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怀渊气得声音都变了,尖叫道:“你们几个小杂碎,竟敢骗本尊!还不给我滚出来!本尊的冰蚕茧,冰蚕茧……
一道锋锐的寒光从殿外飞来,袭向尚未闭合的蚕茧,意图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骗子斩杀当场。
解千言不敢擅自用符箓抵挡,只能抛出配剑,转身将舟雨护在身后。
金光乍现,叮地一声撞上袭来的寒光,同时有一股大力击在蚕茧上,迫使裂口快速闭合。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霎,解千言看到一道熟悉的金龙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迦昙大师那欠欠的童声响起:“奚瑶啊奚瑶,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飞升成神的大人物,怎么跟人斗个法,竟还厚脸皮地骗几个小孩来帮忙呢?”
被称为奚瑶前辈的女子尖声叫嚷道:“你个不要脸的长虫,竟然装死骗本尊!这几个小鬼也是你放进来的对不对?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们怎么敢公然破坏我布置下去的任务,都是你干的好事对不对?”
迦昙语气得意地答道:“那当然了!你这老东西神志不清,抓了自家后辈不说,还发疯骗了整个修真界的年轻人来,弄一堆牛头不对马嘴的狗屁任务,被人揭穿了就强行重来一回,趁机偷他们的时间来延长自己的性命,我这样的心怀大义的高僧怎么能袖手旁观?”
奚瑶本就疯疯癫癫的,听到这话更是气得又哭又笑,声音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颠三倒四地叫道:“呸,你个四脚蛇也敢称高僧,不要脸!还敢说本尊老,神女怎么会老!偷时间,本尊有偷时间吗?他们那么年轻,时间多的是,一人分本尊一点怎么了?神女问他们要的,怎么能算偷?本尊可不会偷人的时间,你少空口白牙诬人清白!”
迦昙长叹一声,放缓了语气:“奚瑶,你强留人世间,本就是逆天之举,以往还只是打着祭神节的幌子,从年轻修士那儿偷一两天时间,如今心魔已生,失了理智,行事越发无忌,可知奚家上下与祭神节中修士上万条性命若是毁于你手,这天地就更容不下你了,长生长生,逆天不可长生啊!”
“呸!修仙之人,竟还说什么不可逆天,不逆天的话,你这秃驴还不早成了头死秃驴!本尊就是要逆天,要长生!你若是顺应天道,为何不乖乖飞升去所谓的上界?变成这鬼样子也要强留在人世,你不也是在逆天吗?”
“仙道贵生,修仙不只是修己身,更要修他人,否则你以为通天之路为何断绝,神界为何消失?这世间已经容不下过于强大的力量了啊!”
“少跟本尊说这些屁话!你有本事就出来堂堂正正地打一场,耍诈困住我的冰蚕茧算什么好汉?”
迦昙再次叹息,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我自然打不过您老人家!但若是我让冰蚕茧中的几个小辈将这茧融了,助外面墙上的奚家人脱困,他们开启密道,打破此地与外间屏障,你猜猜天道还能容你留存于世间多久呢?”
此话一出,奚瑶竟也没去计较他“老人家”的称呼,忽然毫无形象地哀哀哭泣起来:“你这小秃,呃,小师傅,怎的如此狠心,我堂堂神女,美貌无双,智慧天成,不过就是贪恋这人世繁华而已,何必非要将我赶尽杀绝?”
“咳咳,你这演技就跟你设计的任务一样烂,还是别演了吧,我们打个商量,我教你一个长留世间的办法,你将这里所有人都放了,偷来的时间还回去,可好?”
奚瑶忽而又是一阵颠三倒四的怒骂,仿佛一直在绕着宫殿上下左右地乱飞,声音传到冰蚕茧中的几人耳中,忽大忽小忽远忽近的,但他们几个此时心中震撼无比,都没有闲暇去想外面是何光景。
什么偷取时间,什么天地不容、通天之路断绝,每个字他们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让人不敢相信。
德高望重的修真界第一人槐江神女是个疯疯癫癫的小偷?所有修仙者追求的一朝飞升不过是身死道消?若这就是世界的真相,那天天累死累活地修炼进阶又是图个什么?
