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很不耐烦地说:“这么大的人了,又不至于走丢,你有空操心,不如带着立春把明天早上吃的饺子给包了,我们明早回来吃饭。”
说完毫不留恋地一转身,头都没回一次。
赵建设:……
周惠自从成家以来,几乎没有在外留宿过,上了车后,她竟像个小孩儿一般兴奋,这边看看那边摸摸的,说:“我还没住过咱家附近的招待所呢。”
事已至此,她依旧以为清欢她们要去的是招待所。
招待所嘛,她知道的,一间房里一张床或者是两张床,多住一个她也住得下。
然而开车的玲珑却并没有在招待所前面停下,而是继续往前开,一路开周惠一路觉着不对:“冬冬,你这是要往哪儿开啊!这前面不是那些——”
她想说资本家住的地方。省城有一片区域大多是小洋楼,以前是有钱人住的,后来运动开始,这些房子就都空了,最近一年偶尔会看到人往这儿来,但周惠从没往自家身上想过,更不觉得自己会有住小洋楼的一天。
有那本事,还至于一大家人窝在家属院的筒子楼啊?
但车子最后就是在其中一栋红白相间的小洋楼门口停下了。看得出这栋房子重新修葺过,不仅墙壁粉刷了,大门也换了,院子里还种了花草。
直到下车,周惠都以为是玲珑开错了地方,直到玲珑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周惠已是呆若木鸡,说不出话。
“妈,你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在玲珑的催促声中,周惠鼓起勇气迈过门槛,她嘴上说这是资本家住的房子,视线却根本收不回来,到处看个不停,哪哪儿都新奇又漂亮。
房子里面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把行李往客厅随意一放,玲珑指了指楼上:“房间随便挑。”
周惠看看楼上再看看楼下,最后看看女儿,问:“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是谁的房子?咱们就这样进来真的没事吗?”
玲珑朝清欢摊出一只手,清欢会意,从包里又取出一份纸质物递了过来,这份纸质物到了玲珑手上后,又被递给了周惠。
十秒钟后,周惠话都不会说话了,结巴了半天依旧字不成句词不达意:“你你你……冬冬冬……这这这……”
玲珑善解人意地帮她补齐:“冬冬,这房子是你的?是的没错妈妈,这房子是我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不是吗?”
只不过是一套房子,周惠就震惊成这样,要是她知道她现在有多少身家,还不直接晕死?
作为一条善良的龙,玲珑当然不会跟周惠撂实话,多体贴啊,她自己都感动了。
周惠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整个人跟木偶一样,玲珑让她干啥就干啥,小洋楼里设施齐全,马桶热水淋浴应有尽有,周惠直到洗完澡换了睡衣,脑子才勉强清醒了一些。
她问玲珑:“冬冬,你哪来这么多钱啊?你……你不是干什么坏事了吧?!”
她姑娘脑子灵活她是知道的,就怕这聪明的脑袋瓜去违法乱纪,到时自己这个当妈的是大义灭亲呢还是包庇她呢?光是想想头都疼。
玲珑单手托腮,欣赏周惠焦急不安的模样,懒洋洋道:“能干什么坏事,赚钱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她不仅有好几套房,还有好几个厂子呢。
钱嘛,一直放着不动只会越来越少,她又不会嫌钱多。
周惠:……
赚钱要这么容易,她当时咋糊火柴盒糊的眼睛都不利索了?
最后还是清欢给周惠解释了玲珑的收入来源。周惠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她觉得女儿特别厉害,等清欢去睡觉,房间里只剩她们娘俩了,周惠突然跟玲珑说:“你有钱的事,别跟你爸,还有你哥他们说。”
玲珑闻言,眉头轻挑,周惠看着她:“财不露白,哪怕是亲爹亲哥,也不能保证他们有没有啥想法,你自己的钱,攥在你自己手里最稳当。”
玲珑笑了,没有应,而是问:“妈妈,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你要不要辞了厂子里的工作,来我这干?我这正好有个厂子在省城,缺个厂长。”
周惠:?
就这么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地说有个厂子?她姑娘有个厂子?!
周惠:“啊?”
玲珑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没骨头一般瘫着:“我在省城建了家卫生用品厂,主要产品是卫生巾跟卫生纸,卫生巾你知道的吧?我之前不是给你寄过?那个不比手纸或月经带好用?”
