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跟赵建设见他这么懂事,感动不已,谁知赵立冬却非要煞风景:“三哥干嘛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这两份工作本来也不是你花钱买的啊,搞得好像你对我有大恩大德一样。”
赵建设听闺女说话越来越不像样,第一次厉声呵斥:“那也是我跟你妈的钱,我们想给谁花就给谁花!”
赵立冬冷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我跟哥哥们一样有继承权,按理说你给他们花多少就得给我花多少,国家法律是这么承认的,不是你说了算。”
赵建设眼圈都红了:“冬冬,你咋变成这样了,你——”
是他跟媳妇没把孩子教好吗?
赵立冬倒是很坦然:“爸,你现在的这种情绪呢,纯粹是因为不敢面对现实延伸出的逃避心理,人一旦意识到理亏就会打感情牌,我是跟大家好好说话呢,咱们讲理嘛,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承认自己偏心很难吗?”
周惠捂着心口:“我跟你爸什么时候偏心了?打小你就是在你爸肩膀长起来的,你问问你大哥二哥,你爸抱过他们没!”
赵立春赵立夏马上摇头。
赵立冬冷静道:“爸爸在婚姻和育儿方面的不称职,不能将过错推到我身上,这不是我的问题,妈,你不要偷换概念。”
这死孩子一字一句都能把人气吐血,周惠完全不知道怎么跟她“讲理”。
其实赵立冬要是乖乖的听从周惠跟赵建设的安排,那赵家日子确实是会更好。给她介绍的几个对象,虽然说样貌有所欠缺,但家世都很好,那赵立冬是肯定不用下乡的,而且还能反过来帮衬家里,等她结了婚生了娃,娘家婆家都是一片和谐,日子多好啊。
老两口托人给找的对象,不仅是条件好,家里关系也不差,毕竟赵立冬是两人的心肝宝,不能随便给她许人的。
偏偏赵立冬一身反骨,油盐不进,还非常有主见,完全不受亲情跟道德的束缚。
“那你说,你想怎么样!”周惠问。
赵立冬笑笑:“别这么紧绷嘛,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才这么不客气的啊,换别人还听不到呢。”
合着被她气个半死还得感谢她如此坦诚呢。
“妈妈,爸爸,哥哥们,嫂子,咱们讲道理,家里花这么多钱买了两份工作,一份给二哥一份给三哥,他们是不是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留城?但我就得通过找对象的方式获得工作才能留下,而这个对象我喜不喜欢不重要。这是为什么呢?”
赵立冬笑嘻嘻的,见不到一点伤心,她还从没自人类身上有过这种情绪呢:“摸着良心说,不就是因为我是女孩吗?那你们这不就是重男轻女吗?怎么,比别人家好一些,没别人家表现的那么明显,就不算了?”
“之前我还听妈跟爸商量,二哥找对象家里怎么住呢。”
赵立冬玩着自己的麻花辫,“是啦,现在大哥大嫂一个屋,二哥三哥一个屋,我单独一个屋好像很占便宜,可妈不是说,等我找了对象,就能让三哥来住我屋,然后二哥就有地方结婚了吗?怎么我是这个家的租客吗?我的屋只能住到出嫁前?”
“为什么哥哥们就理所当然一人一个屋,我就默认没有呢?”
赵立冬脸上的笑渐渐淡了,她长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睁着看人时很有种无辜感,平时一笑,那就是大家伙儿最喜欢的那种乖娃娃,可她不笑了,这双眼睛就透着惊人的漠然,好像对她来说,没有谁是不能舍弃的,也没有什么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有瑕疵的爱虽然也是爱,但没那么有价值了,我又不缺这个玩意儿。”赵立冬无所谓地说。“再说了,我也没逼你们把其中一份工作给我,可把我下乡的原因归咎于我眼光高不肯找对象,那就有点流氓了。我要是下乡,那也是妈妈爸爸偏心,哥哥们自私导致的。”
这可真是一点遮羞布都不给家里人留了,这年头真正不重男轻女的人家那才是凤毛麟角呢,都不知道有没有。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赵立冬拍拍手,走到周惠面前,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好啦妈妈,别生我的气啦,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小宝贝了?”
另一只手则勾住赵建设:“爸爸也别拉着张脸嘛,本来看着就比妈妈老了,笑一笑嘛。”
喜怒哀乐,爱恨自如,她将这些人类才有的情绪当作玩物,随意把弄揉捏,云淡风轻。
但她实在讨人喜欢,对她的爱也不作伪,只是如她所说,不够纯粹,带有瑕疵。
赵立冬对哥哥们笑:“哥哥不会在意我这么说话吧,我还小呢,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哎呀,别跟我一般计较嘛。”
凭借一人之力,赵立冬又将赵家的氛围给重新盘活,但王云却突然开口了:“冬冬,你比很多女孩都幸福,没有谁家像咱家这样对闺女对妹妹这么好的。”
赵立冬闻言,缓缓歪了下头,这是她惯常会有的动作,王云以为她会生气,或者是像之前那样满身尖刺地用言语肆无忌惮伤害旁人,但赵立冬非但没有,还笑得更加灿烂:“嫂子,那你不应该指责我呀,你应该怪那些对闺女对妹妹不好的爸爸和哥哥,而不是责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天生就应该万众瞩目,世人热爱,这点麻烦你记住。”
说着,赵立冬说了一句无比诛心的话:“此时此刻站在这儿的,只有两个人不姓赵,该走的怎么也不能是我吧?”
