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医生,有人点名找你看病。”
章驰还没有出师,也不是门诊大夫,名字根本没挂在问诊台上头。
章驰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找我?”
明妮:“找你。”
章驰:“我不看门诊。”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虽然她的医学“根基”似乎颇深,但目前她唯一玩得转的功夫就是拆卸和替换义肢以及金属部件——在专业的医疗设备协同的情况下,她尚还没有那种给重伤患者一锤定音的滔天本事。
明妮:“可是他指明要找你看。”
章驰:“那你指明他找别人看。”
明妮:“这……不符合医院规定。”
章驰:“医院有针对患者可以指定主治医师的规定?”
明妮:“有。”
章驰:“没听说过。”
医生是垃圾岛上最崇高的职业之一。岛上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没有人敢保证自己没有需要医生的一天,医生是一切的例外,这种例外造就了他们有别于外面世界的超然地位。
在垃圾岛的医院,只有医生拒收患者的份,没有患者指定医生的份。
明妮:“这是潜规则。”
章驰:“……”
明妮:“给钱的话,可以指定主治医师。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章驰回到了办公室。
因为她大概猜到了来的人是谁。
这间办公室本来是两人的,但之前那位坐在她对面的医生离职了——由于他的提薪要求被雷领先拒绝,他一怒之下向另一所医院投递了简历。
一家A区的医院,薪水高,待遇好,除了房租贵点,基本上没有其他任何缺点。
可惜那家医院暂时只招一个人,否则他恐怕还会遇到很多以前的同事。
重新成为同事。
奇良跟着明妮从一楼的扶梯升上二楼,他的手臂受伤了,一只袖子挽到了手肘的位置,小臂外侧是从皮肉渗出来的血丝,很大一片的擦伤。
因为面积很大,所以看起来格外严重
但这点小伤在二楼的患者面前显然不够看。
穿过二楼的走廊的时候,一群要么头流着血,要么断胳膊断腿,要么肩膀上还塞着子弹的患者对着这个袖口裤腿都瘦得漏风的年轻人投来了非常奇异的目光。
奇良非常明白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鄙视。
奇良将冲锋衣的帽子盖住头,加速从走廊中通过。
很快,到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口。门的旁边有一个空着的玻璃框,很薄,中间大概只能塞下几张纸,按照刚才穿过的办公室来看,这里放医生简介的地方。
不用简介,他也知道里面坐着谁。
明妮:“就是这里了。”
奇良点头。
陡然间,他有一点不敢推开门。
他虽然无法定位魏易的准确位置,但是他之前查过她的工作单位,城景医院。
魏易对于越狱计划的态度非常模糊。
在他说这些计划的时候,她没有激动,也没有嗤之以鼻,他想了一个晚上,觉得她并没有觉得这个计划不可执行。她真的想要越狱。
但她在评估。她不仅要评估越狱的难度,还要评估他可能会掉什么链子。她大概在考虑,有他是成功的几率更大,还是麻烦更大。
没有人想要猪队友。
如果他猜对了,那么她应该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她会让他接着证明。
但如果他猜错了……
她已经明确地表露了态度——她不想要被人追踪。
但他还偏要找上门来。
他很可能会惹怒她。
他将要面对她的愤怒。
奇良伸出去的手悬在了半空。
明妮侧过身,越到他的身前,一把拧开门把手。
“魏医生,人给你带来了。”
说完,她好像一个刚点完火的小孩,在炮仗燃起之前,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奇良:“……”
第051章 垃圾岛21
奇良走进办公室,尚且完好的右手伸了出来,轻轻将门带上。
章驰就坐在办公室左面靠墙的位置。
办公室里面摆放着两盆绿植,一大一小,一盆在进门的位置,一盆在桌子上面。
桌上的绿植不算很大,但造型非常独特,有一点像从中间往外喷涌的柳絮,很长很长,这是景洪花,岛上的特产之一。
还没有到开花的时候。
章驰的脸就藏在绿植后面,绿植挡住了她半张脸,奇良一时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他咽了口口水,顺其自然地往主治医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章驰看了一眼奇良受伤的手臂,她从桌上的笔桶里抽出一支签字笔,没有打开笔帽,在受伤的部位戳了一下。
“嘶——”奇良惊呼出声。
章驰:“说说吧。”
奇良:“说什么?”
章驰:“你是怎么受的伤。你不是来找我看病的吗?”
奇良:“……”
奇良:“哦,对。”他张了张口,大概真想把病情说个一二三六的时候,又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来找人看病的,呼之欲出的病因就这样又被他无声无息地吞进了喉咙。
表情看起来像是便秘。
“没事,我等会儿到一楼处理就行。”奇良说,“护士跟我说了,1楼专门处理轻伤,像我这样的外伤。”
章驰将笔往桌上一丢:“那你来找我干嘛?”
奇良:“……”
很难讲她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奇良发现自己在读表情一事上非常的不擅长。大概这就是懂技术人的通病——他只有面对数据时才能抓住毫厘之间的大相径庭,但面对真实的人时,恐惧或者别的什么情绪,会将人的理性轻而易举地覆盖,他于是只剩下本能。
本能地,他想要逃。
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章驰站起身,她走到窗户边上,拉了一把窗帘,“咕噜噜”,滑轨发出无力的叫喊,室内投下一片漆黑——遮光窗帘,质量很好的样子。
奇良站起身。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起来。
类似于一种电影或者小说的训导,抵达某一个肃穆的场景,站着的人总是比坐着的多。站起来的人越多,这件事就越加肃穆。
他稳重而肃穆地等待这个房间的话事人发号施令。
“走吧,给你去找人包扎。”
***
章驰带着奇良到一楼清理伤口,下扶梯期间,他一直试图开口,但总有后来的字眼争先恐后地卡在喉咙里,把前面要说的话也堵住了去路。终于,在抵达一楼地面的时候,他开口问——
“我……”
只说出口一个字,就被人打断了。
那人只是轻轻将食指放在唇边,连一个刻意的“嘘”声都没有发出。
她很快地收回手。
她似乎确保他已经看见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奇良噤声了。
在清创和上药期间,他都保持着安静,安静到处理伤口的护士都奇怪地看他一眼。
伤口上沾了很多灰尘和沙粒,护士用棉签一点一点地往外清洗,有些沙粒夹在了皮□□隙之间,需要用力地往外捻揉,一边揉,护士一边嘀咕。
“哑巴?都不会喊疼的。”
奇良:“……”
章驰站在护士的右手边,她是房间唯一一个站着的人。护士开口之后,章驰扫了奇良一眼,说不清楚是什么意味。但奇良心领神会了。
“啊!”
护士:“你叫什么?”
奇良:“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