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这千百年来,玄门中不乏认为鬼复仇情有可原,不应一味将其诛杀的门派,若遇恶鬼,应查清楚来龙去脉,再允其复仇,只消不滥杀无辜即可。然而她们的声音太小,余下的大多数声音又太害怕,所以这一小部分人逐渐被排挤出玄盟中心,成了边缘门派,九莲派只是其中之一。
比起这小部分能够理解鬼的人,鬼所看见的,是更多对它们喊打喊杀的术士,与源源不断,千百年从未停止过打女胎以及剥削女人的行为。只不过在某些正义之士眼里,为了生男孩而打女胎,或是压迫女儿姐妹害她们殒命的事,远不如恶鬼杀人来得狠毒。
在这种前提下,鬼自然不会听信人言,常言都说鬼话连篇,实际上人比鬼更会说谎,而人为制造出的恶鬼如同傀儡,根本没有自我意识,那就更难沟通了。
张凌霄自拜入九莲派至今已有五十余年,这五十多年里,她没有一次能够成功跟鬼搭上话。
李芒:……
“如果能够建立双方联络的桥梁,冤有头债有主的寻仇,实现人鬼共存的世界就好了。”
张凌霄叹息不已。
闵英智缓缓道:“这恐怕很难吧。”
或者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哪怕闵英智没有见过鬼,也没有跟鬼对话过,但如果她是鬼,她是绝对不会跟敌人握手言和的,更遑论共存。
只有你死,或是我亡。
第613章 第二十六朵雪花(十五)
碎尸案像一场大病的开端。
初始并不起眼, 可能只是一场不那么惊人的低烧或是牙龈出血,然而随着时间过去,状况越来越多, 已经到达了人为无法控制的地步。
重案组的假期没能享受完, 新的案子就又来了。于是她们不得不立马紧绷起来赶回局里, 李芒更是市局都没回直奔案发现场。
这次的案子比起碎尸案,还真说不出哪个更正常点。
碎尸案是全场找不到一丁点有用线索, 而这一次……李芒看着被四分五裂的“人”,一时间不知如何下脚。
痕检的同事提醒她:“走路小心点,有一颗眼球到现在没找到, 不知滚哪里去了, 别给踩爆了。”
李芒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痕检的同事还苦中作乐呢:“别这么悲观,好歹比起碎尸案, 这回是有‘尸’的。”
可不是吗,如果说碎尸案是绞肉机打出来的肉沫,人体组织已经无法分辨, 那这次至少眼是眼手指是手指,顶多是被切成了千八百份而已。
真·切片男。
痕检能找出“人”, 这就很了不得了。
“头儿。”
小钟穿着鞋套走进来,“邻居都问询过了,说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以及死者的人缘是出了名的不好, 我刚开口呢, 那隔壁的老太太就抱怨了快十分钟。”
什么垃圾从来不倒家里臭烘烘的啦, 经常看到死者在小区绿化带处随地小便啦,大晚上的不消停把一群三教九流的人招家里蹦迪啦, 还不能说,一说就瞪着眼看人,纯纯一滚刀肉,软硬不吃。
楼下的男邻居曾经上来试图与死者交涉,希望他不要在12点过后闹出动静,因为家里既有身体不好的老人也有需要念书的小孩,结果被死者迎头痛骂一顿,没过两天,楼下的窗户就莫名其妙碎了。
总之是个很讨嫌的人,血海深仇不一定有,但看他不爽想教训他的绝对多得是。
他那群狐朋狗友,鱼苗儿也提取了手机里的通讯录以及各软件的聊天记录,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哪怕已经确定这个世界存在“鬼”,李芒仍旧把每一桩案子都当作普通案件来侦破,不愿意事事推到鬼的头上。
虽然这一起案子看着也不像人干的,但多年来的工作经验以及所接手过的卷宗让李芒知道,人有时候远比鬼来得可怕,至少鬼是为了复仇,而人往往能因为一两句无关紧要的口舌之争便痛下杀手。
为了少走弯路,李芒还是请张紫阳前来现场,看是否能察觉到什么。
张紫阳刚到小区楼下就给她回电话了,语气格外凝重:“李队,你们都在这栋建筑里是吗?快点出来,立刻,马上!”
