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内除了给顾、谢两家留着的固定包厢,池黎自己也有一个专用包厢,主要是用来待客的。
文琴没去过其他包厢,只在网上看到过别人晒的图,有布置简约的,也有富丽堂皇的,还有对应的包厢名,端看个人爱好。
而这个包厢没有名字,本应该有包厢名的地方,雕刻着一只抱着竹子的大熊猫,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池黎:“女士,请坐。”
文琴坐了下来,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是文琴,是你血缘关系上的母亲。”
池黎知道文琴的身份和来历,眼也不眨地道:“那就麻烦你提供样本,让我做一次亲子鉴定。”
文琴二话不说,从头上揪下几根带着毛囊的头发。
谢临从抽屉里拿来袋子装好头发,而后继续为她们煮茶。
池黎指了一下桌上的立牌:“女士喜欢什么,这里可以扫码点餐。”
文琴见她似乎半点没有把自己的身份惊到,不由起了点试探的想法。
“你听说过首都姜家和文家吗?”
池黎:“不曾听说。”
文琴便进行说明:“姜家是首都首富,是你亲生父亲所在的家族,而我来自文家,也算是一个豪门吧。”
这点消息还不如摘月亮免费送的情报详细,池黎眼皮都没抬一下。
文琴看她对首富和豪门一点不感兴趣,对她的心性大概有了些了解。
“姜家是从姜老爷子那一代富起来的,至今不过三代,虽然经营范围广,投资眼光不错,成了首都首富,但在很多人眼中仍然是个暴发户。”
“文家传承三百余年,历经战火岁月而不败,家中多出老师和教授,桃李满天下,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我六岁前,还是爷爷掌家,你应该叫太姥爷。太姥爷自有文人风骨,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你能想到的美好词汇,他都配得上。”
说起太姥爷,文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伤怀,多么惊采绝艳的一个人啊,偏偏死得早。
而时间是最无情的磨灭工具。
仅仅几年过去,那么惊艳的一个人,就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仿佛他从来没来到过这个世界。
“你太姥爷走后,掌家的人成了我叔叔,也就是你的叔姥爷,自那以后,文家就变了。”
“太姥爷在世的时候,克己守心,所有人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满足,叔姥爷一掌家,就变成了物质上的满足,彻底放纵自流。”
“他们说时代变了,文人的风骨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享乐。他们卖掉了你太姥爷最珍视的字帖书画,为换来的那点钱财沾沾自喜。”
“刚开始他们是过了一段富裕的生活,可人的贪欲是无限的,有了公寓想要别墅,有了车子想要超跑,有了美人想要多个,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无所不用其极。”
文琴露出了个讽刺的笑意,“长辈卖字画,小辈偷字画,三百余年的传承,在短短十几年间就被他们折腾完了。”
“这个时候,姜家人找上了门,他们承诺给予文家大量的彩礼,我就被‘嫁’出去了。”
池黎喝茶的动作一顿,“嫁”这个词加了重音,与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
想必姜家承诺给的那些彩礼,最后没有几样被文琴带着嫁入姜家。
这些都是姜文两家不会对外说出口的秘辛,是摘月亮没有查到的情报。
文琴接着道:“当时,我有自己的爱人,他很像你太姥爷,有文人风骨,也有自己的傲骨,长得好看,也很爱我,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没钱。”
“姜老爷子也就是你爷爷,他答应我,能够为我寻回你太姥爷的心爱之物,我便答应了。”
池黎:?
看来你的爱,终究没能敌过金钱。
既然如此,和你口中那些偷卖字画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指不定那些语气中暗藏的讥讽,既是讽刺文家人失去了傲骨,也在讽刺自己看不起文家人,却和他们做了一样的选择。
“文家的文人风骨与傲骨,在你爷爷那一代就彻底结束了。”
池黎放下茶杯,瓷器轻轻碰撞的声音,落在文琴耳中,却成了针刺一般的疼痛。
她连一声太姥爷都不愿意叫,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文家人。
或许也是嫌弃那样的家人。
也罢。
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去的家,何必勉强别人?
文琴点头,一点不给文家人留面子:“你说得没错。”
“但你太姥爷珍视的那些东西是我们国家的文化瑰宝,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必须拿回来。”
池黎的眼倏地抬起,眸光锐利,“他们把字画卖出国了?”