国内目前没有任何生产卫生巾的厂家,大多数厂子生产的卫生纸质量也都很堪忧,周惠还不到绝经的年龄,之前在前进大队,春山小学给老师的福利中就有卫生巾,这可比月经带干净好用多了。
周惠听到女儿大剌剌的说什么月经啊卫生巾的,脸都红了:“你咋要生产这个啊,这被人知道那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玲珑无所谓道,“男的还买海狗丸呢,也没见他们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周惠还是担心,这种厂子不是国营的,万一办不下去咋办?而且她从没听说过什么厂子会生产卫生巾的……比起别的,周惠更怕女儿赔钱。
玲珑不会逼她立刻做选择:“你慢慢想吧,不过丑话说前头,我是看中你才选你帮忙的,要是你想换人,我是不会答应的。”
周惠闻言白她一眼:“我能换谁?”
玲珑凉凉道:“那谁知道,你宝贝男人,宝贝好大男呗。”
周惠:“男人有钱就变坏,要有机会肯定是我当厂长,让你爸当厂长,万一他起异心怎么办?至于你哥他们,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想办法,反正饿不死。”
真要饿死了,她这个当妈的肯定也会给他们买俩馒头的。
周惠没有意识到,当她越来越亲近玲珑,就会越来越受她影响,如果是现在的她回到过去,她是绝对不会把工作让出去的。
玲珑看上她的也正是这一点。周惠不比身为赵建设的高级工差,她可是能一边上班一边生娃带娃养娃,家庭工作两手抓的强悍女人,要是赵建设反过来给她照料家庭,周惠早一飞冲天了,哪像赵建设那锯嘴葫芦,高级工是高级工,在厂里二十来年,硬是连个小领导都没能混上。
这一夜,周惠原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的睡不着,没想到小洋楼的床特别宽敞,床垫又软硬适中,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又轻又暖,屋里还有暖气呢,房间自带独立卫浴,再也不用半夜冻得哆哆嗦嗦起来用夜壶,或是顶着寒风跑去公共厕所了。
她完全把赵建设忘在了脑后,昨天周惠还说这是资本家住的地方,今天就觉得这房子真是好,怪不得有钱人都爱住,比筒子楼不知舒服多少!
第二天,周惠干脆地表示自己同意辞职,一脸雌心壮志,显然是要干一番大事业。
玲珑:“先回家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厂子那看看,之后的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亲母子也得明算账,给她干活,就得听她安排。
第661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四十二)
王云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看见赵建设坐在客厅的板凳上,手里拿着张报纸,她打了声招呼便回房了, 进去收拾一番又出去上了个厕所, 回来发现赵建设还维持先前那个姿势一动没动。
“爸, 你咋了?”
赵建设幽幽道:“你妈说今晚也不回来了。”
王云一时间无言以对。
自打赵立冬回家,周惠就没在家里睡过, 一开始至少每天饭点儿还知道回家吃饭,现在可好,饭都不咋回来吃了, 关键赵建设还不知去哪儿找她。
王云就劝:“妈不是小孩了, 冬冬也有本事,不会有啥事的。”
唉,赵建设不仅仅只是担心她们娘俩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 还担心她俩,尤其是周惠不回来,外面那些不要脸的男的会有啥坏想法。
现在回城的知青越来越多了, 好多都在乡下结过婚,然后又说什么婚姻自由闹着要离, 总之到处乌烟瘴气,万一有那种脸皮厚想留城里的,看上他家姑娘死缠烂打, 或者是看上周惠怎么办?
自己嘴笨, 虽说个子在男人里算是高的, 但到底不年轻了, 好多人都赶时髦离婚呢,赵建设担心周惠不要他了。
王云就不觉得玲珑不回家有啥不好, 家里住的人少才宽敞,她还在想要是赵立夏跟赵立秋跟着一起回来咋办呢。
当然这话她不会傻到跟赵建设说,意思意思劝两句也是完了。
“爸!爸家里来客人了!我妈跟我妹呢?”
也是刚下班,但两手提满礼物爬楼累得满头大汗的赵立春一进门就喊爸。
赵建设心说我还想她俩呢,要是知道她俩在哪,我在家跟你大眼瞪小眼?
一抬头瞅着纪斌,纪斌他认识啊,以前没少跟冬冬一起跑长途,赵建设赶紧站起来:“小纪,你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快进来烤烤火!”
纪斌手上也还拎着东西,刚才她在楼下正好碰见赵立春,赵立春见她拿的东西多非要帮忙,所以大部分都转移到了他手里。
赵建设很不好意思,这个小纪每回来都不空手,幸好今年家里年货多,等会他多收拾点儿让她带走,不然太让人孩子破费了。
纪斌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新外套,脖子上围着白色羊毛围巾,她跟玲珑家里人挺熟了,也不怎么见外,直接凑到炉子面前烤火。
一边烤火一边回答说:“这不都初八了吗,我在家也惹我妈爸嫌,干脆来找赵同志,顺便帮帮她的忙。”
赵建设不解道:“帮什么忙?”