李芒不明所以,但还是要求在场所有同事立马撤退,不知是不是错觉,出了房门那一刻,她的呼吸顺畅了不少。
“奇怪,刚刚还是晴天来着。”小钟疑惑抬头,看向不知何时阴暗地如同傍晚的天空。
吃过好些次落汤鸡的苦头后,小钟有个出门必看天气的习惯,今天预告是大晴天,她们出警时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呢,这会儿却已经不见踪迹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芒迎上来问,“为什么只要我们出来?周围群众是否需要疏散?”
张紫阳都笑不出来了,普通人兴许看不着,可在她眼中,眼前这栋楼,不,或者说是这片区域,都笼罩在漆黑的浓雾之中。每个生活在这片区域里的人,包括只是来勘查案发现场,实际上并不住在这的重案组跟痕检,脸上都充斥着极为浓厚的死气。
张紫阳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往小区入口跑去,不明所以的李芒随即跟上,然后慢慢停住了脚步。
原因无它,小区入口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团如同活物般的黑雾,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前侵蚀着。
张紫阳喃喃道:“这里已经变成鬼穴了。”
鬼穴,顾名思义便是鬼的巢穴,正如国家有领土,鬼也会侵占自己中意的地方。玄盟纵有私心,有一点也是正确的,那就是鬼的确想要吞食人类的生存空间,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鬼穴想要形成并不容易,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将这片区域划分为自己地盘的,必然是一只了不得的大鬼,其次以此前经验来看,鬼并不愿意与人交流,最后就是鬼穴对人的影响——活人在这里撑不了太久。
“据说在鬼穴出不来的人,最后都会变为鬼傀。”
鬼傀,便是鬼的傀儡。如果说活人是一株鲜活的花,那么鬼傀便是风干的花,在鬼穴待得越久,就越无法保有自我意识,会完全听从所在鬼穴的鬼的操纵。
“你吃过薯片吧。”
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如此形象的比喻,张紫阳也是蛮佩服自己的:“成熟的鬼傀肢体就像薯片一样清脆,是鬼很喜欢的一种小零食。”
李芒:……
张紫阳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冲破封锁,她很清楚自己的水平,鬼穴纹丝不动就说明此地大鬼绝非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能对付的,小钟则震惊地看着一个老头从黑雾中穿过行动自如。
她不用问张紫阳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普通人察觉不到的,顶多是觉得空气有点差,而且无论走出多远都会回来。”
反倒是意识到自己身处鬼穴的人会被困住,这找谁说理去。
张紫阳往离自己最近的私家车上一靠,“唉,就这样吧,看姥姥能不能找过来了,要是能就还好。”
小钟忍不住问:“要是不能呢?”
张紫阳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并邀请她加入摆烂行列:“不能的话就一起变鬼傀吧。”
小钟:……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阵人声怒吼,抬头一看,有个男人大半截身子已经被压出阳台,摁着他的却是个看起来体型只有他一半的女人。
几人没跑两步,男人就被从阳台上推了下来,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砸过两个空调外机,啪叽一声,像个高空坠物的大西瓜,满地鲜红雪白。
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
推他下楼的女人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并放声狂笑,而小区里别的住户就像没看到这一幕,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反应。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从高处掉下来摔死的人并不止这一个,李芒恍惚中感觉自己在看下饺子。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又一个活人前赴后继的坠落,有的是被推的,有的是自己跳的,每落地一个,地面上就会炸开一朵血花,整个画面透着一股荒诞的恐怖。
以至于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因为真的从没见过。
“这只是个开始。”张紫阳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鬼傀的,像养蛊一样,厮杀到最后还能活下来的人才可以。”
这时从她们身边经过一对年轻情侣,其中女人突然暴起掐住了男人的脖子,并顺手抄起一旁花坛上一块不知谁摆放在那儿的砖头,砰地给男人来了一下,男人当场就不动了,而女人仿佛一无所觉,丢掉染血的砖头后,左右环顾一圈,选中了离她最近的张紫阳作为新猎物。
张紫阳反手拧住她的胳膊,受鬼穴影响,活人会变得力大无穷,张紫阳嘴里念念有词,另一手在女人后颈穴位处一摁,女人登时瘫软倒地,张紫阳扶了一把,没让她后脑勺着地。
吵闹声、怒骂声、殴打声越来越多,小区一共十二栋高楼,此时家家户户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会传来吼叫,人人都成了只为生存而活的野兽,这种时候什么亲情爱情都已被遗忘,除了活下去别无它想。
就连李芒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暴虐情绪。
她感觉很烦,特别烦,烦得想要掏枪把所有大声嚷嚷的人全给毙了。
事实上李芒是极冷静的人,几乎从没有过情绪失控的时刻,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受到了鬼穴影响,奇怪的是小钟居然没事。
张紫阳安然无恙是不意外的,她本身便是玄门天才,自有手段,小钟又是怎么回事?
