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登眼睛一亮:“7!”
话一说出口,她就露出很懊恼的表情,但又克制不住地表现出了渴望,明明一副极度想要压抑忍耐的样子,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闵英智将她的红绳收起来,交到她手上,她的怀疑是正确的。
三岁小孩子,再怎么天才也不大可能像成年人一样,丰登是使用了某种法术,而刚才她为了和大家讲话,红绳缠绕在指尖,短时间内消耗了大量体力,所以嘴巴又瓢了。
不过小朋友是很有自尊心的,闵英智不打算说出来让她下不来台,只当作没听见:“那你玩儿去吧,等会做好了叫你。”
丰登用两只爪爪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动静,但她现在胖腿无力,只能由闵英杰将她运送到游戏室,再请孙阿姨守着,免得她玩着玩着把什么玩具给吞嘴里了,小孩子不都会这么干吗。
没有了小朋友在场,闵英智说话就不怎么客气了,她直截了当地问李芒:“老李,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觉得殍鬼杀人的手段太残暴了?”
接连八个被碎尸万段的死者,这在李芒的职业生涯中都是很少见的。
她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摇起了头:“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英智,无论是从我个人的角度,还是法律的角度,违法犯纪的人都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是由个人来决定他们的死活。”
“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用了平安符后,总是看到很多死亡画面,它们大多是没头没尾的,有些甚至没有声音,也看不清人脸,你知道我觉得它们像什么吗?”
闵英智问:“像什么?”
李芒:“像懵懂的婴儿刚刚睁开眼睛,就接触到的残酷世界。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被母亲生下并爱护着长大,我没法去责怪恶鬼偏激,因为恶鬼根本没有机会像我一样去接受教育。”
她们俩的对话有点没头没尾,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大家稍微思索一下,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葛姐喃喃地说:“可是……死者们的出生,也不是他们能够选择的。”
小张则说:“谁让他们是杀人犯的孩子呢。”
葛姐朝小张看过来,小张摊手:“抛开警察身份,只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说,贪污犯的孩子人贩子的孩子毒枭的孩子,这些人的出生也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葛姐你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些人,跟他们做朋友吗?就算你能,那假如你的母亲是个被贪污犯剥削过的普通工人,假如你的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假如你的亲人是缉毒警呢?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网上打小三的视频一搜一大堆,小三的孩子同样不是自己愿意出生的,但这妨碍大家喊打喊杀了吗?当小三本身还不犯法呢,难道杀人犯的孩子不比他们更可恨吗?怎么到了打女胎,掐死女婴溺死女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死小婴儿的时候,你就习以为常了啊?”
葛姐下意识想要辩解,嘴一张却无话可说。
“从职业身份来讲,我不赞同恶鬼复仇,也愿意相信法律会逐渐完善,未来会越来越好。”说完,小张顿了下,“从私人身份来讲,我只想说干得漂亮。”
她笑笑,对众人道:“别担心,我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的,头儿,你们大家兴许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是跟我姥姥长大的,我爸那头一看我妈生的是个女孩调头就走,把刚生产完的我妈跟我扔在医院里不管不问,是我姥姥把我还有我妈带回去的。”
小张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那会不是计划生育吗?我妈出了月子,我爸来接她,她就跟着回去了,然后两人跑老家躲着拼男孩,一直到我上初中才把我接回去。”
她跟母父的感情很淡很淡,姥姥去世后就再没回去过,平时也不怎么联系。
从小到大所受到的冷眼,加诸于己身的轻视,她能长成今天这样全靠自己,但她竟然已经是幸运的了,因为她顺利地降生,又磕磕绊绊的长大。
这世界上存在因为是男孩就被打掉的胎儿吗?存在因为是男孩,所以刚出生就被银针穿透头颅,被封进泥里,被铁锨拍成肉泥,被扔进尿桶的婴儿吗?存在因为是男孩,就要辍学打工供姐姐妹妹读书,未满十八就被卖出去换一笔彩礼的少年吗?存在因为是男孩,就无法被降分录取,受尽歧视的成年人吗?
