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一定要住好。
她开始练车。
熟悉车上每一个按键以及A区的道路,每天早上都是她的练车时间,下午,她会开车去医院上班。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在车库碰见了一个熟人。
查林跟着司机从后车厢搬运尸体,他推动着担架车,余光看见了正在锁车的章驰,惊异地停了下来。
“你的车?”他的目光落在车的标志上。
一个圈,里面三条波浪。
“发财了?”查林丢下担架走了过来,绕着车啧啧称奇。很显然,在他的认知里面,像魏易这样的穷鬼是不可能用得起这样高档的轿车的。但很明显,她的生活水平在短期之内有了匪夷所思的增长。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甚至连过期罐头都不敢多买。
“中彩票了?!”
章驰收起车钥匙:“不是。”她的目光落在担架上的那一具尸体身上,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看来非常可怖,但这并不是章驰皱眉头的理由。
他的手腕上有个六角星的标志。
查林:“吓人吧?他的脸都被打坏了。不过还好,值钱的是他的脑子。”查林指了指他破裂的头皮下露出的金属,“海金钢全包颅骨,稀罕货,听说外面卖挺贵。”
他嘟囔着:“什么时候扫垃圾这么好事能轮到我啊。”
“重活累活都我们来做,也不给个提成。”
查林推着移动担架往电梯口走,司机回到了车上,章驰快步走在前面,替查林按下了电梯。
查林:“谢谢。”
电梯门打开,查林先进,章驰很快跟了上来。
她的目光落到那一处六角星上。
她站在查林的背后,在查林不注意的时候,她伸手碰了一下尸体的垂在担架外面的手上那一个六角星的标志。
查林就在这时候转过了头。
章驰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
“你听说过六角星吗?”查林说。
章驰:“……隐隐约约有听说吧。”
查林:“一个变态。”
章驰:“……好像是这么说的。”
查林:“扫垃圾的人跟我说的,最近街上有很多这样的尸体,”他的目光落到尸体手上,准确一点,那一个六角星的标志上,“这是他杀完人留下的记号。”
查林伸出手:“看,就是这个。”
“很多尸体?”
查林:“对。”他耸了耸肩,“不过拉回来的不多,大部分人身上没改造过,不值钱。”
医院只拉改造人,还得是有利用价值的,要是改造的部位被打得稀巴烂,那么也不会被拉回医院——清洁工懂得筛选,如果筛选出来的没用,他们又叫来了医院的人搬运,那么就要支付往返的劳务费。
“滴。”
电梯到了。
查林推着担架车往外面走,章驰替他将车的尾部稳住,等担架车稳稳当当滑出电梯,查林跟她道了声谢,马不停蹄往停尸间去了。
章驰回了办公室。
她在座位上坐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站身,打开门,绕到隔壁医生的办公室——那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医生,意外的,这个岛上没有什么老龄化问题——有可能是因为很多人活不到寿终正寝,也有可能是因为在外面也没有六七十岁以上的人能够犯罪到把自己送进这儿来。岛上很多人的精神面貌都生机勃勃到不太正常的地步
凯恩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医生,五十一岁。
他被送进来的理由是误诊,误诊的对象是白银共和国一位赫赫有名的财阀,对方打了官司,赔偿费天价,他赔不起,判刑很重,坐牢坐到一半,监狱要给轻犯腾位置,于是被送到了这里。
从此之后,他的作风就变得非常严谨。
问诊的时候总是带着放大镜,只要来看病的,甭管三七二十一,所有检验流程一个不落,可以说是医院创收的排头兵。
在这里没有法院,病人们被误诊的话,可能会气到直接在脑袋上给你开个花。
章驰问他借了放大镜。
然后来到了停尸间。
查林已经走了,停尸间里面没人。
她关上门,按照嵌入墙体的一个个抽手上标记的号码顺序挨个看过去。
号码是自主打印机打印的,排列顺序依次是日期和每天送到的第几个。
找到今天的日期了。
