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盯着耿三狗看了几秒钟,说:“报公安。”
啥?
大家都愣了,很快便有人应声:“我这就去!小胡你跟我一起!”
耿三狗怕得要死,不顾身上疼痛爬起来就想跑,被旁边的人一把抓住。
他太低估清欢在大队的影响力了,他家没能跟着赚到一分钱,可绝大多数的人家都从这两次的订单中获得了利益。漂亮话是虚的,到手的好处是实打实的,是选有本事带大队赚钱的清欢,还是选猫嫌狗厌的耿三狗一家,还用选吗?
公安一来,清欢便指控耿三狗蓄意谋杀,他抄石头砸她脑袋这一幕看见的人太多了,耿三狗再怎么疯狂否认也没用,别看他一副滚刀肉模样,实际上对着大盖帽胆子比老鼠还小。
这下可好,羊蛋没找到,耿三狗还被逮走了,剩下他家里人居然连个屁都不敢放,将欺软怕硬表现得淋漓尽致。
好在第二天上午,羊蛋还是被找着了,村民们三五一群带着武器进了山,还找了隔壁几个大队的人一起帮忙,总算是在一处峭壁上找到了羊蛋。
他被人用藤蔓捆着腰系在峭壁的一棵小树上,小树下方是一块凸出的石头,整体面积很小,承重力也差,顶多能站个小孩,所以羊蛋必须紧紧贴着峭壁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身上一片狼藉。
解救他的大人得非常小心,否则一旦摔下去绝对尸骨无存,真不知是谁将羊蛋丢到这来的,真不怕小孩掉下去啊?
虽然耿三狗被抓了,但羊蛋全须全尾的找了回来,也算冲淡了耿家的愁云惨雾,只不过小孩被吓掉了魂,醒来后不认得娘不认得奶,她俩一靠近他就抱头尖叫,只能让他爷来照料。
把他娘跟他奶心疼得直抹眼泪,不停咒骂那个丧良心的恶人。
反正打这之后,羊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娘他奶不能靠近,因为他看见女的就怕,可给耿家人愁坏了,这日后还咋说媳妇啊!
耿三狗因杀人未遂被判了二十年,消息传来后耿家天都要塌了,偏偏一家人谁也不敢去找清欢闹——得罪的人太多,出去就人人喊打,除非是再也不想在前进大队待了,可离开前进大队又能去哪儿呢?只能夹起尾巴老实做人。
“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差了点。”
玲珑如此评价道。
她没打也没骂,就是带着羊蛋玩了两把蹦极,诚然过程是粗糙了点,但羊蛋怎么会吓成这样?他以前可是把别人家小孩推到河里还站岸上哈哈大笑呢,要不是当时正好有大人经过,被推河里的小孩现在命都没了。
所以耿三狗一进去,孩子被推的这家人简直拍手称快!
了了在一旁听着,没说话。
羊蛋天天在家做噩梦,一闭上眼就是自己被人从悬崖上先往下扔再往上扯然后再往下扔的画面。那种绝望与恐惧,每每让他的身体机能失控,而在峭壁上龟缩的那一晚更是如附骨之疽,让他精神崩溃。
他不敢出门,他怕碰见玲珑,他还记得她笑眯眯跟自己说话时的模样,以前羊蛋不是这么想的,他在家里被灌输了女孩都是赔钱货的观念,在外面闯了祸家里人也死皮赖脸护着他,所以他天不怕地不怕,而现在他怕得要死,因为他终于发现世界原来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同样意识到前进大队和其它大队不一样的还有养殖场里的知识分子们,她们渐渐开始尝试展开新生活,要是哪一天了了没来养殖场,她们反倒不习惯呢。
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开始明明只有了了一个学生,慢慢地,养殖场里的孩子就多了起来,不过她们跟了了的学习进度不同,因此清欢特意分了间暂时闲置的屋子出来,好让小朋友们在里头学习。
教了了物理的沈教授严肃认真,时间一长,她也知道清欢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有一天特意找到清欢,向她表达学习的重要性。
清欢很耐心地听沈教授说完了全部的话,才回答道:“我是有这个打算的,您放心。”
来养殖场的小朋友们没有书本也没有文具,每天都是在地上涂涂画画,要是有个学校就好了,这是沈教授所期盼看到的,她认为清欢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应该明白读书对孩子们来说有多重要。
即便现在的大环境很艰难,知识分子被人看不起,但沈教授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早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
创办学校从一开始就在清欢的计划中。
春山公社目前只有一所公社小学,整个公社送去念书的孩子,各年级都不超过三个班,授课老师学历普遍不高,大家根本意识不到读书有多重要——那些来下乡的知青们,个个都读过书,结果又咋样?还不是在城里待不下去,跑农村来种地?