发了一阵疯之后,奚瑶那癫狂的脑子似乎想不出别的办法,又委委屈屈地跟迦昙商量:“你有什么办法呢?先说来我听听。”
迦昙笑了一声,然后就没声了。
茧中竖起耳朵等着听重要情报的几人什么也没听到,呆呆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奚瑶的声音传来:“小秃驴,你挺有想法的嘛!也不是不可以试试,这样吧,你先把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若是没问题,我就放人,怎么样?”
迦昙朗声笑道:“这是自然,你先过来,这东西不能离我太远。”
与此同时,解千言灵府中响起了迦昙的声音:“千言,用凝水诀往正上方打!”
解千言来不及多想,按照迦昙的指示,迅速结手印,将凝水诀丢向正上方,冰蚕茧遇水即溶,头顶立刻破开了一个大洞,冲天的水柱直直激射向上空,金龙一跃而上,与水柱融为一体,一头撞向漂浮在空中的素白人影。
奚瑶的怒骂声再次响起:“小秃驴你竟然使诈!”
但她没能继续骂下去,金龙口中吐出一团白光,将她的身影与怒骂声一起淹没了。
第39章 .重回世间
光芒渐熄, 奚瑶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一颗巴掌大小、雪白溜圆的蛋浮在空中,金龙飞身上前, 用爪子将蛋刨得滴溜溜转,一会儿用头顶,一会儿拿尾巴抽,玩得不亦乐乎, 得意洋洋地夸耀道:“这新房子不错吧?神女住得可舒心?哈哈哈……”
茧里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舟雨喃喃道:“蛋蛋, 蛋蛋竟然真是……”
解千言有些同情地拍拍她的脑袋, 其他四人则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
高不可攀如天上月的槐江神女,竟然在他们面前变成了颗蛋,被这金龙当球玩, 如此荒诞的剧情, 一定是在做梦吧……
迦昙嘚瑟够了,叼着蛋飞回蚕茧这边,将蛋抛给舟雨,她下意识地接住,又有些嫌弃,顺手往解千言怀里一塞, 解千言赶紧掏出来,烫手山芋似的捧着, 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师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迦昙嘴角翘得老高, 胡须跟着一颤一颤地,得意道:“一进这秘境为师就发觉不对, 于是当机立断,只身潜入敌营,竟发现奚瑶已疯,囚禁了奚氏全族,为师不畏艰险挺身而出,与奚瑶大战三百回合,破了她秘境,收了这疯神女——”
解千言实在不耐烦听他吹牛皮,赶紧出声打断:“咳咳,师父,先别吹了,我是想问神女为何会疯,方才您说的偷取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迦昙没好气地耍尾巴抽了他一下,这才换上了正常点的口吻:“除了槐江神女和为师,你们可还知道别的飞升成神的修士吗?”
众人齐齐摇头,迦昙继续道:“此方世界传承万年,惊才绝艳之辈数不胜数,又怎么可能只有我们两人飞升呢?所谓飞升,不是成神,而是当一个人的力量远超此方世界能承受的极限时,为天地所不容,被强行抹去一切痕迹,彻底被世人遗忘。
我辈修士一生苦修,为的不过就是此身长存,奚瑶又怎么甘愿归于天地间呢?她为自己建了这座宫殿,将槐江山秘境与此方天地之间的联系斩断,隔绝天道之力,强留于世间。但她的生命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于是她又想出了个偷取时间的办法,以祭神节为诱饵,吸引大批年轻修士前来参与所谓的试炼,实则进入她布下的幻境,以冉遗鱼偷吃他们的时间。一开始她尚能克制自己的贪念,每个人偷几天,就足够她用上几十年了,但常年行此逆天无德之事,她难免心性扭曲,日积月累之下,便走火入魔无法自控,故而这次不仅抓了奚家人,还以任务为名肆意杀害修者。”
解千言拿出那枚浅碧色的玉佩递给迦昙:“这就是冉遗鱼吗?”
