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也不算错,但陈少微听了还是很无语,正准备好好“教育”一下他,却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仿佛某种感应一般,他抬眼望去。
那少年一袭蓝色长袍,身姿挺拔,容貌俊秀得有些斯文,恰好正晴的年纪,不过面上却并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反而一片冰冷。
要说燕迟平日里也是冷着一张脸,不过燕迟是天生的性子冷淡,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也就自然没什么能引起他的情绪。
可这少年陈少微是知道的,他小时候很爱笑。
片刻后,陈少微移开视线。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陈家不世出的天才,他的亲生弟弟——陈元戈。
陈元戈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领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一举一动都近乎刻板,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就是陈二公子?”
“果然如传言中那般风姿卓绝,一表人才。”
“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修为,前途无量啊。”
“陈家有这样一位继承人,可真是……”
曲家家主也在此时现身,青绿色的衣袍显得很是温雅。
陈元戈走过来行礼,“家父有恙在身,还请见谅。”
陈家家主身体不好,尤其是前几年出了那件事后,更是被气得卧床不起,这几乎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事。
“无妨无妨,快快请起。”曲家家主扶起他,笑道:“我早已安排好了住处,随我来就是。”
虞幼泱往他身后的人里看了一眼,“咦?那人好眼熟。”
她想了一会,“那不是陈枕书么?他也跟着来了啊。”
燕迟盯着陈枕书看,总算想起来,他就是当初虞幼泱吵着要去见识一下的那个修士。
他记得此人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身上既无阳气,也不会讲故事。
判断一番后,得出结论:对他造不成威胁。
却在此时,云启高声道:“慢!还请诸位留步。”
他的脸在一番紧急治疗下已经好了许多,至少瞧着没那么吓人了,不过还是肿着,颇为滑稽。
他理了理衣襟,看向陈少微等人。
神态一扫方才的屈辱,“你们说你们的师父是一阳道人,可对?”
这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陈少微道:“不错。”
他云家还算有些人脉,从看见虞幼泱的时候就派人去打听这几个人,知道方才,终于有了消息。
云启道:“诸位可知这位一阳道人有位好友,正是仙盟通缉的榜首,明夷散人!”
明夷散人这个名号一出,众人立刻交头接耳起来,连曲家家主也打量起几人。
陈少微虽不知情,燕迟却是知道的,毕竟他就是明夷散人亲自送到一阳道人身边的。
陈少微道:“那又如何?”
云启不屑道:“你师父与这样的恶人为友,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奉劝你们识相些,自行离开,还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虞幼泱未曾想她爹爹的名声竟然差到了如此地步,甚至连友人的徒弟都能波及到。
不愧是她爹爹,就是厉害。
风将她束发银环上的发带吹得飘了起来,虞幼泱将鬓发勾到耳后,她一身浅色的蓝衫紫裙,鲛纱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浅笑时恍若雪山上的仙子。
众人只听她脆生生道:“你见我并无灵力,身边又只有一位小道士,便起了歪心思。下药在先,辱人师门在后,见打不过别人态度又是一变,前倨后恭,着实令人生厌。此刻又让你找到了借口可以将我们几人赶出去,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她说话是一贯的直白刻薄,毫不在意云启发青的脸色。
“还好我身边还有两位一阳道人的高徒陪同。”虞幼泱一对细眉微微蹙起,神情苦恼道:“否则在这偌大的曲府,怕是不明不白的死了都没人能知道。”
她不疾不徐道:“你让我们自行离开,那我倒要问一问,这曲家究竟设了怎样的门槛,你进得,我们却进不得?”
云启憋了半天,怒道:“巧舌如簧!单是与明夷散人有关系这一点,就足够要你们好看!”
“几位稍安勿躁。”曲家家主上前几步,“倘若方才真如这位姑娘所言,这位公子,我们曲家怕是招待不起你这样的贵客。”
云启咬了咬牙,“好!我走可以,但是他们几个也不能留!”
等出了府,他们云家这么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他们几个不成?