小钟自己也纳闷,直到她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叠成小青蛙的符咒。此时符咒正隐隐发热,正是这股热度让她避免被鬼穴侵蚀。
李芒那张在之前碎尸案的时候,为了救行藏跟渡苦用了。
然而她们所在之处并非特例,像这样的鬼穴,光是京市便陆陆续续出现了五六个。
如此庞大的鬼穴,哪怕是玄盟典籍记载,千百年来也不过出现那么几回,每回都要牺牲大量玄士的性命方能镇压,以至于玄门接连受挫,实力也大为倒退。
鱼苗儿是最先察觉到异常的,因为她突然联系不上头儿跟小钟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地图上,头儿她们去的沧源小区整体信号都消失了!
连同天网的监控也无法查询到任何画面,原本亮着绿点的地方梦迪熄灭大半,在地图上显示得特别明显,可没等鱼苗儿向其她人传递这个信息,类似的信号消失处接连出现!
鱼苗儿率先进入后台检查电路及信号基站情况,反馈结果是一切正常,那这几个区域是怎么回事?
消息很快传到陈局耳中,她立刻命令市局各支队出动,重案组其她人也在其中,鱼苗儿负责实时监控区域情况。
此前也有过这种为了抓捕逃犯而全体出动的情况,但这一次有所不同,那就是分别前往六个信号消失区域的分组中,都有一名玄学人士陪同。
当然,关于世界上存在鬼这回事,除了重案组,其它队伍还不知晓,所以都宣称是被请来做外援的专家。
张凌霄跟的是重案组的小张和小陆,由于鬼穴所在区域分布不同,所以除却市局派遣的警察外,区域所在辖区的民警也要前来集合,实时通讯中鱼苗儿说区域正在逐渐向外扩大。
不知道为什么,鱼苗儿觉得,一旦这六片区域连接到一起,会发生很了不得的事。
张凌霄向陈局建议,不用让普通民警过分靠近,免得造成不必要的伤亡,陈局对此表示赞同。
闵英智站在鱼苗儿背后看她操作,电脑屏幕上的六片信号消失地带让她顿感不安,她想了想,还是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不是她不信任张凌霄,而是她不信任随览通劫通难等几个玄门中人,毕竟他们先前的表现非常一般,总让人感觉他们不是去保护普通群众,而是去送人头的。
丰登像模像样地对着电话手表讲话,时不时小脑袋还一点一点,旁边正躺在落地窗那里晒太阳的闵英杰撑开一只眼皮扫过来,然后再缓缓闭上。
大厅里荡漾着动人的轻音乐,闵英杰左手边是一盘切好的水果,一碟蛋糕,还有一壶温度恰恰好的红茶。
总之她是会享受的。
丰登接完电话就跑来找闵英杰,先是呼唤,但闵英杰闭着眼装睡故意不理,丰登等了会儿没有回应,只好伸出两只爪爪搭到闵英杰手臂上,前后摇晃,语气坚决:“我要出去。”
闵英杰哦了一声:“你出呗,谁拦你了?”
闵家一直是有两个司机,一个是了了专属,因为她真的很忙,另一个驻家,不过闵英智一般自己开车,闵英杰能三五个月不在家,而现在,司机跟曹姨一起出去采购了,丰登要是想出门,就必须求助闵英杰。
闵英杰说:“你没有那个遁地符吗,随便一用十万八千里,还用开车啊。”
丰登皱着淡淡的小眉毛,不知该怎么跟老三解释遁地符不能十万八千里,要是可以,当初她下山就不用两条小短腿走路了。
她也不跟闵英杰争辩,就蹲在闵英杰身边,炯炯有神地盯着,目不转睛。
不是什么人都能在这种注视中安然躺平的,但闵英杰能。
她对丰登现在处于一种不讨厌,却也称不上喜欢的态度,平时在家里井水不犯河水,丰登不主动来找她,闵英杰就当她不存在。老大老二不在家,她俩面对面吃饭,全程食不言,彼此之间无话可说。
倒也和谐。
“可是我现在不想出门,也不想开车,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