文琴:“对。”
池黎深吸口气,压下骂人的冲动。
这都什么傻逼玩意儿啊?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好好保护,还给卖出国去了。
卖出去容易,拿回来不知道得翻多少倍,靠,不抽上几顿都没法解气。
文琴有些懂了。
排除前面的客套用语,这是池黎主动和她说的两句话。
第一句是为太姥爷鸣不平。
第二句是为祖国文化鸣不平。
或许,文家的传承并没有结束。
文琴的眼亮得惊人。
“这些年,你爷爷一如当年承诺的那般,为我寻回了不少字画。”
她承了姜老爷子的情,所以姜老爷子的命令她不能不从,也不能明面上戳穿姜宁的身份给姜家难堪。
“我知道那些东西留在手里,一旦哪天我不在了,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文琴笑了,笑容中带了点少女的纯真与狡黠,“所以我全部捐给国家了。”
唯有交给国家,才不会重蹈覆辙。
别的不说,这个选择池黎还是很满意的,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文女士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止。”文琴喝两口茶润润喉,“我奉了姜老爷子的命令,带你回姜家。”
池黎看着她,视线往门口的方向扫,意思很明显:如果要谈这个,那就请吧。
文琴:“我真正想说的,还没开始。”
池黎:“……”你的前摇也太长了。
文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前面说了,我和丈夫是商业联姻,姜家想要文家的人脉,文家想要姜家的钱财。”
“我俩的结合没有任何感情,因此我对他在外惹出的桃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下你大哥后,我就自觉尽了责任,怀上你完全是个意外。”
“那个时候我已经重新遇见了以前的爱人,因为你的到来,我和他都很痛苦,我的身体怀着丈夫的孩子,我的心想着最爱的男人,种种矛盾之下,我患上了抑郁症。”
抑郁这两个字就仿佛一个开关,瞬间触动了池黎,她快要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了。
文琴的话还在继续,“你生下来后就一直是保姆和月嫂照顾的,我根本没法看你,一看到你就会发疯。”
“最严重的一次,他们发现我掐住了你的脖子,差点就把你给掐死了。自那以后,我就不再见你。”
“为了自救,我离开了首都,和爱人在外到处走,等我再回来,你已经不在了。”
池黎抬头,什么意思?
文琴早就知道女儿被换了?
“如你所想,我知道姜宁不是我的孩子。”文琴点头。
池黎:“做了亲子鉴定?”
文琴点头又摇头,“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是我的孩子。”
“血缘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尽管那个时候我已经抑郁了发疯了,但我认得出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
“我的画技是你的太姥爷教的,我摸过你的脸,知道你的骨相,怎么会被他那么简单就瞒过去呢?”
“但你并没有找我。”池黎替原身问,“你觉得我是你同时背叛丈夫和爱人的证据,你并不想见到我,所以不在乎我怎么了,也不在乎我究竟在哪。”
谢临看了池黎一眼,这究竟是替自己问,还是为原来的池黎问?
文琴:“一开始我以为是那次发疯时把你掐死了,他们找了个差不多的女孩来骗我,但后来发现大家对姜宁的宠爱不假,就悄悄做了个亲子鉴定。”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偷偷丢掉了你,把私生女换了进来。具体怎么做的,我当时不在家,所以并不清楚。”
后面就如同池黎所说。
池黎的存在令文琴如鲠在喉,知道她不在,反而轻松了。
而姜家人以为她出去转了几年,治好了抑郁症,也没有多想。
整件事情里,最可怜的是被亲生父亲丢弃,被亲生母亲放弃的原身。
谁都不想要她,可偏偏没有打掉她,而是在生下她以后再选择丢弃。
父母果然是最没有门槛的职业。
文琴如此坦诚,池黎也不会欺瞒,“我被你们丢在池家,已经死过一次,那条命算是还了你们。”
“生恩已还,养恩已消,互不相欠,还请回吧。”
第78章
文琴这一趟失败了。
姜老爷子失望之余, 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没有责怪文琴,只想着让老三再去一趟。
不过这个主意只浅浅转了一圈, 就被他否了。
池黎连文琴的面子都不肯给,必定更不愿意理会老三。
“罢了,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姜老爷子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