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从公文包掏出身份卡,越过章驰递了出去。
现在两张卡都被交到了警察手里。
警察还没来得及扫描,眯着眼看向白鸦:“你好像很紧张啊。”
章驰淡淡扫向白鸦。
他的额头都开始滴汗,手指都止不住的颤抖。
相信如果不是过去几天的锻炼计划,他现在早就已经晕了过去。
白鸦接收到章驰的眼神——那是一种只有他能够读懂的警告,他吞了吞口水,脑子里想着之前已经排练过的所有说辞,但就是这紧张的瞬间,在即将脱口的时候,大脑空白掉,张大的嘴巴卡住。
警察站直身体,眼神比刚才更加锐利地扫了过来。另一名混在人墙中的警察察觉了什么,摸着腰间别好的枪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微微弯下,如果出现问题,拔枪的速度会变得飞快。
白鸦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求救般地看向章驰。
章驰:“他有帕金森。”
白鸦:“……”
手持扫描仪的警察边将卡放在扫描仪的射线范围内边说:“这么年轻就得这种病?”
章驰:“遗传的。神经系统受损。”
警察:“哦。”
扫描仪亮起第一个绿灯。
那是章驰的卡。
警察将卡递了回来。
扫描仪亮起第二个绿灯。
白鸦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在座椅靠背上软了下来。
白鸦的卡也被警察递到了章驰手里——隔得太远,警察懒得弯腰进来。
章驰将两张卡一起收好,在即将启动汽车的时候,另一名持枪的警察敲了敲白鸦坐着位置的挡风玻璃:“下来检查。”
“你们两个一起。”
白鸦呆在座位上,颤抖着手指,没有任何动作。
持枪警察眼神扫向章驰:“帕金森会影响耳朵吗?”
意思是他听不懂人话。
章驰:“他有一只耳朵聋掉了。你得说得大声一点。”
在警察大声的喊话声中,残疾人士白鸦走下了座位,身子趴在车门上,手背在身后,持枪的警察从头发摸到他的脚后跟,他没有停止过震颤,摸了大概两分钟,警察又将人塞回了座位。
下面轮到章驰。
一名女警走上前来。
白鸦的神情比刚才还紧张。
他真正紧张的是章驰身上带着的那把枪。
章驰张开手臂,女警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连风衣口袋都不放过,收获是一只口红,口红盖被打开,旋出来,已经用掉了一部分——章驰特意磨出来的使用痕迹。
口红盖的盖顶往外旋开,原本的沿壁就会呈伞装打开,组成一面小镜子。
这是时下最热门的品牌,最流行的款式,总而言之,从价格到用途来说,非常贴合她“都市丽人”的人设。
女警将口红放了回去。
对着刚才的两名警察点头示意。
白鸦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
但章驰没有获得像白鸦这种“弱势群体”一样被塞回驾驶座等待的待遇,她被拦在了车门外,女警走到汽车后备箱,朝章驰道:“把后备箱打开。”
枪不在身上,那极有可能在后备箱里。
白鸦又是一副要晕过去的神情。
章驰解锁了后备箱。
后备箱打开,女警埋头进去,片刻,她的头伸了出来,像刚才一样,对另外两名警察点头示意。
章驰被放进驾驶座,人墙从中间往两侧打开,等警察都贴着路沿站好,道路被让了出来,章驰总算启动了车辆。
车子行驶出去,人墙又渐渐合拢,白鸦从后视镜观察到下一辆车开始接受检查之后,终于问道:“你把枪藏在哪儿呢?”
章驰:“前盖,发动机。”
白鸦点头,片刻,又说:“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吓死人了。”
章驰:“你的心理素质很差。”
白鸦:“啊?”这跟他心理素质有什么关系?
章驰:“你那么害怕,警察会看不出来?你看到哪,他们就会查哪儿。”
从道理上来讲,如果他真的知道枪藏在发动机,那么很可能在刚才的表演中露馅。
白鸦轻咳了一下转移尴尬。
章驰有一点烦躁。
今天出发得不是很顺利,堵车,检查,相比于垃圾岛,这个新世界大了太多,各种各样的人,事件,突发意外的概率直线上升。
白鸦的胆子太小了。
他很谨慎,这是一件好事。
但在这种人与人的距离相当遥远的原子化社会,支撑起来一个人形象的不是真实,而是表演。
他不会表演。
——跟她之前在垃圾岛遇见的人精相比。
这里的规则性很强,官方力量越强大的地方,公民就越容易趋向于软弱和妥协——他过于地害怕大的机构和组织。
一个软弱的队友令人感到不安。
章驰:“我给了你200万。”
白鸦转过头,神情是十二万分的迷惑。
章驰:“这200万是事情顺利办成的报酬,你每出一次差错,带来一次麻烦,我会扣你的钱。刚才是第一次,扣你10万。”
白鸦:“……”
章驰:“第二次扣50万。”
白鸦:“……”
章驰冷冷地继续道:“第三次100万。”
钱已经进了白鸦的口袋,这样的扣费行为威胁力似乎有限,章驰于是又说:“不还钱的话,打断你的腿。”
白鸦很愤怒。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一锤子买卖还要扣费的客户。他表示抗议。
从主干道行驶进一条小路,章驰靠边停车,打开车的前盖,掏出枪,走到车的副驾驶座边上,拿枪抵住白鸦的脑袋,用在垃圾岛听过的最狠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开口:“敢坏我的事,你就等死。”
白鸦没有那么愤怒了。
章驰满意地将枪揣回了风衣内侧。
治疗恐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转移。
比如,当你没做作业而恐惧的时候,告诉你还差3分钟就赶不上考试,那么你就会立刻忘记掉没做作业的恐惧。
新的恐惧支配了你整个身体,你只想着如何快速奔向考场。
章驰对南区的路不甚熟悉,坐在驾驶座也没有坐在驾驶座方便开枪,她跟白鸦交换了座位,由白鸦开车前往至生科技大厦。
白鸦的车技跟他人一样四平八稳。
南区的路比北区干净开阔很多,灯光夺目刺眼到能把半片黑天照亮,跑车没有加盖,只要愿意伸出脑袋,道路的前后左右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巴士,地铁,空轨各行其道,摩天大楼在天边跟地上来去匆匆的行人相互辉映。
那楼高耸着横插入辽阔的黑云之中。
显得人是那么的小。
芝麻粒似的,匍匐在这庞大华丽的脚下。
人类总能够创造出来他们自己招架不住的宏伟作品。
操纵比人还要重的导弹,将能容纳百万人生活的城市夷为平地。
车太四平八稳,风吹得正好,将她紧张的神经吹松,思绪在备怠中渐渐飘远。
她突然想,卡鲁还活着吗?
章驰掏出终端。
卡斯的气温很低,天气预报显示今天还在下雪。
卡斯下了很久的雪。
他也许已经葬身在了大雪中。
还只是个少年。
如果没有战争,他现在会做什么呢?
城市的霓虹大张旗鼓掠过章驰的眼睛,太晃了。
刺得她眼睛疼。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
被跑车惊扰的风将湿润的眼眶吹干。
车停下来。
红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