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的商铺食肆全都紧闭大门,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整座王都冷清得好似没有半个活人,这般情形,舟雨随意瞟了几眼便无心再看,她安静地坐在车中,一路驶入那座高倨山巅的王宫。
王宫中也是一样的冷清,只有一路沉默不语的金甲妖兵在前方引路,没有任何一个看上去像官员族老之人前来迎接新王妃,举目望去,一座座苍青色宫殿蛰伏于山间,如同凶恶的巨兽,安静等待着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时机。
进入第三重宫门后,金甲妖兵们分作两路,一路带着舟雨和一车车嫁妆前往更高处的宫殿,一路则引着文音和苏芸转向侧殿方向。
舟雨望向神色淡然的文音,欲言又止,文音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跟金甲妖兵走了。
虽然事先说好只是做个样子混进王宫,并非真的要嫁给虎大王,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文音这般丝毫没将自己放在心上的态度还是让舟雨忍不住有些难过。
但此时又不是有闲暇难过的时候,舟雨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她如今有师兄了,这个认都不愿意认她的娘亲不重要,她只要平平安安地,等见到师兄,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安慰好自己后,舟雨也跟着金甲妖兵一道,走过弯弯绕绕的山路,又乘坐狮鹫,一路来到山巅的宫殿。
安置好舟雨和她带来的嫁妆后,金甲妖兵们一言不发地离开,沉重的殿门被缓缓关上,隔绝了日光,留下舟雨一人,茫然无措地被关进只剩几盏幽暗烛火的大殿中。
大殿空旷,时不时还有阴冷的风吹过,让舟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捏紧了藏在袖中的储物袋,拿出小解握在手中,熟悉的气息缠绕于指尖,让她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轻手轻脚走进内殿,寻到床榻,将自己缩进被子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文音没有说如何去王宫地底取宝,但舟雨已经知道妖冢之事,明白其中凶险,自然不会不自量力非得跟着下去掺和,万一她遇到危险,害师兄分心来救,岂不是添乱?
所以文音最好别来找她,谁都别来找她。
怀着这样的期盼,又有小解带来的安全感,舟雨绷了一路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迷迷糊糊之中,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忽然,一阵极轻的门扉吱呀声响起。
舟雨一个激灵,迅速扯起被角将自己藏了进去,屏息静气片刻后,没听见别的动静,又小心翼翼掀开被子,露出一只眼睛快速将大殿扫视了一圈。
什么都没有。
呼,舟雨松了口气,脱力倒在床上,往旁边一滚,脚后跟忽然碰到一个温热的,不软不硬的东西。
这下可差点将她魂给吓飞了,下意识就要尖叫出声,嘴却忽然被一只大手捂住。
舟雨来不及多想,手一挥,小解刺向捂住自己的那只手。
一股力道袭上手腕,轻松捏住了舟雨的手,她正要挣扎,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舟雨,是我,别怕,别出声。”
舟雨握着小解的手脱力垂下,整个人也如劫后余生般软了下来,察觉那人还捂着自己的嘴,赶紧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身后力道卸去,舟雨赶紧将小解收进衣袖,吐出一口浊气,有些无力地埋怨道:“小黑啊,你是想吓死我吗?”
玄黎放开舟雨,直起身与她隔开一段距离,哑声道:“抱歉舟雨,我并非故意吓你……我原本便在太华山附近等你,今日忽见狐族送嫁队伍出行,怀疑是你出事,这才一路跟了过来,如今王宫中危险,趁大长老无暇管你,快跟我走吧。”
舟雨有些犹豫:“大长老她怎么了?”