既然如此,念不念书又有啥区别?反正城里的好工作也轮不到农村人,还不如多挣两个工分填饱肚子呢。
看不到学习能够带来怎样的前景,学费又是一笔支出,像前进大队这样离公社二十里地的,哪怕中午不回家吃饭来回也有四十里,有走这四十里地的功夫多干点活不好吗?
之前去公社时,清欢特意去了一趟公社小学参观,虽说是春山公社唯一一所小学,但整体的教学设施、学习环境以及师资力量,都只能用糟糕来形容,学生性别比例失衡,女孩占不到三分之一。
在这种前提下,公社小学的成绩自然不好看,年年在县里垫底不说,有些孩子甚至上着上着就不上了。
县城小学的情况更好些,但很多人家连公社小学都没打算让孩子去上,县城小学更不在考虑当中。
知道清欢有打算,沈教授便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不用跟我客气。”
清欢笑着答应。
沈教授话锋一转,对她也是苦口婆心:“别以为只有孩子学习就够了,你也一样。你这么年轻,又有本事,我不觉得你比别人差,以后要是有机会往上走,万一在知识上吃了亏,那不是白瞎了?我看你以后要有时间,多来养殖场,我们给你也上上课。”
清欢没想到劝学还有自己的份,她道:“这个您放心,有空我一定来,平时在家赵立冬同志也帮助我很多。”
沈教授点点头,对她这种端正的学习态度很满意:“赵知青也是个好同志,就是太活泼,定不下性子。”
在机械厂家属院长大,就能无师自通学会开车修车还懂机械?真要这么简单,那厂子里的老师傅也不至于被人求着收徒了,可惜玲珑不像清欢这么好说话,沈教授每回还没开口呢,她好像能预判她要说什么一样,立马溜之大吉。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更别提是从头学起。
玲珑最不爱来的就是养殖场,因为她一来这群老教授就盯着她不放,被拒绝还用那种惋惜的目光看她,实际上她比她们懂得多好吗?否则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其实这都要怪玲珑自己。
她带回来那批机械,其中很多已经报废,而加工厂一直需要的塑料肠衣,沈教授等人显然不可能研发出来,但赵立冬只念过高中,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知识,所以即便玲珑自己就能做,也得有个足够充分的理由。
她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不想沾惹什么麻烦,更不想被当作间谍调查,因此清欢便请沈教授等人一起帮忙,所以当成功研发出目前国内尚且无法自主生产的pvdc材料后,这群老教授们怎么能不为她惊人的天赋所动容?
接连几个批次订单的收入,都被投入到了养殖场与加工厂的建设当中,新一批产品开始销售后,很快便有懂行的人意识到了塑料肠衣的特殊,并将目光放到了春山公社这个极不起眼的地方。
第647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十八)
春山火腿是好质量, 但酒香也怕巷子深,玲珑在它的外观包装上下了大功夫,不仅亲自画了商标, 还推出了面对不同受众的礼盒, 总之就是买来自家吃不亏, 拿出去送人也体面。
她和岳经理一拍即合,成功将春山火腿的名号打了出去, 这种给大队、给公社搞创收的好事,就等于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和书记对此表示大力支持, 并同意拨款修路。
从前进大队到公社这段路过分崎岖, 玲珑每回拉来的订单又大,别说是阴天下雨,就是大晴天那坑坑洼洼的路况都令运输队感到苦恼, 队里的车性能不咋地,用玲珑的话说,光是颠都能给颠坏了。
县里资金匮乏, 和书记批款也只能修这么一条,她深知修路的重要性, 所以这件事她全程盯着,基本不假手他人。
省里来问塑料肠衣时,和书记也不居功, 借此机会, 前进大队对“坏分子”们的征调行为彻底过了明路, 以后再也没人能拿这说事儿了, 教授们本来是不答应的,在她们看来, 她们只是给了微不足道的建议,怎么能冒领这么大功劳?
