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侧面证明了江风辞所言。想来这事被掩盖,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七杀剑君威风赫赫,生前为仙盟做了那么多贡献,何苦叫他死后为人非议。
如此想来,江老宗主三缄其口,倒是好心了。
凌步非转头喝道:“岑慕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岑慕梁半晌没有言语,末了道:“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辞,我怎知道不是编来哄骗我的?”
听他这么说,仙君中不免有人动怒。江老宗主一个人这么说,他可以不信,有卓长老这个旁证在,还不信就是嘴硬了。
七星门是丹霞宫的下宗,两派关系紧密,卓长老根本没有理由陷害他们。
众人气怒中,白梦今淡淡开口:“七杀剑君的事算是交待清楚了,岑慕梁,你的事呢,是不是也要交待一下?”
这话不免让大家感到奇怪,他真身都是子鼠了,还能有什么事?
于是白梦今说了几个字:“八十多年前,溟河之畔,封魔阵下。”
八十多年前……凌步非转头看向她,目光震动:“我父母……”
胡二娘忆起来:“是莫愁身死的那一战……”
还有其他有同门死在那一战的仙君们。
“白仙子,这一战是他谋划的?”
“不然呢?”白梦今说,“那一战死了多少化神?凭仙盟对封魔大阵的看重,便是出了差错,不至于援救都来不及吧?”
温如锦赞同:“那一战最诡异的就在此处,战事进行得太快了,援兵到的时候,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有人急不可待:“白仙子,证据何在?”
白梦今转头,对江风辞道:“师祖,你且回去歇息,我先料理余下的事。”
江风辞颔首:“好孩子,你处理便是。”
于是白梦今将他收回伞中,换了一颗魂魄丸子出来。
这颗魂魄丸子现出形状,现场再次震动。
“江师妹!”
“江仙子!”
凌步非没想到忘川林一别后还能再见,又惊又喜:“母亲!”
岑慕梁出乎意料,心情复杂:“江上月……”
“江师叔。”白梦今唤道,“今日请你出来,是想说清一件事。当初溟河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你们那么快就溃败了。”
江上月的魂魄比江风辞要凝实些,在伞上也早早恢复了神智。她向凌步非点了点头,便先答了这边的问题:“溟河那一战,这些年我时时回想。一开始我们以为,封魔大阵只是像往常一样出现了少许漏洞,所以照常去堵塞修补,谁知道猝然破开大口,高阶魔头大举入侵。我们想要启用备用防线,却发现无法传递消息……”
此言既出,仙君们哗然。
简短的一句话,关键的线索已经出现了。要知道,封魔大阵是有守阵人的,比如卓长老,此战前一直在阴山石柱下值守。大阵可以出事,但不可能破开大口的同时,就已经有许多高阶魔头等着了。这说明了什么?封魔大阵早就出现问题,被守阵人给掩盖了!
后面半句话,更验证了这个推论。备用防线无法启用,做手脚的除了守阵人还能是谁?别人做决计瞒不过他!
众人的目光不由投向范掌门。守阵人从来都是七星门的化神长老,从无例外。
范掌门脸色青白,哑着声音道:“当时守阵的是吴师叔,他也死在了那一战。”
所以,死无对证了。大家又去看岑慕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梦今没再纠缠,继续问:“江师叔,坊言传闻,溟河之战之所以如此惨烈,是凌师伯勾结魔界投敌之故,你以为呢?”
江上月平静回道:“我确实疑心有人投敌,但绝对不是师兄。当日我动了胎气诞下孩儿,为保他的性命,将一身功力全数传给了他。师兄退无可退,死守溟河,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杀,甚至元神化为精元助我恢复法力。后来他的尸身落下溟河,我亦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死在那里……”
说到这里,江上月微微一笑,身上腾起微弱的灵光,现出一个模糊的虚影,又引起了一番惊呼。
“凌师兄,是凌师兄!”
那虚影极淡,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形貌,凌步非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是他第一次可能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的父亲。
灵光很快淡去,凌云舟的影子隐没了,江上月接着说:“我死后,元神裹着师兄残余神魂,追着他的尸身顺着溟河流入黄泉,最后停在忘川林边。”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向岑慕梁看过去:“有一天,河边来了一个人,他发现了我师兄的尸身,将它从河中捞起,做成了自己的躯壳……”
“是这位岑掌门吗?”白梦今想到了一些事。
江上月缓缓点头:“是他。他当时用的别的躯壳,神魂出来的时候我才认出来。他带着师兄躯壳走过忘川林,我想追过去,却被留在了那里。”
她是魂魄,很难逃过忘川林的束缚之力。
江上月停顿了一下,继续讲下去:“过了一阵子,我看到他带了一个女孩出来。那个女孩却是个活人,修为只有筑基,也不知道怎么进的黄泉。”
白梦今目光微动,轻声道:“是我的母亲,北溟顾氏最后一个传人。”
第559章 终现身
江上月的描述,补上了这段旧事。
岑慕梁用凌云舟的躯壳,进顾家别院带走了顾留音。这位顾家传人离开溟河,遇到在外行走的白家子弟。几年后,他们诞下女儿,起名白梦今。
“那场溟河之战,是你做的手脚?”凌步非喝问。
岑慕梁目光淡淡瞥过:“是又如何?”