曲家家主却并未立即表态,而是看了看陈少微身上好几处补丁的破旧道袍。
“这位小友穿的是百纳袍吧。”
从方才起,陈少微就一直留意着他的态度。
然而这些大世家里的人,心里就算再不喜,也绝不会在面上表露分毫。
他不卑不亢道:“正是。”
百衲衣又被称为功德衣,只要帮过一人,不问报酬,只要对方家里的一块布,缝在道袍上。补丁越多,就代表着此人身上的功德越多,久而久之,这道袍便也就成了一件法衣。
虞幼泱听说过这个说法,只是没能和陈少微身上的这件道袍联系起来,她撇了下嘴,嫌弃得不行,“那又如何,这么破,白给我我都不穿。”
少说几句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陈少微瞪她一眼。
曲家家主沉声道:“诸位也看见了,这位道友身穿百衲衣,足以见其品行如何,光凭这一点,我曲家的大门便能为他打开。更何况明夷散人销声匿迹已久,难道我们还要搞连坐这种陋习吗?”
“……”
旁人不清楚,陈少微心里却是明明白白。
单凭他身上的这件半成品可不会让他有这种态度,无非是知道了他与陈元戈之间的关系,以此送陈家一个人情,不仅如此,面上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所以他才烦这些人,心里面都是弯弯绕绕,和他们打交道,比除邪煞还累。
即便如此,来的那些人里也没有多少人附和,大多数人都沉默着。
沉默,便是无声地拒绝。
此时陈元戈走了过来,视线在陈少微身后的计繁身上一扫而过。
“哥,久未归家,爹总和我念叨你。”
想他?
想他赶紧死还差不多!
兄弟两个面对面站着,一个粗犷硬朗,一个斯文俊秀,但若仔细看,眉目间仍能看出几分相似。
要说离家一事他从未后悔过,可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的弟弟。
该面对的始终躲不过。
陈少微平静道:“元戈,好久不见。”
第51章 灵光宝玉14
曲家讲究清幽雅致, 这间为陈元戈准备的房间更是将雅字发挥到了极致,青色纱帐随微风轻动,斑驳的竹影落在窗上, 室内沉香袅袅。
“所以成亲的人真的是你?”陈少微难以置信。
对面的陈元戈落下一子, 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抿了下唇, 拿走三颗黑子。
“你心神不宁,何必找我下棋。”
陈少微拍拍桌子,连棋子都跟着震颤, “我是在和你说下棋的事吗?这是婚姻大事你明白吗?你就任凭他们他们插手你的婚事?而且你才多大……”
“哥。”陈元戈打断他,“自从爹病后, 陈家已经大不如前,曲家提出联姻, 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陈少微想从他脸上找到自己熟悉的神情, 似乎想不明白曾经的弟弟怎么会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到底明不明白,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难道就不能从旁系里过继一位子弟吗?我就不信偌大个陈家, 只有你能来联姻!”
“的确有更好的人选。”陈元戈抬眼看向他,一双眸子沉得似水, 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这一点又和陈少微像极了。
“可你不是走了吗?”
“……”陈少微。
他像是被人猛地泼了一盆冷水, 脸色难看,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元戈见他僵住,索性拿过他的棋奁,执黑白两子,自顾自地下着棋。
黑子用的依旧是陈少微的棋风, 陈少微看着棋局,自己想要下在何处, 甚至之后的布局,全都被他下了出来。
他愣了下神,陈元戈所执的黑子,比他自己还要更像陈少微。
陈元戈熟练地落子,像是之前已经下过无数次。
“你走了,爹又因你而卧床不起,自然就该由我来接手陈家。我娶的不仅是曲家小姐,还有她背后的半个曲家,有了她,陈家未来家主的位置我能做得更稳,那群长老便是想要为难我,也该好好掂量一下自己。”
“够了!”陈少微终于忍不住,“如今你张口闭口就是利益,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分别?”
“不然呢?”陈元戈轻笑一声,那张脸好似冰雪消融,可惜转瞬即逝,“像你一样离家出走吗?你有弟弟,我可没有。”
陈少微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压制着心里的怒火,“所以你是在报复我吗?用你自己的婚姻?”
陈元戈落下最后一子,淡淡道:“你输了。”
“……”陈少微看向棋盘,黑子已被杀得片甲不留。
他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看着对面坐姿板正的陈元戈,“我只问你一件事,娶曲家小姐,你心里究竟愿不愿意。”
陈元戈沉默片刻,反问道:“重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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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师兄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计繁频频看向陈元戈的房间。
虞幼泱半躺在燕迟给她搬来的美人榻上,在树荫下摇着扇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他们亲兄弟,能出什么事?”
她看向一旁的陈枕书,“你接着说,陈少微为什么要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