是的,小张也知道,这世上苦难很多,而且不分性别。也有男孩生来便不被期待不被爱,但是和女孩比呢?小张连自己都同情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思去心疼男人。
小张很少提家里人,大家只知道她是跟着姥姥长大的,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过去。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还不需要可怜吧。”小张说,“我被接回家后,我妈我妈对我还挺好呢,给我吃给我穿还给我交学费,甚至我弟有时候惹我生气,她们不问原因就骂我弟呢。”
她妈还给她攒了十万的嫁妆钱,小张该花的花该要的要,但考上大学后便几乎没了音信,几年前回家,她妈催婚不成还急哭了,她爸在一旁也说她不懂事,问她到底对家里人有什么不满,好几年不回来。
小张感觉很奇怪,小时候长到十几岁都没住一起,怎么成年了反倒要她回去了。
她是真心实意想不通才问的,但她妈跟她爸都懵了,她们不记得了,甚至反问她,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能把这么多年来她们对她的好全忘了吗?
小张说是的,你们就当我是个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吧。
“可惜我弟不成器,没考上大学,也找不到什么正经工作,这还没结婚呢,以后我妈我爸的福气还在后头,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闵英杰伸手拍小张肩膀,英雌惜英雌:“我懂你,真的。”
章则庸还不如小张爸呢,那更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听了小张说这么多,众人陷入一阵沉默中,比较乐天的鱼苗儿说:“咱们现在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不管是不是恶鬼复仇,都不是重案组能解决的事儿,我反正觉得小张说得对,当然,我也不会将私人情绪带入到工作里来的。”
鱼苗儿整天泡在网上,接触到的信息远比同组的其她人多,她跟葛姐道:“葛姐,你觉得自己是公平正义,不偏不倚的,实际上这已经是一种偏心了。”
葛姐多年老警察,哪里听得了这个,正要反驳,鱼苗儿说:“因为大前提就是现在女男并不平等,在不平等的时候,谈什么公平?”
葛姐说不过这些小年轻,也是头一回遭受到如此强烈的思想冲击,一时间坐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僵硬,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时曹姨的声音传了过来:“咦,了了你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吗?”
众人朝门口看去,发现闵家老大居然真的回来了。
她走的时候带着行李箱,还穿着风衣,但这会儿行李箱已经消失不见,而风衣被她一只手拎着,随意地搭在肩头。
闵英智起身问道:“姐,怎么了?有文件忘了拿?”
那给家里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闵英杰也站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能让她们家工作狂在出差路上突然折返?该不会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吧?这可就违反小光头所说的自然之理了。
想到这儿,虽然理智上知道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但老大行为如此反常,闵英杰还是忍不住想贩个剑,她故意做出夸张的举动,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处,整个上半身伸出去往外看,如此生动形象的肢体语言,换个傻子来都能看懂她在暗示什么。
闵英智默默地看了老三一眼,觉得她还是好日子过多了,可能这次休假休得太舒服,已经忘了她们家老大是个多么凶残的人了。
殊不知了了没开口,反倒是了了身旁飘着的小雪人,看着妹妹出洋相,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早已接受了自己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的事实,但闵英华对母亲和妹妹们的感情,即便变成了小雪人也没有丝毫改变。
她叹完了气,悄悄看向了了,昨天晚上她趁着了了没注意飘进了李芒的房间,试图给对方一点提示。
本世界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而闵英华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直接告诉李芒答案,也不知李芒有没有想明白,就算没有,只要不忘记,早晚也会弄清楚。
了了看着客厅里这些人,脸色冷淡,大家却都莫名紧张起来。
直到了了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周围明亮的空间忽地一暗,再定睛去看,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凉的大海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
第610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二)
没等众人询问, 了了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像被橡皮涂抹到淡去的铅笔画,显得模糊又遥远。
“……就这样把她们丢进去, 真的可以吗?”
小雪人局促地捏着双手, 难掩担心:“万一她们出不来怎么办?”
