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骤雨,他俯首再吻下来。
这一回,和上一回不同,更为凶狠蛮横。
眉目不可方物的英朗,不可侵犯的厉色。底下端严的衣衫却已凌乱,襟口半敞,露出乌黑斑驳的刺青,张牙舞爪地向她扑面而来。
刺青沉沉,底下圈着一片柔腻的雪白,已渐渐泛起烟霞般灼烧的薄红。
她意识昏沉,只记得眼帘的罅隙里,漏出的那一角衣袍。
万不能被他看到。万不能前功尽弃。
每当男人要看过去的时候,她环在他颈侧的纤臂不断收紧,适时地将他勾下来,埋入大片的新雪之中。
“将军不是想换一种法子,渡我阳气么?”她的气息已全然乱了,嘴上还是那么不服输,带着最后一夜的勇气。
身上的手一顿,停下凝视了她一眼。
杀伐果决的顾将军何时犹疑过。只一息,大臂青筋骤然贲张,撑在她的两侧,线条如游龙盘踞。
烛火下的魂魄,语笑艳艳,像是活了过来。
血肉身段,柔似雾,软似云,在鼓掌之中无边沉浮。
地狱火海,不外如是。
同为恶鬼,他一边沉下去,一边还恶劣地问道:
“娘娘,又耍什么花招?”
她不语,只迎合他,笑一声:
“顾大将军,这是不敢么?”
魂魄双瞳剪水,点滴泪光全隐在烛火的阴影里。
她望着男人黑眸里流转的万千星光,好像只映着她一人。
而她的眼里划过的却是阿爹,大哥,二哥,秦昭、贺毅和北疆军三万英魂,还有京都苦等十五载的族人……
可惜,她一直都在算计他。
她已决意,往南,入京,为沈氏最后一谋。
而他,明日出征,往北,云州。
一南一北,动如参商。
两颗互为遥望的星辰,不会有交汇的时机。
男人低头,含着她的唇,又咬在她的耳边,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沈十一,你真想好了?”
肃然的声音里混着不可抑制的口耑息。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双臂环上了男人的脖颈,将人勾了下来。
她吻了上去:
“将军你,是让我心甘情愿的人。”
第64章 惊觉(修)
帷帘风起云涌, 吐息渐渐粗重。
不知是这一句“心甘情愿”点燃了什么,顾昔潮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她不及惊呼,垂落的衣裙从他的臂弯里漏出来, 轻柔飘动,拖曳至榻边。
然后,悬空的身体陷入了衾被的柔软之中,却像是陷进了一片水深火热里。
男人修长矫健的双臂撑在两侧, 却像是一座一座山压下来那么沉。
“看着我。”顾昔潮拨过她的脸, 迫她直视他。
他端详着她, 目不转睛,像是在透过她的眼, 看她虚无的血肉里到底藏了几分真心。
可慢慢地,男人的目光被一些其他的东西所晕染,牵引了过去。
沈家十一娘生得是何其之美。
青丝如缎, 雪肩如削, 玲珑绰约,掌中月要月支柔韧得不堪一握,春山桃花枝一般地, 此时可为他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
少时做过多少躁动的梦。但, 与少时那些不可语人道的梦里, 却略有不同。
成为大魏皇后, 一身凛然傲气,身段却比少时更见丰盈,柔软里衣包裹不住的妩媚动人。
朝中, 众臣见之无不屏息,连一向吝啬笔墨的史官, 都对她书以“神容隽秀,姿媚万千,偏见圣宠”之形容。
纵使坚不可摧如他,也要臣服那美丽。
他的五指嵌入她的五指,滚烫的灼意像是熔岩一般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刺青所纹的困兽在身间游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狰狞,扑至烛火照不见的虚无,月要月复绷如弓弦拉满。
顾昔潮深深地端详着这一寸灯火里,梦寐中的女子。
自从有了决意,每见她一次,都要当作最后一次。
可今夜,便是最后一次了。
刺青上凶狠的困兽在皑皑白雪中越发肆意咆哮,所过之处,皆泛起一阵战栗。
下一刻,困兽却顿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心甘情愿?”
他停住,哑了声音。
浑浑噩噩之中,沈今鸾睁开了眼。
烛火的阴影里,男人像是戴了一副傩师的鬼面,可怖又不可测。
湛黑的双眸像是琉璃,方才情动之时的光晕从里头裂开,散成一缕缕的碎光。
碎光之中,分崩离析地映着她的倒影,瓷白的肌肤,羞人的红晕,还有两行不断落下的清泪。
沈今鸾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在发抖。她懵怔地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竟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为什么又流泪了呢。
是不是想到了深宫里沉重的轻纱罗帐,刺目的盘龙明烛,那一道驱不散的阴影,如影随形,不堪回首。
一想到那个噩梦,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落在男人眼里,倒像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
顾昔潮坐起身,望着她浑身蜷缩,止不住地簌簌颤动,紧绷的手臂因惧怕而蓄着力。
娇花颤颤,瑟瑟发抖,楚楚动人,好不可怜。
没想到,她竟然怕他至此。
“娘娘,今日只能委身于臣,屈辱之至,是么?”他抬起手,摩挲着她的下颚。
许是他不懂温柔,太过粗暴,许是她还未准备好,囿于身份,只能做他以日为计的表面妻子。
可明日之后,便远隔天涯了。
纵使期许了这么多年,纵使此生会有遗憾。此时此刻,顾家九郎望着泪流满面的沈十一。
到底是心软了,放下了。
沈今鸾不知为何又陷入了经年的噩梦里,忽有一件衣袍落下来,盖在了她只着寸缕的身上。
男人精壮的大臂已从她身体两侧撤回。
熊熊燃烧的火烛被倏然掐灭,帐中浸入一片沉定的黑暗。
像是看出了她的难堪和惧怕。
沈今鸾又恢复了魂魄之身,顿时自在了许多。
她望向为她披衣的男人,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即便做了鬼,经年之痛,无人可以言说。
尤其,她不想让顾昔潮知道她的梦魇,她的软弱,她的痛苦。
“我不过是需将军的阳气在白日行走。”她理直气壮地道,“将军既吝惜阳气,我便另寻他法。”
倒是她先嘲讽过来。像是被人救起的受伤小兽,还反咬他一口,他得陪她伤着,也痛起来才肯罢休。
顾昔潮一时气笑了,到底是纵容她纵容惯了。
火光里,他幽深的眼眸目空一切地凝视着她,好像要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若是臣此战一去不回,娘娘难道还想要别的男子的阳气?”
沈今鸾微微一怔。
云州之战已借来代、寰两州两万兵马,皆备北狄布防图,行军谋略业也有万全之策。素来胜券在握的顾大将军为何会生出“一去不回”的想法。
她心下莫名一沉,手腕却突然紧收起来。男人腕上的阴阳红线再度将她和他拉近在咫尺的距离。
“旁的男人,娘娘想也别想。”
四目相对,顾昔潮看着她,噙着淡淡的笑,语气霸烈:
“尤其是柜中那一位。娘娘下回藏人,还请藏得高明些。”
他行伍多年,练就的眼力岂非旁人可比。
一入房中,他就看到了那一缕不属于他的衣角。不过是暂时视而不见,好整以暇地再看她演一回戏。
未等沈今鸾反应过来,顾昔潮长腿迈开,已将遗漏衣角的那一扇柜门轰然打开。
阴风幽然拂动。
贺家三郎贺毅在斗柜中蜷曲了一个时辰,手脚僵硬,柜门一打开,滚落在地。
一抬首,便与一道冷厉的眸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