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哪怕待在水下,都感觉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恐怖热度,赶忙往下沉,一直沉到了酸水底部的地面上,才总算感觉周身没那么烫了。
熹追又在放火,宁和心想。酸水实在太重太沉,压得身上不适,她等了片刻,干脆先往蚁母方向游去。
游了会儿,宁和挣扎着浮出水面换气,拨开上面挡着的黑蚁尸体,宁和抬头,就见祁熹追提着剑站在不远处的一根石笋上,嘴里叼着个白瓷小瓶,正仰头喝着,面色有些苍白。
宁和也找了根石笋,扶着把自己从水里拔出来。那石笋被火烤得糊了一层黑灰,摸上去还是滚烫的。
祁熹追喝完那瓶中之液,一抬头见宁和望着自己,目光落在那瓶上,便道:“此为活灵液,可激发内府,使灵气速生。”
宁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祁熹追看出她未尽之意,却摇了摇头,简短解释了一句:“此液难制,且于修者有些害处。”
宁和一听,忙道:“可严重?下回我来……”
“不可。”祁熹追说,“我有一技,颇具威力,然一击需耗八成灵力。”
她看了宁和一眼,很直白地道:“故而此液予你也无用。”
是自己所学太少。宁和有些惭愧地低了一下头,心头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勤加修行,日日不辍。
祁熹追方才那一下,瞬间将周围黑蚁尽数烧成齑粉。而方才为保卫蚁母,几乎所有的黑蚁都过来围攻宁和二人,被一把火烧干净之后,剩下来的不到了一成。
宁和随手劈了两只,松了口气,远远望了眼蚁母方向,对上那双亮黄的大圆眼睛,又紧张起来,回头朝祁熹追说道:“对付那蚁母,可是要使破晓剑?”
金虚派为她们所备的两本剑法中,望江剑所攻范围极广。而破晓剑,明暗双剑合一,则最适合往一处打。对付蚁母,自然是后者合适。
然而祁熹追听了,却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道:“对付蚁母?为何?你想杀了它?不可。”
宁和一愣。
祁熹追说:“若杀蚁母,则蚁穴不存。”
宁和明白自己想当然了,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祁熹追又道:“只需通过即可。”
宁和问:“熹追打算如何?”
祁熹追思忖片刻,说出一个法子:“待蚁母产卵,我去偷上几枚。想能引它让开,到时你趁机入水,往酸水池底去。”
宁和听了,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转头遥遥望了蚁母方向一眼。
祁熹追见她往那边看,抬手举起明珠帮她照了照。
明亮的淡黄光芒一晃而过,黑暗中的蚁母脑袋动了一下,眼珠朝这边看来,忽地发出了一声如箫鸣般的有些高亢的叫声,但身子却没动。
光芒里,宁和隐约瞧见,在蚁母吗庞大的身躯周围密密麻麻黏着一些白白黄黄的、约莫有葡萄大小的小颗粒,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是它产下的卵了。
她转过头,对祁熹追道:“此法或可一试。但由我去试。我先前登仙梯时习得一法门,曰穿瀑诀,最易穿水而行。”
对上祁熹追看来的视线,宁和又补充道:“此诀先前第一层时,我也曾用过一回。”
祁熹追看了她片刻,点头:“也可。”
宁和松了口气,此时时机也不容她调养,只略喘了口气,便提剑前行。
还活着的黑蚁仍不放弃地攻击着她们,反而令自己的尸体成了宁和二人的踏脚浮船,叫她们踩着往蚁母身边接近。
见二人逼近,蚁母黑糊糊的身体往下沉了沉,口中叫声更加尖锐急促。但大约有所顾忌,哪怕宁和已经靠近它不足一丈距离,也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别的动作。
宁和望着它庞大的身躯与一身泛着油亮光芒的光滑外壳,心头不由生出些许庆幸来,心想:若是平常过来,定然不会有此刻轻松。这蚁母产卵忽然有坏处,好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它本蚁此时不会伤人。
不过等我待会儿动了它的卵,那可就不一定了。