玄黎默了默:“她擅闯王宫地下禁地,跟一邪修打起来了。”
舟雨还要再问,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向此处宫殿而来,玄黎神色焦急,拉起她就朝内殿疾步而去。
正想开口问一句他们这是要往哪儿跑,舟雨整个人便似踏进了一团云雾,茫茫然无所依傍,只能下意识地抓住身边人。
第109章 .来自岳父大人的嫌弃
舟雨带来的嫁妆都被安置到了侧殿, 金甲妖兵们可不是细致贴心的姑娘,将东西随意往空地上一放便没人再管,这倒是方便了藏在夹缝中的锦年和景惜时两人。
殿门被关上后, 两只纸片人便偷偷飘了下来,做贼似的顺着地毯缝隙往正殿舟雨所在的地方摸去。
吭哧吭哧摸了大半个晚上,两人总算摸进了正殿的门槛,继续往遥远的内殿赶路, 赶到半路时, 某位不速之客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 轻车熟路摸进了内殿。
锦年刚想大吼一声“哪里来的贼子”, 就被景惜时眼疾手快捂住了嘴,一把扯进桌腿下藏了起来。
紧接着寝殿中便传来舟雨跟一个陌生男人的说话声,两人听得不是特别真切, 但由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可知, 这人应该是舟雨的旧识。
锦年和景惜时两人齐齐松了口气,正要加快速度进去跟友军汇合时,殿外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跟呼喝声。
这下可将人吓得不轻,锦年拽起景惜时便朝内殿飞奔而去,好不容易赶到内殿,但却只看到舟雨和神秘男人的一点衣角。
他们凭空消失在墙上的一面水镜中。
锦年目瞪口呆, 眼看着水镜泛起波澜,又很快平息, 渐渐缩小,即将要消失在原地, 她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 身旁的景惜时却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水镜中。
眼看着景惜时也消失在水镜中,锦年吓得尖叫:“你干嘛!”, 来不及思考太多,她也跟着一头扎了进去。
*
短暂的失重感之后,舟雨摔进了砂砾中,身旁的玄黎护住了她的头脸,因此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整个人都是懵的。
抹了把糊在脸上的细沙,舟雨翻身坐起,抬头扫视了一圈,才发现狂风将黄沙卷得满天都是,除了沙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这——咳咳咳……”
一开口就被塞了满嘴的沙,她剧烈咳嗽起来,玄黎赶紧伸手帮她拍背,却被她侧身避开了。
玄黎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默不作声布下结界,暂时将风沙隔绝,这才轻声道:“我们可能是掉进王宫地下的妖冢了,你听说过妖冢吗?”
这是明知故问,但舟雨却不知道,呸呸几下吐出嘴里的沙子后,很是惊讶地抓了抓地上的沙粒,喃喃道:“这就是妖冢啊……”
见玄黎还看着自己,她认真跟玄黎解释道:“我知道,一个上古大妖留下的陵墓,里面藏了宝贝等着他的后人来取嘛。”
她不敢确定师兄他们是否也进了妖冢,但下意识觉得师兄跟小老虎潜入王宫这件事关系到虎大王生死,不该随便往外说,便没有多讲。
玄黎点点头,沉声道:“此地危险,你跟紧我,我们往前看看有没有出路。”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拉舟雨的胳膊,却再次被她避开,正要解释两句,却见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两张符箓,很是热心地分了一张过来。
舟雨笑道:“这是师兄画的避水符,贴上之后可以闭气很久,这里的沙跟水差不多,应该有用,喏,给你一张。”
玄黎笑着接过,道了声多谢,毫不犹豫贴在自己身上,果然舒服了许多。
舟雨拍了拍衣裙上的沙子,对玄黎道:“我们走吧。”
玄黎忽然道:“我之前给你的那枚通讯令牌你带在身上吗?”
舟雨想了想,此前玄黎离开浮玉岛之后,师兄便将那枚雪花形状的令牌给自己了,应该是在储物袋中,她低头翻找了半天,果然找到了:“在这儿呢,怎么了?”
玄黎伸手接过那枚雪花令牌,手印翻飞,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只见令牌亮了一下又熄灭,他将令牌重新递给舟雨:“我施了避风术在上面,你拿着,应该会好走一些了。”
风沙大得如同浓雾,前面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安全起见,不能御剑飞行,但步行的话,又总是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实在有些艰难。
舟雨伸手接过令牌,原本缠绕在她身侧的风果然停歇下来,再往前走便轻松了许多,她不禁露出笑容,毫不吝啬地夸道:“小黑你真厉害啊!怎么想到把避风术施在通讯令牌上的?太聪明了吧!”
她没注意到的是,跟如影随形的风一起消失的,还有本就微弱的灵力,灵力隔绝,一切通信令牌都用不了了。
玄黎也笑了:“这块令牌是用一种名为无波石的矿石打造的,本就十分稳固,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这般聊了两句后,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下来,但毕竟身处危险之中,也不敢多耽搁,他们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风沙渐小,更广阔的沙漠图景展现在两人眼前,这让舟雨忍不住心中打鼓:“这地方到处都长一样的,我们走了这么久也没见到除了沙子之外的其他东西,真的有出路吗?”
玄黎笑着鼓励她:“肯定有出路的,再走一段或许就能找到了。”
舟雨勉强笑笑,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师兄安好,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些,又从储物袋中拿出先前藏起来的灵犀玉符,试了几次却还是联系不上解千言。
玄黎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着,其实他也没有明确的方向,之所以带着舟雨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不过是在等此间真正的主人现身罢了,而他敢带舟雨进来,则是确认这会儿解千言分身乏术,定然没办法来搞破坏。
时间回到三天前,解千言一行人刚进入地宫时。
*
“你究竟是谁?”