从一个“家”,像货物一样转手到另一个“家”,哪个家对她们是长久不变的?
别人赵立冬不关心,但赵家理所当然是属于她的,不管是钱还是资源,哥哥们才应该给她靠边站,看她的脸色过活。
“啊,妈妈,不好意思,我不是针对你。”
赵立冬马上抱紧周惠,语气甜如蜜糖:“你是我妈妈嘛,我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呀,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刚刚说的那些话妈妈不要放在心上哦,娘家婆家都不是妈妈的家,我才是。”
她把脑袋埋进周惠怀里蹭个不停:“妈妈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们才不是赔钱货呢,对不对?”
她太会说话了,轻而易举拿捏所有人,周惠也不例外,她现在已经完全气不起来了,抱着怀里的女儿,一颗心又软又酸,只觉自己没用。
王云一直不喜欢赵立冬,这一点赵立冬很清楚,没办法呀,谁让家庭条件有限,资源也有限,好东西落到她手里,赵立春就会吃亏,而王云与赵立春组成了新家庭,自然而然对侵害了她们利益的小姑子产生恶感。
只要婚姻还存在,姑嫂婆媳之间的关系就难以和缓,完全是人为制造出的矛盾,却没人想过这是可以避免的。
王云意识不到真正抢夺了她资源的不是丈夫的妹妹,而是她的兄弟。他们占据了母父的爱,占据了母父的钱,还占据了母父的房子,她却为自己得到的零星一点沾沾自喜,感动涕零。
不过这些跟赵立冬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只保证自己得到的永远最多,旁人怎么样她才不在乎呢。
经过这一遭,两份工作肯定有她一份了,而且还得紧着她先挑。既然都把疼女儿的名声打出去了,那就做实到底呀,可不能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可惜赵立冬还真得下乡去,她这样的人,无论到了哪都不可能吃亏,关键是还有人等着呢,但走之前跟走之后,她要保证自己的地位永不动摇。
第626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七)
今天的晚饭是赵建设去做的, 赵立春赵立夏跟赵立秋跟着打下手,周惠还没说什么,王云先给心疼上了, 觉得哪有大老爷们儿一窝蜂进厨房的, 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筒子楼嘛, 没有单独的厨房跟厕所,要解决生理问题, 得去一百米外的公厕,所以一大早很多人都排队倒痰盂,至于做饭, 家里人相对少的, 能隔个房间出来当厨房,人多了,要么是在水房, 要么就直接在楼道里做饭,这就导致谁家做点好的,左邻右舍全知道。
王云有心不想赵立春去, 可婆婆跟小姑子都没说话,她也不想说多了惹人嫌, 反正她是不理解婆家为啥这么宠着小姑子,她还在娘家的时候,她娘家妈都是避着她把糖塞给她哥或者她弟的, 生怕她瞧见。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但她还没嫁人时, 好像就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赵立冬完全不知道王云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 一个人的观念维持了几十年,跟陈年老咸菜一样,哪能一句话就能改变,反正不管王云怎么想,家里好的都是她的,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就跟楼下马家一样,马家有三女一男,三个姐姐全都出嫁了,彩礼全留给了弟弟,房子也是弟弟的,不仅如此,她们结婚后还时不时补贴娘家呢,也没见邻居们说这样不好。
赵立冬觉得楼下的马奋强给她提鞋都不配,还能靠着有三个姐姐混这么好,那她有三个哥哥,岂不是更得风生水起?没把哥哥们赶出家门她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了。
马奋强喜欢赵立冬,但他家里人觉得赵立冬不好,有这样的闺女是挺好,可要有个赵立冬这样的儿媳,那家里就永无宁日了,更别提赵立冬还有三个哥哥,自家小强可打不过,真要跟赵立冬定了亲,那不得给欺负死?
马奋强以前颇有自知之明,他念书念得不怎么样,赵立冬的成绩却是数一数二的,要是高考没取消,妥妥大学生的命,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要是还找不到工作或者没有对象,赵立冬可就得下乡了,马奋强却不一样,他妈他爸都是正式工,几个姐姐也都有工作,这一下子家庭差距就拉开了,赵立冬家工作不够,他家却有空余的。
所以他生平头一次鼓起勇气,以满腔自信主动向下楼的赵立冬搭话:“冬冬。”
冬冬是赵立冬的小名,筒子楼的邻居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大家都这么叫。
赵立冬停下脚步,语气不耐:“干嘛?”
