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有人开口问道：“那医院，我们还去吗？”

第48章

　　沉默之中，徐景拍板做了决定：“去！总要看看这边是个什么情况。”

　　胡勇刚才哭嚎了一番，此时瘫坐在副驾驶座，面色发白，眼皮肿胀，双目无神。

　　何进推了推他的左臂：“胡部长，继续指路吧！”

　　胡勇这才回过神来。

　　他“哎”了一声，稍稍坐起了些，揉了把眼睛，颓丧地分辨着前方的道路。

　　将在心底憋了许久的秘密吐出后，胡勇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但也紧跟着生起了一阵浓浓的后怕。

　　虽然是情势所迫，可是，就这样暴露出医院的事，区长会不会惩罚他？

　　胡勇再次如坐针毡，他试探着开口：“那个，各位，我刚刚说的那些，你们可别急着跟我们领导对质啊！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就说是你们硬逼我说的，行吗？”

　　他笑得一脸讨好，完全没有刚才那种令人动容的真情实意：“反正，刚才真的是这位小哥拿刀逼我说的，我不说的话，那不得被他抹了脖子，是吧？”

　　崔平不高兴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刀尖离你老远呢！我有分寸！”

　　韩默抬眼看了他一下，崔平立刻住了口。

　　何进不紧不慢地开口：“可以是可以，但我们这么做，图什么呢？要是没什么好处的话，何必背上这么个名头？”

　　胡勇眼神一暗，抿唇思忖了片刻，捋了捋油腻的头发，咬牙下定了决心：“区里的物资基本上都是有主的，公家库里没多少东西，要价还贵得不得了。我虽然是后勤部的副部长，但正职不管事，全区的物资都要从我手上过。谁手里有什么东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就连我自己，也藏着不少的东西。只要你们不暴露我，那想要的物资、想知道的消息，我都能帮你们牵线。”

　　他想了想，还是不愿意放弃一丁半点的保护家人不受感染的希望，于是补充道：“对了，这平安符要是管用的话，你们再给我几个，我用柴油换，牛羊也行！”

　　前方是个十字路口，几人交换了下眼色，何进示意胡勇接着指路：“先去医院看看情况，至于其他的事，等看过以后再说。”

　　胡勇虽然心里焦急，想让几人立刻就答应自己的条件，但他心里明白，此时的主动权已经不在自己手里，所以强自按捺住了开口劝说的冲动，认真指起路来。

　　反正，无论如何，他已经比那些到现在为止还蒙在鼓里的人、以及那些没有第一时间接触到这几位京城来客的人好了很多，他已经拥有了更多的机会，不是吗？

　　医院还没有到，几人就看到前方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浓烟在车灯的照耀下，宛如一条条窜入暗夜的灰龙，如真似假，诡异非常。

　　“那是什么？”齐悦好奇地巴在车窗边看过去，开口向胡勇询问。

　　韩默想阻拦一下，急着积极表现的胡勇却立刻开口抢答道：“火葬场的烟啊，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这边没有医院，只有收容所，感染者在收容所里等死，等没气了就往火葬场一送，一了百了。所以火葬场和收容所——也就是所谓的医院——离得特别近！”

　　齐悦放在膝上的手指猛地抓紧，仿佛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诡异而刺鼻的味道。

　　胡勇还在继续讲解，他指向西北方向：“诺，那就是火葬场。”

　　话音刚落，鸣笛声忽然自四面八方响起，胡勇蓦地止住了原本想要继续开口说话的动作，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地垂下了脑袋。

　　齐悦把身子往椅背缩了缩，奇怪地看了眼胡勇圆滚滚的后脑勺——这个地方实在是有点奇怪。

　　不知过了多久，鸣笛声终于停了下来，胡勇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气氛：“瘟疫接连发生，死的人太多了，区里每晚都会鸣笛默哀，悼念逝者。”

　　齐悦被他说得心里发毛——这些人一个个地亲手送人去死，简直与刽子手无异，结果又假惺惺地订立这个规则收拢人心。这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无论是刚才的哭嚎还是此刻的默哀，胡勇看起来都无比地真情实意。可是，他讨价还价、中饱私囊的模样也格外真实啊！

　　两种模式的胡勇，简直可以无缝切换。

　　齐悦抱住了手臂，心里忍不住发毛：“疯了，这人有点不太对劲！”

　　医院到了！

　　正如胡勇所说的那样，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个破败的大型收容所。

　　齐悦刚一推开车门，就闻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忍不住“啪”地关上门，退回了车里。

　　胡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口罩：“害，我就说别来吧，这边就是这样的。得了瘟疫的人，哪个不是上吐下泻？这里那么多病人，气味怎么可能会好闻？”