迦昙接过玉佩看了看,点头道:“对,冉遗鱼一接触到灵力,便能与你们的生机相连,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吞噬掉你们的时间,止息城的时间流速并不是比外界更快,而是你们的时间被偷走了。”
众人恍然,解千言却转头看向程醋王,疑惑道:“那程泽变身的时间还是与外界一样,是不是冉遗鱼偷不走他的时间?”
迦昙闻言飞过去绕着程泽转了好几圈,饶有兴味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语气古怪道:“有意思,这小家伙有意思啊!”
程醋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颤声道:“前、前辈这是何意?”
迦昙故作高深:“天机不可泄露!”
舟雨凑过去小声跟程醋王嘀咕:“就是他也不知道的意思!”
被拆穿的迦昙恼羞成怒抽了舟雨一尾巴,赶紧转移话题:“好了,你们将冉遗鱼丢到底下的水池里去吧。”
众人不知道这是为何,但大佬都这么说了,他们便乖乖照做,将玉佩纷纷丢进了水池。
玉佩一入水,纷纷化作小鱼,消失在池底。
迦昙又吩咐道:“千言和舟雨留下,帮我将这冰蚕茧融了,你们几个去外殿看顾一下奚家人,待会儿别摔死了。”
萧喇琥、锦年、程醋王三个在迦昙大师面前乖顺得很,闻言二话不说就出去干活了,景惜时略犹豫了片刻,看了这师徒三人一眼,也跟着转身走了。
待人走后,解千言设了隔音结界,这才道:“师父,你把他们支走是为何?”
迦昙嘿嘿一笑,将奚瑶变成的蛋从解千言手中接过,贼兮兮地开口:“那当然是要做点见不得人的事了!舟雨过来,放点血给我。”
舟雨好奇:“师父你拿我的血干什么?你也要画符吗?”
“画什么符,我不画符,你不是想要个师妹吗,师父帮你认个亲生的师妹怎么样。”
舟雨看看那颗蛋,又看看笑得一脸贱样的金龙,似乎明白了点什么,顿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将自己缩到巴掌大小,手忙脚乱地扯开解千言的衣领,呲溜一下躲进去,闷闷道:“我不要师妹了,更不要疯师妹!”
迦昙哄她:“行行行,不是师妹,那坐骑要吗?这可是上古大妖梦貘,比九尾狐也不差的。”
舟雨还是拒绝:“我自己就是坐骑,坐骑还需要什么坐骑,我不要!”
解千言见舟雨是真的很抗拒,也帮她说话:“师父到底要干什么?舟雨不愿意的话就别逼她。”
迦昙气呼呼:“就是结个契罢了,否则这秘境一打开,奚瑶就真的要彻底消亡了。”
解千言蹙眉,还是不赞同:“结契?就像师父跟我们结的契一样吗?师父您之所以没有归于天地,就是因为跟我们结了契?哦不对,按师父的说法,是将我们的神魂绑定在所谓的邪魔歪道改造鼎上,真是怪了啊,您今天竟然跟我们说了实话。还有这个蛋又是怎么回事?”
迦昙一脸正直:“为师不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要光惦记着我说了什么,要多看看我做了什么呀!至于这颗蛋嘛,是机缘,是天道给的一线生机,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解千言心中冷哼,做了什么,天天对他们死亡威胁,逼着他们累死累活的攒功德,这秃驴可真好意思说。
迦昙心中亦是不屑,哼,现在说了实话又怎样,反正待会儿将此地结界一打开,什么神女,什么飞升,你们全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师徒二人维持着表面和谐,继续就结契一事周旋。
迦昙换个策略哄舟雨:“唉,奚瑶曾经也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天才,风华绝代,仁善高义,她也不过是像所有修仙之人一样,渴求长生,贪恋人世,这才落到如今的下场,她虽犯了错,但也不是不能弥补,若有人能再给她一次机会,留她一命,她肯定会感激涕零,重礼相谢的。”
舟雨闻言探出脑袋,疑惑道:“师父,您该不会是想让她给我们做师娘吧,不然为何这么帮她呀?”