章驰一个个将尸体抽出来看,最终锁定了停尸房右下角倒数往上的第二具尸体。
查林送来的那一个。
停尸间的灯非常亮——越是这种地方,医院会用越亮的灯,即使尸体在这里屡见不鲜,但凑在一堆的时候,仍然不免觉得有些瘆人。她将放大镜举起在尸体手腕大概二十厘米之外的位置,借着极亮的灯光,一点一点观察那一个黑色的六角星印记。
三分钟后,她断定这是个假的。
涂上去的,墨迹还往外溢了一点点——大概平滑的皮肤总是免不了将湿润的东西抚平。
但不用放大镜的话,几乎没什么差别。
仿得很好。
或者说还行。
这种标记没有人会仔细去侦查——这里连个警察局都没有,更别说侦探了,没人会去调查他的死因,每一个犯罪标记之间微小的差异,然后找出谁是罪恶伊始,谁是模仿犯罪。
只有真正的“凶手”和模仿犯知道他们之间的不同。
刚才她碰尸体的时候,这具尸体没有传来任何的感应。
她也没有从记忆中搜索到任何有关这具尸体的信息。
她已经有钱了,很久没有到街上“捡漏”了。
章驰把尸体推了回去。
突然之间,她多了一个猜想。
也许六角星这么出名,并不只是她一开始的“功劳”。
这个岛上有很多的纷争,一帮好事之人被扭送到这里,这里没有司法机关,没有正义裁决,他们可以肆意的违法犯罪,在这个大牢之中。但有一些东西制约着他们。
来自别人的报复。
混混是一种很奇怪的存在,他们几乎都是孤立的个体,但是又非常喜欢成群结队。今天你打了我,明天我又要叫你打你。反正仇恨总是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你来我往中升级质变。
有的人想处理掉别人,但是又不想被人知道人是他杀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别人确认另一个凶手。
于是他们停止怀疑。
“六角星”杀人没有顾虑,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职业的任何筛查标准,他只是在晚上出现。
这是一个完美的甩锅人选。
六角星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六角星是个变态。
他没有被害人的挑选标准。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犯罪,遇上他,算别人倒霉。没有人会去深究,因为凶手昭然若揭。被害者死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有被枪杀的,有被砍死的,有被打得不成人样的,总而言之,他的手法丰富多彩。
他们甚至不需要模仿。
只要在死人的手腕上画一个简单的图。
罪就轻飘飘盖到了那个家伙头上。
章驰收起放大镜。
她走出了停尸间,到那个医生的办公室,将放大镜还给他,紧接着回到办公室,泡了一壶茶,坐在座位上发呆。
这是她少有的放空的时刻。
因为危险来得并不是那么的迅速和焦急。
只是有一点让人烦躁。
因为难以想象在不知道的角落,她结下了多少未知的敌人。
这个数字也许还会持续不断地增长。
章驰撑起额头。
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六角星。
千万。
***
马上到了星期天。
医院上六休一,她放假了。
A区商业发达,到处都是休息娱乐的场所,章驰带着若拉和路雨去了商场。
两个习惯耀武扬威的小孩在这一刻变成了缩头缩脑的鹌鹑,他们战战兢兢走在服装店内,摸着衣服上的价格标签,哇地喊了一声贵,被导购员蔑了一眼,这一眼好像子弹一样,轻而易举就穿透了他们的自尊心,叫他们安静地闭上了嘴。
似乎无论在任何地方,导购都能够轻易地分别出你身上所有穿戴饰物的价格,然后比量子计算机还要迅猛地建立出依照他内心逻辑构建出的人物图谱。
图谱条分缕析出你的尊严价值几何,值得不值得他们多浪费一点时间。
A区跟B区的差异就在于此。
在B区,枪声和争吵是一种常态,但这种争执通常一点就燃,燃完了,伤人伤己,很快就会结束。但是在A区,这个禁枪的地段,所有人都必须得披上一张温和的皮。B区的导购不敢这样对待顾客,因为他们会担心顾客冲他们的脑袋上来上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