但对于跟自己互换的二号,她对她没抱啥希望,第一名大概率不保,但两人毕竟同名同姓连长相都一模一样,堪称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所以二号智商应该不低。
「没关系,只要不掉出前三,我都行。」
说完这句自认为无比大度的话后,一号得到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她猛然抓紧了手中毛笔,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二号,你没跌出前三,对吧?」
詹明德:“你娘在叫我,回头聊。”
当两人有一方念头强烈时,便可以单方面决定开启或结束对话,一号这下清楚了,前三?恐怕前三十都够呛。
咔嚓一声,毛笔应声而断。二号的身体柔软纤瘦,手无缚鸡之力,这段时间一号每天在屋子里锻炼,也不知是灵魂不同,还是锻炼起了效,总之一号现在力气增长许多。
她烦死了源国这种又重又麻烦,穿起来花很多时间的长裙,所以只穿了外面一层,里头让侍女改成了裤子——侍女被这种要求吓得要死,又不敢不干。
所以现在一号完全没有个贵女模样,她掐着被掰断的毛笔,假如二号在场,此刻应该已经被她给刀了。
不仅如此,她还把裙子掀了起来堆在腰间,大剌剌翘着二郎腿。
许是二郎腿不够舒服,只听砰的一声,一号又把腿伸到了桌子上,整个人倚着椅背往后躺,椅子的前两只脚便悬了空,这要是被詹夫人或是老太君看见,估计是能当场晕死过去。
“姑娘,三姑娘来了。”
侍女低眉顺眼前来禀报,不敢抬头,怕看见自家姑娘那豪爽的姿态,会吓得想哭。
只要她假装没看见,就等于不存在。
一号闻言,立刻收敛坐姿,将掰断的笔丢回去,正色道:“让她进来。”
詹府年轻一代的姑娘共有六个,年龄跨度还挺大,但彼此间感情却很不错,三姑娘是二房所出,也是詹明德的堂妹,两人关系最为要好,也是唯一一个不希望詹明德入宫的詹家人。
她喜欢姐姐,心疼姐姐,觉得当皇后就像当个框架里的人偶,开心了不能笑,伤心了不能哭。
可家里人因此骄傲自豪,她便也不敢多嘴,怕旁人觉着她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其实她只是觉得,姐姐那么好,皇帝根本配不上,要是姐妹们能一直生活在一起,不嫁人就好了。
短短十几年相伴,此后便要各奔东西,去往旁人家生活,实在叫人害怕。
一号觉得她孺子可教,因此正准备发展个同盟,独木难支,她要当那条钻进沙丁鱼群的鲶鱼,非要炸得所有人都吃不下睡不好不可。
敢让她不爽,那就大家一起不爽好啦。
这件事,詹明德并不知道。
她谨慎小心惯了,习惯成自然,已经很难像一号或是林承嗣那样直白地表达自己,但环境的改变令詹明德也逐渐随之变化,当她身边是一群烂泥,她便很难独善其身,但当她身边尽是凶恶猛兽,她便会很快去学习她们的生活方式——因为她很清楚,怎样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许是身为女孩的缘故,詹明德虽以前没怎么接触过数理化,但学起来却异常轻松,她隐约意识到,假如未来有一天会回到源国,那以一号的性格,恐怕会给她留下一个很难收场的结局。
她需要懂得更多,需要明确自己想要怎样的未来,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去接手即将到来的一切。作为回报,她也不能丢掉一号永远第一的名誉,这是属于她们俩的双向奔赴。
詹明德能在源国以才华扬名,便注定她不会甘于平淡。
林承嗣只觉得可怕,明德过去就足够刻苦了,如今是愈发热爱学习,几乎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连去食堂吃饭嘴里都念念有词,搞得只想混吃等死躺平啃老的林承嗣也莫名其妙燃了起来,年轻人怎能虚度光阴,就算以后想要继承家里的杀猪场,她也得知道怎么科学养猪。
不过詹明德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她很注意保护眼睛,看一定时间的书,一定会做一次眼保健操,或是出去走走,她还自己裁了一本笔记,上面分门别类记载了大曜与源国的不同之处,以及她的所见所闻。
她怕自己会忘记。
以前没有体验过的事,如今詹明德都会去尝试,连林承嗣邀请她去参观杀猪场她都去了,甚至还围观了林承嗣母亲当场杀猪。
詹明德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没有什么事是男人能做,女人做不了的。
唯一可惜的是,詹雌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就又要出门走镖去了。