他的承认让在场多位仙君恼火不已,胡二娘怒喝:“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叶寒雨更是泪流不止:“师兄,你现在已经知道七杀师伯不是被害,还没有悔意吗?当年不止无极宗死伤惨重,我们丹霞宫也死了许多弟子啊!”
宁衍之整个人都是木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周围一切都那么地虚假,仿佛连他这个人都是假的。要不是整个人被飞舟法阵拉扯着,也许他根本不会再战。
“悔意……”岑慕梁顿住了。他又不是初入魔宗,这么多年,哪里会因为几句话就转换过来?但是刻入骨血的所谓师仇,竟是一个误会,于情于理,都该有点感怀的吧?可是没有,他发现自己心中竟然空空如也,什么情绪也没有。就连刚才说起旧事大动的肝火,仿佛只是一阵轻烟,就这么从指尖漏过去了。
这是不是有点不对?
岑慕梁握住手中剑,忽然有一种空洞的感觉升起,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长出来了,往外延伸,越来越长,越来越盛。
他听到了喊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还有那些人显而易见的惊惶,包括仙盟,包括魔宗。
“师兄!”
“他……这是魔化吗?可他已经是魔修了啊!”
“怎么会这样?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岑慕梁慢慢低下头,却看到心口的位置伸出一根根黑线,这些黑线纠缠交错,仿佛深海章鱼的触手,又仿佛长在雨林里的藤条。
它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长,像雨后的蘑菇飞快地冒出头,迅速长成一片,直到他的视野被遮蔽,一切都被覆盖。
“这是什么东西?”姬行歌脱口而出,“他还是人吗?”
是啊,他还是人吗?这是所有人心里的问题。
短短的时间里,黑线已经将岑慕梁完全包裹住,形成了一个茧。
魔宗那边也被惊住了。
狄玉鸣喃喃道:“看起好像魔化,他怎么可能还会魔化?”
魔修的一生,都在跟魔气斗争。从中获取能量,避免被它腐蚀。每一步走得战战兢兢,小心被吞没,成为没有神智的怪物。
他们这些修炼到化神的,无不是其中的胜者。事实上,能修炼到化神,元神在漫长的斗争中经历千锤百炼,基本不太可能再彻底魔化了。
高阶修士的魔化,往往发生在最初感染的阶段,运气好保持理智成为魔修,运气不好,就会堕为魔物。
前者,是前世的冷秋风,后者,便是江风辞口中的七杀剑君。
回顾旧事,岑慕梁应该也是前者。狄玉鸣和甘若琳一开始就是魔修,安排进了仙门当内应。岑慕梁却是半途加入的,必定过了这一关。
可是现在,他出现了魔化的征兆,完全不合常理!
“不,”甘若琳沉声说道,“他体内好像寄生了什么东西。”
“什么?”狄玉鸣不可思议,“他被寄生?怎么我们一直不知道?”
话音才落,那个巨大的黑茧动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里面迸裂出来,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将周围的一切撕裂。先被撕开的是天网,它原本就身处其中,顺势一撕,狄玉鸣等人毫无抵挡之力,重重摔了下去。
接着是飞舟法阵,一只黑色大掌从茧中伸出,抓住一道道灵光,用力一扯,仙君们被甩了出去,白梦今极力阻挡,抽回阴阳伞之时跌了出去。
“梦今!”凌步非想拉住她,却自顾不暇。
好在白梦今并未完全失力,及时将江上月的魂魄收回伞中,落回地面。
飞舟法阵破裂,鬼王失去控制。
温如锦大惊:“不好!”
她害怕的事没有发生,但发生的事不见得比这个好。
只见那些黑线根根延伸出去,缠住了最近的那只鬼王。
鬼王发出厉啸声,却没有作用,一点点被缠死,最后轰然碎裂,阴气尽数被吸了过去。
接着是第二只鬼王,第三只……
元松乔试图杀过去,可反被黑线缠住,眼看着要步鬼王的后尘。还是宋致一离得近,及时斩断黑线,将他救了出来。
“打不了!”逃过一劫的元松乔脸色发青,“那黑线有极强的吸附之力,剑气被粘住了根本挣不脱。”
其他人也试了,无一不是这个结果。
最终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线把所有鬼王绞杀吞吃。
陆续吃了天网、飞舟法阵和鬼王,黑茧能量强盛到了一定程度,经过一番酝酿,终于“轰”地一声爆开了。
岑慕梁再次现于众人面前。
他的样貌没变,还是那副躯壳,但整个人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魔气,神情也格外不同。
非要说的话,很像魔尊时期的白梦今,高高在上,俯视人间悲欢。
“他成魔尊了?”有人失声喊道。
回答他却是狄玉鸣,魔宗众人没比仙君们好多久,她挣扎着起来,表情是震惊过后的怔忡:“不对,跟尊上不一样……”
魔尊法身已灭,法力要么打散,要么给了冷秋风和白梦今,不可能再出现。
这更像是集合魔气与阴气捏的一个怪物,比魔尊更可怕,更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