将心神绷紧,宁和一点点靠近,最后几步之时猛地往前一蹿,俯身捉着身上披着的绿蚁布随手兜过一捧蚁卵,掉头就跑。
蚁卵数量极多,宁和担心拿少了蚁母根本不会留意,下意识兜了满满一整怀。那蚁卵滑溜溜的,上面还缀着粘液,有些兜不住。叫宁和一边走,一边四散乱掉。
事实证明,这只蚁母它在意它的每一枚卵。即使宁和只兜走了一捧,也足以叫它勃然大怒。
出离愤怒的蚁母轰地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身躯节节拔升,简直如同在水面之上凭空拔起了一座山。
宁和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赶忙运起法诀,往水下扑去。
这也是她事先想好的遁逃方向。此处两边都是岩石,只有往水底钻,方有一线生机。
另一边,蚁母一离开原位,暗处静待时机的祁熹追便立即纵身入水,朝着水下钻去。
蚁母身躯庞大,一举一动都掀起巨大水花涛浪,而宁和小小一条,反而叫它一时找不着踪影,愤怒之下举着八根长足四处胡乱拍打。
那力道即使隔着水,宁和不慎被扫到一下时也觉胸口一闷,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她努力睁大眼睛,朝着光亮方向穿身奔去。
这也是说好的,祁熹追先入水,手握明珠。而后下来的宁和,就只管循着光的方向过去。
第五十四章
宁和先前看时, 只知此处应是凹谷,却不知具体有多深。等真正自己一头扎进去,才发觉了其中可怖。
她平常运起穿瀑诀时, 瞬息可穿数十丈距离, 然而入这酸水池后连着纵身几次, 周围却始终只是黑沉沉的酸水。酸水比起寻常的水来得沉重与粘稠数倍,宁和运着穿瀑诀时尚不觉, 但每一次运诀间有间隙,等停下的那一刻,才体会到厉害——真是连五内脏腑都要被挤得从嘴里吐出来。
几番下来,宁和眼前都有些发黑。她屏着呼吸,强忍口中血腥,努力大睁着双眼,盯住前方模模糊糊的一点光亮,最后一次运转法诀——
“……如何了?”耳旁有人问道,声音如同隔着厚纱,听不真切。
宁和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胳膊站起来。一转头, 才发觉自己手中用力扶着的正是祁熹追抬起的胳膊,连忙松开手, 往旁让了让。
这动作一点不大, 却一下叫她刚刚缓和下来的脑中又是一晕, 多亏一旁的祁熹追眼疾手快又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再跌坐下去。
“你脏腑受创,需自行调养一阵。”祁熹追对她道, 又朝她递过来了一枚圆肚小瓷瓶:“此为复息丸,专调内息, 服一枚,运转三十六周天。”
宁和咳嗽几声,道了谢,接过来。
祁熹追看她一眼,道:“不必言谢,本就备了两份。倒是方才,该我谢你。”
宁和笑着摆手道:“罢罢罢,以你我关系,这
么谢来谢去生分了些。要么,以后就都不说了。”
祁熹追听了,认真点了点头:“好。”
此间弟子殿,两人都已是第三回来了,于是只略扫过几眼,便对坐一处,开始入定调养了。
再睁开眼时,已是大半日后。
宁和从入定之中回神,还未拿眼去看,鼻间便先闻到了一股带着焦味儿的米面香气,顿时觉得腹中空乏。抬眼看去,就见不远处,祁熹追正蹲在地上,拿火烤着两块巴掌大的白面圆饼。
修仙之人纳灵入体,随着修为深厚,可数日乃至数月不饮不食。但人体肉做,吃总归还是要比不吃来得好,也可省下些无必要的损耗。
尤其宁和凡人做久了,早已习惯日日餐食。
祁熹追见她醒了,抬手便取过一只面饼朝她掷来。
宁和笑着接过。
面饼热乎乎,外酥脆内暄软,甚是好吃。就是此处无水,干吃有些噎得慌。
吃完,二人又往九重阶上去取了这层奖励,便朝着殿外走去。
那赤铁甲与绿蚁布已在方才潜下酸水池时毁了个七七八八,连带着宁和身上那法衣也被蚀了几个洞,加上之前遭那黑蚁们啃的口子,已没剩几处好布。
宁和觉得有些可惜,但也只能扔了,又在这层里取了一件新的。
这件明显比之前那件品质好上许多,宁和穿上后,甚至觉得似乎连脚步走起来都变得轻便了些。
这一回走出殿外,宁和抬目四望,发觉置身一片翠绿山谷之中,脚下灰石小径,绿草夹道丛生,林荫茂密、鸟鸣清越,远处谷底隐约有花树临溪,端得是处清幽仙人所在。
在地底走了许久,得此处清风拂面,宁和深吸一口气,只觉心旷神怡。
两人顺着石径前行,转过几道弯,宁和忽地脚下微顿,转头对祁熹追道:“熹追,你看,那处可是有座屋子?”