　　齐悦从空间取出一瓶柠檬水，狠狠喝了半瓶，但整个人还是恹恹的，觉得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恶心。

　　徐景拧眉看了一眼满是垃圾和秽物的医院门口，这个收容所性质的医院，显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型院感区。

　　她沉声问道：“你们这么大一个区，就没有人管管这里吗？”

　　胡勇摆了摆手：“管什么呀，现在哪还有多余的人手？再说了，得了病的人都没力气干活；至于没得病的人，谁那么想不开地往这边凑呀？”

　　崔平发现了胡勇话里前后矛盾的地方：“那医疗系异能者怎么来治疗？你不是说，会有幸运儿被选中治愈吗？”

　　“治疗系异能者们不可能来这里的。”胡勇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天真”的眼神看向崔平，“瘟疫开始后，治疗系异能者就成了领导们的私人资源，他们平日里都只为领导服务。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去治疗被从医院里拉到特定地方的幸运儿。他们不会直接过来的，就算他们自己不害怕得病，领导们还怕他们带病毒回去呢！”

　　齐悦咬了咬牙，垂下眼帘，紧紧握住了拳头。

　　胡勇还在接着描述：“领导们住的地方，有一个袖珍诊室，大多数治疗系异能者都在那里工作。少数特别优秀的，干脆一家子都被领导接到了自己家里，成了领导的私人专属治疗师。”

　　崔平接着发问：“这些治疗系异能者就甘心这么被安排？他们不害怕自己的家人成为人质吗？领导们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要知道，在南城，异能者们可是很自由的，即便是韩旭东手下的保镖，也不会把家人都放在韩家内宅，而是在外围自己找了聚集地。

　　胡勇嘲讽地笑了两声：“能给什么好处？小兄弟这话问的，食物、衣服、车、空调、燃油、电，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这些从前无比寻常的东西，此时已经成了领导们手中珍贵的诱饵。

　　“那其他的异能者呢？那些攻击型的异能者们，就没有想过抢来几个治疗系专门给自己治疗吗？”

　　这次开口的是齐悦，她不明白，那些身负异能的人，为什么不找医疗系异能者组队？大家如果各取所需的话，也不至于受官方掣肘。

　　胡勇听她这么问，嗤笑了一声：“异能者？凭他是什么异能，不都得靠晶核来补充能量？没了丧尸，那些普通异能者哪来的晶核？能自保就不错了！”

　　他接着解释道：“丧尸消失之前，有几个人有大量囤积晶核的意识？大家都急着拿晶核换物资呢！反正现在晶核都在官方和领导手里，那些异能者如果听领导们的指挥，还能拿到一丁半点的晶核做报酬。要是想作乱，呵呵，那就等死吧！”

　　胡勇看向远处高高的城墙：“再说了，有洪水和异形这样大的威胁在，领导们怎么可能蠢到只把医疗系收入麾下？当然是什么类型的异能都有啊！他们还得控制着异能者，让他们好好防范外来风险呢。要不然，城墙一旦倒了，区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完蛋。”

　　这是一个分化得很严重的安全区，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早就被划出了深深的沟壑。

　　随着瘟疫一波接一波地到来，异能者之间也被分割成了不同的派别：等级的差异、能力的大小、类型的不同、派系的划分，无一不影响着异能者们的待遇。

　　他们就这样被待遇分化成了不同的群体，仰仗上层领导者给出的晶核和物资存活，几乎不再拥有那种顽强的、野蛮的、热烈的、团结一致的蓬勃力量。

　　他们还没有揭竿而起，就仿佛已经输了。

　　齐悦想到刚下直升机时看到的那几个面黄肌瘦但凶神恶煞的异能者，此时忽然觉得他们无比地脆弱——像一把易折的钢刀，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而刚才似乎还对异能者们颇为顾忌和害怕的胡勇，一旦脱离了那个环境，就变得大为不同。

　　此时此刻，胡勇在车上谈起那些异能者，语气无比地轻蔑，好像那些异能者只是领导们一伸手就能碾碎的蚂蚁，是毫无威胁的软弱寄生者。

　　他自己明明根本没有一丝半点可以与异能者们抗衡的力量，却能够凭借着他所处的结构，凭借着他身后的那个群体，轻蔑地评价那些异能者，高高地凌驾于他们之上。

　　齐悦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胡勇油腻的头发和肥腻的面容。

　　而胡勇也终于停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那各位看，这医院还要参观吗？”

　　他的语气中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种自得，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们受不了这里的。