赵立春跟王云也觉得奇怪,大过年的能有什么忙需要帮?而且家里还有人在,冬冬不也没喊?等过完元宵节没多久又要去学校报道,纪斌这话是啥意思啊?
纪斌:“啊,赵同志还没跟你们说吗?她刚在省城开了家厂,得在去报道之前把所有需要走的流程,还有一些准备工作彻底完成啊。”
毕竟新厂子跟前进大队的食品厂不一样,清欢虽然无法亲自坐镇春山食品,但工厂从生产到销售都已经形成了成熟体系,留在厂子里的人也都是她一手提拔带起来的,即便清欢不在也能正常运转。
“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很吃惊,不过一想到是赵立冬同志,就又觉得很正常了。”纪斌赞叹地说。
赵建设等三人已是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
冬冬自己开了家厂???真的假的???这也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纪斌见赵建设一脸震惊,笑着说道:“您别看厂子规模不大,但也是正规的,政府亲自给批的场地。之前我们春山食品不是参加了食博会吗?清欢同志借着跟外国友人的关系,还帮忙买了一批机器回来……”
她后面还在说什么,赵建设已经不记得了,他现在满脑子就是他姑娘有个厂子,他姑娘居然有个厂子!
“不对啊。”王云问,“厂子不都是国有的吗,私人怎么能办厂?”
纪斌耐心地跟她解释道:“现在政策有变动,虽然还没有明面上出台允许私企存在的制度,但其实已经允许一小部分人率先试水了,赵立冬同志这也算是头一份了。”
赵立春性格较为保守,他担忧地问:“那要是哪天政策又改了,又不许私人办厂,甚至跟从前那样……那、那我们家冬冬岂不成资本家了?”
王云跟赵建设被这说法吓了一跳,纪斌挠挠头,有点苦恼地说:“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懂这些,但清欢同志说,时代是在不停地发展和进步的。我们要向前看,而不是拘泥于过去,错误的道路走一次就够,做人就得胆子大一点。”
话是这么说,赵建设依旧很不安,为了缓解他的情绪,纪斌改为转移话题:“对了赵叔叔,你们有没有想过给赵同志办个升学宴啊。”
她之所以初八才来,就是因为她妈妈算过日子,说什么初六摆升学宴最好,她们家没啥来往的亲朋好友,所以就请了一些同学邻居什么的,总之纪斌考上大学这件事,可让她妈爸扬眉吐气,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的身子骨都一天比一天好。
赵建设点头:“想过啊,这咋能没想过,可冬冬说没必要。”
纪斌一想也对:“也是,三个状元呢,总不好一起办,清欢同志跟了了也都没办。”
赵建设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啥?”
纪斌:“……你们不知道啊,她们仨,就是赵同志、清欢同志还有了了,六百分的卷子她们仨都是满分,当时可轰动了!赵叔叔你们是不在,连电视台都来我们前进大队做采访呢,那段时间,大队里的人走到哪儿都不能清净,记者采访不到赵同志她们就想采访队员们,可给我们闹够呛。”
因为这三人风头太盛,其她考上大学的人,比如纪斌,就显得默默无闻了。
纪斌边说边笑:“这不还没到暑假吗,第一学年的第一学期刚结束,要转学进春山小学的人那叫一个多啊,连公社跟县里都有人家想把小孩转进来,颜校长头都大了,怎么说这些人都不听,都觉得要是读了春山小学就一定能考状元。”
赵建设听得一会儿笑一会拍腿,情绪随着纪斌的讲述激动到不能自已,他惋惜道:“冬冬这孩子,压根没跟我们说这事儿!清欢也是,哎呀!这天大的喜事,她们到底是怎么憋得住的!”
他现在特别想撒丫子奔下楼,最好是弄个大喇叭过来好好的喊一喊,宣传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
纪斌就说:“现在赵同志还要开厂,她以后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人,赵叔叔你就忍一忍吧,低调点,免得有人知道了,心里不平衡去搞破坏,闷声发大财啊!”
连阅历丰富的赵建设都兴奋成这样,赵立春跟王云就更别提了。两人跟听天书一般,全程表情呆滞,由于消息过分爆炸,她俩的嘴巴到最后都没能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