詹徐氏给她准备了好大一个包袱,里头装满了各种吃的用的,詹雌对此哭笑不得:“这回走得不远,到晴水府就回来,到时给你买珍珠项链。”
詹徐氏轻声说:“你平安回来就好了,家里什么都不缺。”
詹雌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我不在家,有什么事就找隔壁阿姨,知道吗?学习不能松懈,要是累了,就请假在家休息。”
詹明德点头:“我知道了。”
詹雌总是这样,忙得时候几个月不着家,但她是女人,女人就应该这样,而不是被女男情长所困,终日只想在家中与夫从卿卿我我,那是最没出息的。
第579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四)
詹明德其实没怎么过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生来锦衣玉食,但也知道人间自有疾苦,她以詹家贵女的名义做过许多善事, 自然知道平民百姓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样。
说来可能很残酷, 但身居高位的人比起关心底层百姓, 他们更在意手中拥有的权力,连詹明德自己也是如此。
于是大曜的普通人就显得更加幸福了, 别的不说,光是村子里通了电,家家户户都有电灯, 就是源国顶层人物都没见过的了。
大曜是个经济文化农业科技医学都远超源国的国家, 然而詹明德看过历史书,百余年前,大曜也曾与源国一样, 男帝当权,男官横行。
她忍不住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假如大曜可以用一百余年的时间来蜕变, 源国是不是也可以呢?
心烦意乱之时,詹明德会主动出去溜达。村子里的水泥路修得平整, 两岸又一片翠绿,能够让她起伏的心情慢慢平静。
要说哪里不好,那就是民间没那么讲究, 家家户户的男人因着要干活做事, 不像大户人家那样养在家中不出门, 这也造就了他们聚集在一块便喜欢嚼舌根的特性, 詹明德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有前程,因此虽然才读中学, 但已经有许多人想将自家男郎推销给她了。
过了十六不好找啊,就连城里的配子馆,人家也只收二十以下的,到了年纪说不着主儿,连带全家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
詹明德假装心无旁骛从村头的大树旁经过,免得又被拉住说话,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推拒,所以还是避得远些比较好。
不管看多少遍,詹明德都对这群穿着五颜六色长裙,簪花抹粉的男人感到震惊,不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审美正在被大曜同化,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融入,比如她现在想起自己那个魁梧高大的亲爹,已经有点接受无能了。
夫从们望着詹明德路过,没能拦住人,就又开始数落自家的小孩,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干活,要么是摘菜,要么便纳鞋底织毛衣,这是身为男人必须会做的事,家主在外闯荡养家糊口,男人就得守好大后方,天经地义的事儿。
谁要是掐尖要强,那才讨人厌呢。
一号之前报了个数学竞赛,初试拿了第一,成功入围县试,没想到中途来了源国的詹明德,但哪怕换了人,竞赛该参加还是要参加。
大曜的各科竞赛都是以所在地的辖区为准,一轮一轮往上升,各镇组织初试,初试过了便是以县为单位的县试,往上便是州试,再是府试,一般普通竞赛,到府试便终止,但一号报的是全国性质的大竞赛,所以府试过了还要参加国试,假如国试成绩名列前茅,她就可以选择进入国家学院,专攻自己喜欢的学科。
像林承嗣这样的普通人就得按部就班的往上考,这年头大曜已经没几个不识字的了,哪怕是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也大多读过扫盲班。
生活水平的提高增强了人的精神需求,大曜是个詹明德梦都不敢梦的国家,这里犯罪率很低,她甚至可以大晚上在路边躺平睡觉,不必担心会被坏人盯上抓走,这在源国是绝无可能的事。
詹明德幼时相识的一位贵女,便是在元宵灯会上失了踪迹,迄今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