但玲珑说她们要是不听话,以后她就再也不学习,并且还要带着王清欢同志一起不学习,这威胁实在吓人。
玲珑说:“我志不在此,这样吧,你们要实在觉得不好意思,那从另外地方补偿我也一样。”
她要求的补偿是什么没人知道,反正从这以后了了的课业就更重了。偏偏她不爱说话,虽然觉得教授们对自己更看重、更严格,但对她来说全在承受范围内,也就没追究到底怎么回事。
自打清欢接手前进大队,几乎没再跟刘芬芳打过照面,对方刻意躲着她,倒不是她俩之前的关系出了啥问题,是耿事成被捋了大队长的位子后,见不得刘芬芳跟清欢来往,他那脆弱的自尊心,也只能这样来勉强缓和一下了。
可以这么说,前进大队在清欢手里蒸蒸日上,还不如当初大家都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荤腥呢,至少那样不会显得耿事成太没用。
“你管她干嘛?”玲珑问,“实在闲着没事儿,你把牛肉给处理了。”
正要出发去大队部的清欢回头问:“哪来的牛肉?”
玲珑:“这你就甭管了,总之你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不如给我做菜吃,我想吃酱牛肉。”
她现在天天在运输队兴风作浪,不需要跑订单时会按排班出车,时间一长手松就出了名,赚的多花的也多,反正天南海北,只要她想吃就一定能弄到,门路多到数不清。
清欢:“回来做。”
玲珑啧了声,恢复了原本懒洋洋靠在长椅上的姿势,她不像清欢对人类饱含善意,也不会插手阻止清欢释放善意,正如清欢从不试图约束她。
清欢到大队部是有正事儿要做,被她叫过来的都是大队里最能干的女人,等人到齐后,她便向众人传达了今天会议的主题,言简意赅,但如同在水面丢入一块大石头,炸得众人头晕眼花。
按常理来说,一个完整的大队委,应该具备标准且完善的领导班子,但前进大队,甚至是整个春山公社都不这样,除了名存实亡的副大队长外,基本是大队长的一言堂。
和书记调任过来后一直有心整改,却遭受到了巨大阻力,这也是她大力支持清欢建厂的原因。
“白菜,你再给讲讲,这个什么妇联,究竟是个啥?我们要是被选中了,真能有编制?”
虽然王白菜同志已经改掉了名字,但时不时还是有叫习惯的人改不了口。
清欢解释道:“我问过县委书记,绝对不是骗你们,但不是说只要报了名就行,表现优秀的才能有这个机会,说不定不仅能拿到编制,还能调到县妇联呢。”
这可真是凭空砸下一馅饼儿,馋得人头晕眼花。见众人都有兴趣,清欢又笑道:“关于咱们前进大队成立妇女联合会的事儿,你们可别往外讲。今天请你们几位来呢,也是因为你们平时工作表现优异,个人思想进步,所以想让你们心里先有个底。来,我先把妇联的性质,还有需要承担的职责跟你们说一说……”
这场会开得特别碗,等清欢回家时,玲珑差点儿把桌腿都给啃完了。
散会后的妇女们亦然,其中就包括刘芬芳。她被通知来开会时其实心里挺别扭的,因为她是单方面跟清欢断的联系,开会时清欢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但跟看旁人没什么区别,于是刘芬芳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惆怅。
她没什么朋友,或者说广大的农村妇女都这样。她们的生活充满苦闷,基本没有接触新鲜事物的机会,宗族、贫困、婚姻,无休止的劳作和生育,以及无法避免的侵害,使得她们的自杀率远超男性。难以寻求到外界救援,外界将目光放着于她们身上的时候也很少,于是喝农药、跳河、上吊在农村成了屡见不鲜的自杀方式。
没有谁会天生热爱痛苦。
刘芬芳回家时,耿事成没啥好脸色,嘴里嘀咕着清欢能折腾,又说刘芬芳这么晚回,饭都没人做,一家老小全饿着肚子等。
耿事成不是大队长了,现在全家收入最高的就是刘芬芳,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耿事成也爱这么叽叽歪歪,但今天刘芬芳突然就怼了一句:“你没长手啊,饭都不能自己做?我还想回家吃口热乎的呢!”