转过弯后,眼前再无绿树遮挡,视野变得广阔起来。只见前方山谷深处,花树掩映之中,隐约有栋二层小楼,几处飞檐翘出枝头,檐角几缕杏色丝绦垂落,尾稍随风轻轻摇动,春色温柔。
祁熹追顺着看去,点了点头,说:“是处客栈。”
“客栈?”宁和怔道,“此处怎会有客栈?”
“去了看过就知。”祁熹追望她一眼,“小心些,此间非止你我二人。”
“你的意思是,”宁和道:“这层里……还有别人?”
祁熹追颔首:“第四层为七道共通之所,若其他六道有人与我们同至此境,或能遇上。”
宁和听了,微微凝眉。遇到旁人,有时候是好处,有时候也有坏处,端看所遇何人,又所生何念。但无疑的是,人一多,总会使情形变得复杂起来。
祁熹追不再多言,只道:“走罢。”
宁和点点头,两人顺着山道走入谷中,一路芳草野花遍地,溪水之声轻灵,岸边花树满树红粉,甜香扑鼻。瞧着有些像桃,但又不是。宁和盯着看了几眼,认不出。
很快来到小楼前。
此楼通体由木头搭成,搭得很齐整,有窗有柱,每根木材都用油漆得光滑发亮。窗下系了杏色幔帐,门口有二层帘遮,屋檐下挂着一方匾,写了“花溪客栈”四字。门帘左右还贴了两张联,一边写:“芳草新鲜处”,一边写:“花溪客云来”。
正如祁熹追所言,是间客栈。
宁和的目光落在那招牌与对联上,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那字迹似乎曾在何处见过。
“芳草新鲜处,花溪客云来。”宁和轻声念了遍,道:“这新鲜二字,倒是别致。”
祁熹追没耐心在这儿看,已经几步上前掀了帘进去了。
宁和盯着那对联最后看了两眼,也跟着进去了。
这客栈收拾得干净清爽,连门帘都带着股花香气。
帘布一开一落,楼内情形便尽入眼内。
宁和停在门口,双目微微睁大了些,过了片刻才继续往里走去。
只见就在门边的一方木台后,站了一个女人。这还是宁和头一次在这里看见别的活人。那女子穿着身杏色罩衫,里头一件桃粉细纱裙,梳妇人髻,头上别了枝花。身姿袅袅,倚在台上,偏着头望着窗外。
祁熹追走过去,拿剑的手点了点木台柜面。
“咚咚”两声。
那杏衫女子便转过头来,露出极美一张脸,芙蓉红粉面、点漆含情眼,墨眉如柳,薄施脂粉,美得就如她头上那枝鲜妍柔美的粉花。
“做什么?”那女子问,张口连声也是娇柔的。
“住店。”祁熹追说,“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