这个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响起,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而青蛟大王和萧喇琥两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正努力挣扎着从沙子里起身,摇头晃脑地甩着身上的沙粒。
解千言有一瞬间被震得眼前发黑,但很快便缓了过来,他用衣袖稍微遮挡住狂暴的风沙,费力答道:“在下解千言——”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奇怪的声音略有些暴躁地打断:“你跟九尾狐是什么关系,为何你的魂魄中有九尾狐留下的印记?”
解千言震惊地看向身旁那只脑袋埋在沙里,屁股撅得老高的鸟,顿时明白了他为何撺掇自己跟舟雨结契。
这座妖冢,或许是九尾狐留下的。
“快说!不然杀了你!”
解千言暂时没功夫找阿鼎这家伙问个究竟,下意识紧张起来,悄悄吞咽了一下才答道:“在下的道侣舟雨,是九尾狐,前辈您,可认识她?”
他话音刚落,那道奇怪的声音忽然贴着后勃颈响起,尖利得差点掀飞了解千言的天灵盖:“道侣?道侣!就你小子也配?!”
被嫌弃的解千言一时无言,刚想解释两句,身旁的阿鼎正好将脑袋拔了出来,一屁股跌坐在沙地上,气喘吁吁道:“别激动呀晏曦,这是我徒弟你女婿,可不能打啊——”
话还没说完,整只鸟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最后那声惨叫拖得老长,在风中上下起伏左左右右地倒腾,显然这句话是将人得罪狠了。
解千言想要出声阻止,又觉得自己处境好不到哪儿去,再加上一时间也没能消化这短短两句话中包含的信息,很是为难地钉在原地。
反倒是一旁的青蛟大王见阿鼎被风刮跑,下意识就要去救,爪子还没离地,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按进了沙里动弹不得。
萧喇琥也是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赶紧扑过去挖青蛟大王。
解千言帮着将青蛟大王挖了出来,小心翼翼道:“这位前辈,您是,请问您可是这妖冢的主人?”
被阿鼎称为“晏曦”的神秘存在并未做声,倒是被风沙狂揍一顿的阿鼎从半空跌落下来,一身漂亮的羽毛七零八落,看上去很是凄惨,刚被解千言拎起来,他又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我,我说晏曦,你是真疯了啊?不认女婿便罢了,连我也不认得了吗?我是迦昙,梵行寺那个,当初求你镇守此地的迦昙啊!”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晏曦更暴躁了,狂风混着砂砾如刀子般削在几人身上,解千言试图运转魔气抵御,却半点用处没有,整个人被拍倒在地,风沙一阵乱拳招呼上来,直接将他们埋了。
解千言这时才明白妖冢的可怕之处,他自恃修为尚可,符术剑道皆是不凡,青蛟大王修为更是比他还高出一筹,但在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风沙时,两人几乎无力招架,很快便沉入沙海,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被砂砾层层包裹住的沉重窒息感已经消失,解千言发现自己正躺在干净整洁的床榻上。
他坐起身,懵了片刻,抬眼打量周围,发现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是清雅的卧室,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腰间,确认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的,这才松了口气,又努力回忆晕过去之前的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蓦地响起。
“你小子,修为平平,相貌一般,还是迦昙那贼秃的徒弟,也敢腆着脸娶本王的女儿?”
解千言下意识地寻找声音来处,却什么也发现,那声音又嗤笑一声,冷冷道:“哦,眼睛也不好使。”
解千言脑门上的汗都快淌到下巴了,尴尬地赔笑:“前辈您是,舟雨的父亲吗?”
“啧,还没教养,都跟本王的女儿结了神魂契了,竟然还称本王前辈。”
解千言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若不是怕直接叫岳父大人惹急了这只暴躁的九尾狐,他哪里会这么生疏地叫前辈啊!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失礼,还请您海涵。”
不知道人在哪儿,解千言只得起身下床,朝前方躬身行礼,态度端正极了。
然后他就听到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嚯,脑子也不好使,跟你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还没找到人,啧……狗秃驴,竟敢让你们结神魂契……”
解千言满心无奈地转身,这才看到床头矮几上,茶杯沿口,一只比黄豆略大些的狐狸坐在上面晃荡腿,他雪白的绒毛跟白瓷杯子几乎融为一体,能一下看见才奇了怪了。
狐狸天性就爱捣蛋爱捉弄人,这点解千言在舟雨身上也有体会,面对这位应当是岳父大人的九尾狐,他自然也不敢生气,转过身再次行礼,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岳父大人,我师父和朋友他们可还好?虎族的大王您见过吗?他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