　　齐悦他们没有再下车。

　　没有可用的人手，他们什么都干不了。

　　即便严莉在这里，也没有办法给这么大范围的院感区清洁和消毒。

　　仅凭徐景和吴业两个人，根本救不了几个患者。

　　汽车沿着来路开了回去，人人脸上都一片凝重，西北五号安全区的情况，比他们此前设想的要严重得多。

　　齐悦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下如何是好呢？

第49章

　　一个问题摆在众人面前——要不要管这些在这所谓的医院中等死的人？

　　如果要管的话，要怎么管呢？

　　徐景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地靠在椅背的头枕上。

　　胡勇此刻倒是有些洋洋得意：“各位，那我们现在去交接物资？”

　　吴业白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开口：“交接物资？交接到你们谁的口袋里中饱私囊？我们帮人送货，得拿回执跟换好的货回去！”

　　胡勇搓了搓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柱状的罐子，摇了摇，发出咚咚的响声：“没问题，咱干的就是管后勤的事，公章随时都带在身上！”

　　他拿出了韩默之前递给异能者的那份文件，展了展在兜里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纸，眯眼看了一遍，开口道：“京城在这文件里提出的交换条件，我全都同意，再在这个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三十，行不行？”

　　京城送来的物资里有药品、医疗器械、空调、压缩饼干、成品布等等，对此时的西北五号安全区而言，这些都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胡勇有自信，这些东西入手后，他很快就能以两倍甚至三倍的价格脱手。那些人高价买过去，还要感谢他搞来了物资呢！

　　想到这，胡勇想要做成这单生意的愿望更热切了，他贼兮兮地撞了撞何进的胳膊：“这上浮的百分之三十，要不要写到回执里、写多少到回执里，都由您几位说了算，怎么样？”

　　好家伙，这还整回扣？做得挺熟练的哇！

　　齐悦按捺住心底的冷笑，开玩笑似的问道：“看胡部长的样子，怕是没少做这种事吧？”

　　胡勇瞅了齐悦一眼，不由起了些在小姑娘跟前卖弄的心思：“嘿嘿，不瞒各位，区区不才，在天灾来之前，管的就是招商引资这一块。嘿嘿，肥差！”

　　“我看你倒是挺肥的！和那些面黄肌瘦的异能者一比，明晃晃地一个贪官！”齐悦心下吐槽，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她继续套话：“这样的肥差，一定有不少人眼红吧？胡部长倒是好本事，连环天灾也挡不住您的发财路，不知道您是烧的哪炷香哪？”

　　胡勇立马明白她是在打探情况，却半点都不介意地答道：“害，我们安全区的区长，也就是这一带以前的一把手，是我的老领导。当初我入职培训刚结束，就被安排到老领导跟前当秘书。后来我出去外放，调回来后就成了老领导的下属。再后来又取了他的远房侄女，这不就更亲近了吗？”

　　他将油腻的头发往后抚了抚：“不过啊，各位也不必想着越过我去找我们区长。区长年纪大了，现在这种时候，他最看重的就是修身养性、调理身体，毕竟是跟阎王比命长嘛！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有我们这些人替他办。”

　　胡勇看了眼何进，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圈韩默等人，心下思忖着：“这群人艺高人胆大，想一出是一出的，差点就进了医院，他们不会去闯区长家吧？”

　　想到这，他紧接着找补道：“我们区长的新宅子是异能者专门建造的，坚固得不得了。里面还养着不少攻击系异能者，等闲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

　　齐悦点了点头：“看不出来，胡部长还是天子近臣哪！”

　　胡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上倒是敷衍地自谦：“哪里，哪里！”

　　齐悦扯出一个笑，感觉今日份的社交欲望已经用完了，干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韩默握住她的手，接过了社交任务：“先前已经拿出了五箱药品和防疫物资，胡部长看看还需要什么，我们再取五箱给你。”

　　他与胡勇在后视镜中对视：“按照百分之一百四十的额度兑换，兑换物资全部在清单上列出来，你今天先把第一批物资和盖好章的清单准备好。至于下一批，等过几天再说。”

　　要想让胡勇帮忙办事，自然要给他些好处，所以要先跟他换十箱物资。但是不能事事都按他说的来，于是，韩默把他说的上浮百分之三十变成了四十。再者，为免胡勇过河拆桥，只能给他少量的物资，至于剩下的，就当是吊着毛驴的胡萝卜。为了这根胡萝卜，胡勇自然会好好配合，再帮他们解决掉其他心怀不轨的人。

　　胡勇没有讨价还价，毕竟，即使是百分之一百四的兑换比例，对他而言也还是能从中赚上不少的。而且京城要的是石油和瓜果，这些东西在西北五号安全区并不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