了了:“那不是正好。”
闵英华立马急了:“不行——”
她们俩在外面说的话, 没有任何人听得见,像曹姨孙姨等人, 已经像无事发生那样去工作了,在她们眼中,重案组的七个人加上闵英智闵英杰就只是困了。之前她们在说话时, 曹姨等人就被告知不必过来打扰, 现在偶尔从旁边经过,她们也不会觉得这一幕看起来很奇怪。
了了:“为什么不行?”
闵英华咬紧了牙:“总之,就是不行, 她们是活生生的人,又都很年轻,生命这样珍贵, 不应该随意剥夺。”
两人对话时,其她人已经魂限黑色的海洋当中。
是的, 当她们定睛去看时,发现周身的这片海洋居然是黑色的。
这是一种不常见的黑,不像是在清水里滴入墨汁, 而是这海水本身就是黑色的, 一点一滴的黑色水珠汇聚成了汪洋大海, 放眼望不见前方, 回首看不到来路,世间万物于此消融破碎。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刚才——”李芒率先发问,然后她就看见跟自己面对面的闵英智皱起眉。
黑色的海洋隔绝了声音,李芒只能打手势向闵英智询问。
奈何闵英智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李芒便往她身边走去,刚走这么一步,还没什么感觉,其她人见状,也纷纷往中间凑齐,说来也怪,她们明明置身于海水中,却能呼吸能走动,而且四周瞧不见任何海洋生物。
这反倒不怎么奇怪了,毕竟这样黑色的海前所未有。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生命,只有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但即便凑到了一起,声音还是发不出去,无奈之下,众人只能用手语交流,决定试探着往前去走,尽量不要掉队。
葛姐是最先出现异状的,她忽然用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接着捂住口鼻,出现了很典型的缺氧症状,好像就这么一瞬间,她便无法在黑海中呼吸了。
“葛姐——”众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
也就是这么短短的两三分钟时间,继葛姐后,其她人也陆续发生了缺氧症状,每个人的程度不大一样,除却缺氧外,她们还失去了行走能力,无法再继续往前,但鱼苗儿、小张、李芒、闵英智还有闵英杰,她们五个的状态要好很多。
呼吸虽然也存在一点不畅,但双腿仍能行走,只不过速度减慢了大半。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们显然也会和其她同伴一样,彻底丧失呼吸和行走的能力。
为什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连闵英智此时也不能理解老大的所作所为,她一声不吭就将大家扔进这种地方,在这之前,闵英智甚至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片黑海的存在!
“走不动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令众人四处张望,李芒试图出声,但她的声音仍旧会被黑色的海水吞没,直到闵英杰戳了戳她的肩膀,又往正上方指,李芒一抬头,瞳孔骤缩!
那是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海洋生物,背宽,翼长,身处黑海中就像一团流动的墨,李芒第一时间想到了一种仅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鲲。
但说话的并不是鲲,它只是搅起海浪,开口的是坐在它一只翼边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拄在膝上托着下巴的“人”。
应当是人,至少看起来是人形,只不过看不清她的面容,因为这面容也被沉浸在海水之中。
李芒:“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到,可鲲翼上的女人却轻笑着回答:“这里是孽海。”
大鲲继续缓缓向前,女人自鲲翼上跳下,她自高处的海水落下,身体向四周延绵出淡而长的丝珞,待她靠近,李芒才发现她特别高,只是刚才在鲲翼上看不出来。
目测光是身高,至少就有五米左右,完全不是人类会有的形态。
“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出去?”李芒最关心这个,葛姐她们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女人弯下腰,身体轻盈地在孽海中自由来回起伏,看得出来,她完全不受孽海的影响。
她似笑非笑地说:“孽海处处是生门,想出去有何难?只管往前走,将身上的孽留下便是了。”
说完,她又带着恶意道:“前提是你们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将身上的孽留下,是什么意思?
这时闵英智忽然做出了大幅度的动作,李芒转头去看,发现不知何时,闵英杰居然原地消失了!
闵英智伸手去抓没有抓住,眼睁睁看着妹妹消失在自己面前。
没等她用愤怒的目光去看女人,女人便道:“瞧,这不就有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