耿事成哪里是因为她没做饭才嘀咕,纯粹是刘芬芳现在是家里的能人,虽然从前她也勤快能干,可那时候他是大队长,是男人,是家里的天,她是依附着他的,现在情形一反,耿事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打压和否认她。
最好是让刘芬芳以后再也别往外跑,更别跟清欢来往,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也甭去,那样耿事成才安心。
前进大队妇代会至此成立,首批妇代会成员共有五人,都是大队出了名的泼辣强势,此外大队重新开办了扫盲班,授课老师大多是知青跟养殖场的老教授们。
以前常有人说念书没啥用,看这些知青们,哪个不读书识字的,结果呢?一年到头种个地连自己都养不活呢。可现在不一样了,想进大队厂子里干活,不认字还真不行,尤其是已经被提拔成小组长的,念过小学都算优势!
所以愿意来学习的人还不少,有目光短浅的,觉得学了也没啥用,爱来不来,反正没人强求。
前进大队蒸蒸日上,最难受的两种人分别是其它大队的,还有耿事成。
从前他当大队长的时候平平无奇,既没能带领队员过上什么好日子,又时常受其它大队长排挤,别看耿事成在家里挺说一不二,到外头却是个软柿子,自己喜欢和稀泥怕担事儿,又恋权。现在大队长换了人做,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的,一前一后,相差时间这么短,差距便显出来了,所以他最近都不敢出门,总觉得整个大队的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自己。
而其它大队眼看前进大队的人腰包鼓起来,哪能不眼红,他们没敢来前进大队闹,也不占理,就去找公社书记,说当初答应好的,要带其它大队一起致富,怎么到现在还没个动静?
公社书记跟耿事成颇有几分相似,他应付不来,便都推给清欢,清欢笑着应下,转头该干嘛干嘛。
路都还没走稳当,便有人想分果子来了,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一枝独秀是很显眼,前进大队吃着肉,也得管其它几个大队喝汤,但双方的地位不能是现在这样,想赚钱想过好日子,就得把心态放平了,态度压低了,得知道谁才是娘,只看几位大队长那副眼高于顶的德性,有的是他们羡慕的时候呢。
前进大队现在是真不一样了,光是修好的水泥路就让几个大队的人眼红不已,这水泥路真好啊,下雨下雪照样走,以前往公社去不折腾几个小时不行,现在可方便多了,清欢还从县里申请了辆报废的拖拉机,经由玲珑及教授们修理后,就成了前进大队的公共财产,只要一毛钱,就能公社去个来回。
但这是前进大队的价,别大队的人想坐,得两毛。
拖拉机手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整个公社只找得出两个了,负责开拖拉机的是两个姑娘,人家可积极了,白天开拖拉机,晚上去扫盲班,脸上成天带着笑,精神面貌一看就不一样。
刘玉香同样没闲着。
她除了种木耳外,天天来扫盲班蹭课,最开始种木耳,刘玉香是想自己养活自己,总不能事事等着旁人帮忙,情分总有耗尽的一天。
她的事儿之前闹得挺大,大队里不少人觉得她做事太绝,愿意跟她来往的人不多,刘玉香并不在乎,她早习惯了,以前在于家当牛做马,她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现在她忙着赚钱呢,哪里会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反正她养的小黄狗已经长得油光水滑,会看家会抓老鼠,看见她还会摇尾巴,比人讨喜多了。
她一个人住,于家人又不是什么勤快人,所以难免有些需要修修补补的地方,刘玉香又节俭,舍不得花钱,能自己干的通通自己干,实在不行才找人帮忙。
她不让人白干,干木耳拎了满满一筐,帮她修屋顶的人一走,再下回刘玉香就能自己修了,手法是笨拙了点,但也像模像样。
晚上上完扫盲班,刘玉香听几个女知青在说屋顶漏水的事,顺口便道:“不用找人,我能帮你们修。”
纪斌正苦恼着呢,她们女知青同住一个大房间,哪边漏雨就换另一边睡,现在她们犹豫不决的不是屋顶找谁来修,而是只修个屋顶就算,还是连着知青点一起,通通修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