迦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个闪身冲向舟雨,趁其不备,张口就在她爪子上一咬,再将渗出的血往蛋上一抹,完事大吉了。
舟雨愣愣举着爪子,好半晌才回神,哇地一声就哭了,抱着解千言的脖子控诉:“呜呜师父也太过分了,竟然咬我!我不要坐骑,也不要师妹,这个疯女人太可怕了,我不要她!师兄师兄,我手疼!”
解千言也无语极了,冲迦昙翻了好几个白眼,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拍拍舟雨的脑袋,低声劝她:“没关系,那就是个蛋而已,师父非要捡回来,就让他自己照顾,我们不管它。”
迦昙也懒得跟他们多说,指挥解千言:“去,把那冰蚕茧融了,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解千言自无二话,一个凝水诀丢过去,巨大的蚕茧立时抖动挣扎起来,不多会儿,连接着殿外奚家人的丝线受不了刺激纷纷缩了回来,蚕茧慢慢变小,融化,化作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师父,这冰蚕茧看上去也非凡物,为何会惧怕区区凝水诀?”
迦昙嘿嘿笑道:“它不是怕凝水诀,是怕你使出的凝水诀。”
解千言了然,原来是怕魔气。
难怪奚瑶要哄了解千言去烧它,恐怕也是因为自己走火入魔,不慎污染了这冰蚕茧,不敢雪上加霜,才想利用他们以符火替它拔除魔气。
蚕茧化干净了,舟雨也哭完了,又想起其他参与祭神节试炼的人,赌着气使唤解千言去问迦昙。
迦昙并未作答,而是掏出了那颗蛋,往水池中一丢,自己也跟着一头扎下去。
原本安静流淌着的水面顿时泛起浪来,蔓延向四面八方的水流纷纷倒转,整座水池就如同受了惊吓的八爪鱼,急吼吼地缩起张扬的触手,渐渐干涸,露出池水下几乎深不见底的大坑。
坑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可不正是参加祭神节试炼的修士们。
水面越降越低,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噗噗噗地被吐了出来,抛到地面,很快就把宫殿塞得满当当的。
师兄妹二人在上头看得目瞪口呆,一时找不到言语,直到人多得快没地方下脚,舟雨才恍恍惚惚地问:“这些,都是死人吗?”
解千言也头皮发麻,小心翼翼蹲下身检查了一下身边躺着的几个人,幸好,都活着,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两人大松一口气,迦昙这时也飞了回来,气定神闲地招呼两个徒弟:“走吧,该出去了。”
殿外,奚家人已经被放下来了,也是昏迷不醒,密密麻麻躺了一地,迦昙没管他们,叼着蛋一路飞到原本被奚瑶用来挂人的那面墙壁最顶上,用蛋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狠狠一磕,整座宫殿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天光乍现,陡然照亮了深沉似海的黑暗,属于人世间的虫鸣鸟语、雨雪风霜、人声喧腾,一切可以用来具体描绘天地间生机的东西都在瞬间涌入了此方世界,而一些本该早就消弭于茫茫天地的人和事,也随之远去,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第40章 .庆功宴,也是散伙宴
祭神节结束后的第三天, 松原城天香楼。
“够了够了,五个菜还不够你们吃的吗?!”
“程泽你要不要数数我们总共几个人?六个人点五个菜,你怎么好意思请客的?”
“我我我——我可以不吃!五个人五个菜, 怎么都够了!”
“别理他,爱吃什么尽管点,他的那份灵石还在我这里,直接从里面扣就行了。”
“哈哈哈还是师兄有办法!程泽啊, 这次你也得了一万上品灵石, 请大家吃顿饭而已, 别太抠啦!”
“我明明已经让了一大半的灵石给他们两个, 为什么还要请客道歉啊!”
没有人搭理程抠门的哀嚎抗议,舟雨刷刷刷点了十只叫花鸡,又把菜单递给锦年, 锦年更是不客气, 什么鲍鱼海参燕窝鱼翅通通点上,只选贵的不选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