她讨厌丑人,这对她的眼睛是一种伤害,如果丑人还主动到她面前晃,那简直就是挑衅。
马奋强长得随他爸,他爸就黑不溜秋的,个头也不高,一看就是老实人。
“那个,冬冬,你,你工作有、着落了吗?”
马奋强虽然叫住了赵立冬,但压根不敢看她,低着头搓着手,说话结结巴巴。
赵立冬眼一横:“关你什么事?”
说完理都不理马奋强,径直下楼去了,马奋强终于敢抬头盯着她的背影目不转睛,旁边人看见了就开他玩笑:“小强,你看啥呢,人都走远了。”
没人觉得赵立冬会看上马奋强,这俩人甭管外表还是家里都太不搭了,尤其是周惠跟马奋强的妈,两人碰一起就掐,周惠瞧不上马家把闺女压榨得那么狠,马家看不惯她把赵立冬个丫头片子养这么金贵,马奋强对赵立冬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但人家冬冬可从来没看过他一眼。
成为赵立冬一星期,光相亲就相了三回,看得出来周惠跟赵建设是真急了,她俩是这样想的,先给老二老三留下来,等冬冬定了亲结婚也还得个几年,全家人一起攒,够攒一笔体面的嫁妆了,但三回相亲赵立冬回回都没看上,反倒是男方都有这方面的意思。
有两个托介绍人跟周惠还有赵建设表达了愿意定亲的意思,还有个比较胆大,直接找上了赵立冬。
赵立冬心里打定主意是要去下乡了的,但妈爸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绝对不会让她去的,所以不到最后认清现实,两人不会给她准备行李。
高中刚刚毕业的赵立冬对这个世界还不够熟悉,所以这个星期里除了被抓去相看,她都会以找工作的名义在城里到处逛,然后就在书店碰上了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一派斯文的二号男嘉宾。
三个相亲对象叫啥名字赵立冬根本没注意听,反正这二号男嘉宾高傲得很,还没到约定地点呢,介绍人就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什么爸是革委会领导啦,妈是供销社主任啦,自己还是工农兵大学生……总之要不是周惠找了以前的老领导,人家来都不会来。
条件太好,周惠心里也打鼓,怕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以后赵立冬真进了门会吃亏。
她实在是想太多了,赵立冬压根看不上。
二号男嘉宾长到二十岁都顺风顺水,那天相看完了他还在家稳坐钓鱼台,觉得女方肯定不会错过自己,结果过没两天就听说女方又去相别人了,给他急够呛,之后找介绍人问,人家说得也委婉,说是他条件太好,女方家里觉得不般配。
这不,他就来找赵立冬了。
“冬冬,你也来看书啊。”
赵立冬对满店的语录不感兴趣,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眼一抬,二号男嘉宾怦然心动,然后就听见赵立冬问:“你谁?”
“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
赵立冬从不掩饰自己的骄纵傲慢,她看二号男嘉宾的眼神跟看苍蝇没有区别,显然对于有人打搅自己一事感到很不爽。
生来自信的二号人整个一懵:“上星期三,我们在体育公园见过,之后你家一直没联系我家,我就来找你了。”
合着他把周惠说给介绍人的客套话当真了,真以为赵立冬是觉得他条件太好才不乐意呢。
赵立冬:“哦,是你啊。”
她把手里的书原路放回,没等二号因她的想起来而高兴,就不客气地说:“让开,别挡路。”
书店不是可以大声喧哗的地方,二号有很多话想说,拼命忍住了,也怕惹赵立冬不开心从而更讨厌他,干脆到门口等着,等赵立冬从书店出来,又重新迎了上去,手里还拿着两瓶刚买的橘子汽水。
赵立冬根本不接,周惠以前就在汽水厂上班,再说了她看不上这点东西。
“冬冬……不,赵立冬同志。”
二号在赵立冬的视线里不得不改变称呼,紧张地满头大汗,“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赵立冬呵了一声:“不怎么样。”
二号一愣,发热的大脑总算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赵立冬从头到尾都没流露出羞涩之意,甚至完全不想搭理自己。
这对二号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他呢,他家条件这么好,但赵立冬就是个普通双职工家庭的姑娘,而且还只是高中学历,她凭啥看不上他?
“你等等!”
二号挡住赵立冬的去路,一脸执着地问:“是因为两家不匹配吗?但我不在意这些,我相信凭我自己的双手也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话音未落,二号已脸如金纸,捂着受到重创的下腹处瞬间倒地。只能说幸好周围没什么人,不然他的脸就丢大了。
赵立冬冷哼一声,从他身边经过了,看都没看他一眼。
结果她这么一出,可算是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
本来周惠跟赵建设都接受了事实,打算把闺女留在身边,看能不能再买个工作,要是能,老二老三就都不用下乡了,要是不能,那就老二老三抓阄,可谁能想到已经板上钉钉的两个工作突然间,人家就反悔不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