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生产企业。
——“污”。
在中间的位置,两条横杠架起来这一个井盖表面最大的字。
章驰手停在那一个“污”字上。
她开始回想——
在昨天,她跟纪湛一起进入那口井井盖上没有这个标志。
打开电脑搜索引擎。
搜索:“井盖”+“污”。
弹出来的搜索结果从上到下,百分之八十都是井盖制造商的广告,幸好,搜索引擎公司尚有一点信息提供的基本素养,在中间穿插了一条井盖的介绍。
点进介绍。
浏览。
城市井盖分为污水、雨水、电力等等类型。“污”字代表的是污水,连接城市污水管道,用于排放聚集的污水。
这不是干井。
不能下
去。
章驰皱起眉头。
滑开俯瞰的正面图,她开始研究传回来的动态视频——不能够排除阳光不同的照射角度让井盖显示不同的图案。
阳光确实让井盖呈现了不一样的色彩,但那都只是曝光作祟,整体来看,融合在一起的图片并没有展示出端倪。
章驰又打开电脑搜索井盖的图片。
一一比对。
第一块,第二块,第三块……一共四块井盖,每一个井盖不仅彼此相似,跟网络上流传出来的样图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记号的城市井盖。
唯一要说点什么差别,大概就是右下角看起来像是出产批次的一列数字加字母符号,这是井盖上全部文字和线条中唯一凹刻的部分,被灰尘和淤泥填满,看起来有一些年头。
除了第三块井盖。
这块井盖似乎是新换的,表层没有被雨水和车辆轮胎磨蚀的痕迹,凸出的文字还有明显的锐度,凹刻的编码里也干干净净。
章驰陷入沉思。
她开始想——她需要留意的东西真的是井盖吗?
这不是干井,底下不能够藏东西。如果K想要她从这四个点位中获取什么信息,那么这个东西一定是恒定不变的。
就好像消防中心的蝴蝶标志一样。
无论布局怎样调整,这个东西都会让她在第一时间发现。
井盖会被替换。
会被替换的东西已经背离了K的提示原则。
除非……
章驰将屏幕切换到浏览器界面,将刚才的图片阅读器拉到屏幕的左上角,对照输入其中一个井盖的编码。
输入完毕。
确认搜索。
浏览了三页的搜索结果。
她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井盖的编码并不是出产批次——即使按照常理,它们应该是。
城市的很多地方都可以见到这样的编码,市政建设永远需要溯源,任何一处出了差错,都可以追溯到提供设备的厂商,生产的车间主管,乃至设备过手的某个工人。
厂商的编码,车间主管的编码,工人的编号……从前往后组合起来。
“临新建造”官方网站的产品介绍页面给出了井盖的正反面图片,以及详细的产品介绍——
井盖的溯源编码在背后。
正面的编号是市政要求加上去的地理位置编码。
介绍是——“市民报告井盖污损时,可以提供相应的编码,以供市政人员进行快速定位。”
就是这个。
一定是这个。
独一无二的位置,独一无二的编码,无论井盖如何替换,永远不会变动的提示。
将所有编码抄写下来,章驰召回了待命的无人机。
ACD0324,ACD1182,ACD0322,ACD3081……
从右到左排列。
ACD3081,ACD0322,ACD1182,ACD0324……
有什么关联呢?
如果K想让她在这些信息中提炼出任务,那么一定要是她这个接任务的人能够很快理解的。
这不是解密题。
并非越难越有价值。
它应该简单,并且有指向性。
现在破解问题的难点出在她身上。
也许K带给的消息是“魏易”可以轻易理解的,跟她的某些特殊经历有关,那么,作为后来者的自己,无从拾起记忆,自然也不会理解这份谜底。
章驰按住脑袋。
一种从四肢百骸升起来的烦躁控制了她的身体,下午六点多,她感到饥饿,却一点也不想要动。
就这样,她在椅子上坐了有十分钟。
任务的时限是一道催命符,努力走到最后,还有一道难以逾越的深坑。
纪湛的信任飘忽不定。她很确信,他有时在说真话。那天晚上在病房,他明明可以说谎,但却关掉了灯。
他不愿意说谎。
一个很擅长说谎的人选择缄默,因为他害怕玷污自己曾经有过的坦诚。
未必是专属于她。
他保守了太久的秘密,以至于成就一场命名为孤独的刑罚。
他不愿意泄露自己面对命运无法掌控,前途晦暗不明时的丁点踌躇。
狮子也会受伤。
但等伤势复原,它们并不会出让在森林中的地位。它依然可以亮出爪牙,咬断猎物的脖子。对于曾经窥视过它们软弱的动物,它们可能会施以比敌人更残酷的报复。
软弱和被俯视是它们这种生物的污点。
这是头一次,她感受到压顶的阻力。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万丈深渊。
她突然想到了那天在至生科技的楼顶,跟白鸦一起见证的,从对面那栋楼跳下来的员工。
——“在公司跳,能算工伤,可以有赔偿。”
——“末位淘汰,轮到他了。连续三个月绩效垫底,就会被裁员,房贷还不上……”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跳下来的原因。
在那天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依旧可以看出他四肢健全,跳下来的动作相当矫健。穿着体面,没有破破烂烂,像这个城市角落藏着的流浪汉。
外表是阶级的体现,不仅仅是昂贵的服装,而是他们在为生活奔波之余,还能够有空闲照顾外在的形象。
形象。
他是一个看起来生活得光鲜亮丽的白领。
人类的远见是社会发展的基石,现在这块基石蹦起来,从头顶砸向那些最知道深谋远虑的精英白领。
北区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南区那些生活得优渥的上等人为什么会这样脆弱。动不动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永远学不会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斗争法则。
她大概知道了答案。
因为那些看起来并不重要的荣誉、绩效、表彰,简历上拿得出手的毕业院校,就是他们人生的发条,这些东西构造了他们,也自然会在倒塌的时候从头到脚地将他们摧毁。
房贷、车贷、社会关系,缠绕勾连。
她开始融进这个社会。
她也有了自己的发条。
只要进入这个上升游戏,就只能祈祷失败和死亡来得晚一些。
***
河滩。
上次被丢下车的那里。
等人是一个很消耗耐心的事情。
蓝夜点燃一支烟。
女士香烟细细长长,夹在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尖,她吸一口烟,吞吐,温暖的烟气驱散了夜晚的寒冷。
穿得太多了。
有一点热。
也有可能是酒喝多了。
刚才散场的时候,跟乐队几个成员多喝了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