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山神的韩旭东激动得面色通红,他走到祭坛前面,看着那三尊变了模样的神像,伸出手想摸上一摸,最终还是怕冒犯了神灵,所以只是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拜。
秦燕一家也在华山山神的神像前拜了拜,然后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他们在家里的牌位前也准备了一份祭品,现在得回去续香,以免华山山神因为高香燃尽而不能受够六个小时的香火。
可能是山神之间互相传递了消息的缘故,这一次,祭品的吸收比齐悦召唤北一山神时帝江与西王母的吸收速度快得多,祭坛前那一大片的祭品很快就被吸收了。
齐悦眼睁睁看着祭品一片接一片地凭空消失,神像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变了模样。
许许多多的精美神像中,有一个仍旧是泥胎塑像,展现着一种十分醒目的朴素。
齐悦看了看,这个没有动静的塑像是南二山神——那个长着龙身鸟头、初次见面就因神眷而对她动手的上神狂热粉丝。
她摸了摸曾经被祂掐过的脖子,心里思忖道:“这位山神不会还在因为上神偏心人类而迁怒于我吧?讲真,别说祂不想收了,如果不是要在召唤完所有山海神灵后请大家一起对付外魔的话,我都不想给掐过我的山神送祭品好吧。”
“不过,就少一位山神,应该也不要紧吧?”齐悦这么想着,看向唯二还没有被收走的属于南二山神的祭品,走近了几步,想要拿回那盘精米。
没想到她刚刚伸手碰到盘子,那盘精米就和土里埋着的玉璧一道消失不见。
齐悦甩了甩刚才仿佛被电到的手,看向祭坛上变得异常精美的南二山神,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暗自吐槽了几句祂的奇葩行为。
韩默看着齐悦想要吐槽却又怕被南二山神听到的样子,觉得好笑又可爱,拉着她的手离开了祭坛:“好啦,不管这里了,等过半个小时左右,会有速度系和火系异能者过来续香的,我们去看看指挥部准备了什么吃的。”
为了今天的盛会,指挥部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仅给齐悦送去了好些物资,还在大街小巷摆开了流水席。
在三位山神答应了齐悦的请求后,南城安全区的变异动物们瞬间不翼而飞。
齐悦猜测,祂们可能将变异动物关在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中。
持续了不少日子的变异鸟鸣终于消失,整个城市恢复了一种清净而祥和的气氛。
早已收到通知的居民们一家接一家地出门,工作人员推出了不少流动餐车,又在街道和广场上摆放了不少桌椅。
餐车里有一个大锅,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里面煮着指挥部在变异动物刚刚出现时杀掉的家禽家畜的肉,还有从种植基地抢收来的各类蔬菜,甚至还有豆腐、豆皮、腐竹、土豆粉、红薯粉等因为制作麻烦而很少在天灾后看到的食物。
居民们排队领到了热乎乎香喷喷的饭食,呼朋引伴地吃过后,边笑边聊地走向广场。
空旷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高高的舞台,后台之中,表演人员正在有序候场。
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去年除夕的天灾不曾出现是的,宛如一场易碎的梦,还没有完全开始,便已令人沉醉,简直美好得令人恍惚。
指挥部出品的节目单张贴在广场旁,小孩子一窝蜂似的凑过去,一个孩子惊喜地喊道:“爸爸!有电影哎!表演完节目会放电影哦!”
到处都是一副欢声笑语的模样,在这种情境下,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的陈雅婷,不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第80章
那日争执过后,宋清假称自己听到了陈雅婷与陈启的密谋,向陈雅婷隐瞒了齐悦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的事实,然后执意要来了陈雅婷秘密携带的子弹,又要求陈雅婷当着她的面,用异能将那尊塑像里的枪支零件融化。
陈雅婷拗不过宋清,只好由着她安排,但打那以后,她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蔫蔫的,既无力仇恨齐悦,又懒得组装电台来推进她的“情报工作”。
那一天,陈雅婷告诉宋清:“就算不为了以后,我也有我的恩情要还。”
可宋清却反问道:“为了报恩,您情愿死吗?”
死?陈雅婷从来没有想过死。
作为一个弃妇的女儿,命运仿佛从未厚待于她,却也从来没有磋磨过她。
她从来不曾在陈父或宋越那里受到偏爱,但陈启确实待她不薄。天灾之前,她的生活也是数一数二地优渥。
这样子活了四十年的她,怎么会想死呢?
纵使活着并不如何愉快,可若是死了,她如今拥有的这些,岂不就都要失去了吗?
陈雅婷相信死而有知,她认为活着未必好,但死后却可能会面临未知的险境。
她当时这样回答宋清:“我不会死,你叔爷爷不会让我们死的。”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而讥诮的冷笑:“叔爷爷他奈何得了齐小姐吗?您真的清楚您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雅婷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当日在潘厅长的办公室里,她凭着一时的激愤对齐悦出手。
可是在那之后,在听了越来越多关于齐悦的事迹后,陈雅婷不得不承认,她是恐惧齐悦的。
“作为一个女人,齐悦竟然拥有那样不凡的力量,可我呢?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不可以?”陈雅婷这样想着,看向自己的手掌。
她终于面对一个事实:“原来我还嫉妒她。”
对陈雅婷而言,仇恨会渐渐消散,可不甘和嫉妒会如同轻雾一般缠绕着她的心,时不时地提醒她一下,让她无法以平常心看待齐悦。
她就这样陷入了对自己的重新认识中,待在房间里,与世隔绝,终日默默。
直到今天,宋清硬拉着她出门。
她已经在房间里待了许多天,周身带着种不见天日的晦暗。
山神们果然十分靠谱,大街小巷里的变异动物竟然真的统统消失不见,被约束了许久的孩子们游走着,欢呼着,跳跃着。
天灾之后,陈雅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还有这样多的孩子。
她不由想到,宋清小时候也是这样地活泼开朗,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孩子。
陈雅婷曾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受尽了来自母亲的指责和迁怒。
她拼命学习,靠着一张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站在了陈父面前,逃离了自己的母亲。
在与过去诀别的时候,她曾暗暗立誓,说自己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母亲,可是为什么宋清还是长成了如今这副敏感纤弱的样子呢?
岁月像一个轮回,陈雅婷终于将自己曾经经受的痛苦施加到了女儿身上。
她是如此地渴望温暖,渴望家,也无比确信自己对女儿的爱,可是,她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宋清——各种意义上的保护。
“我真没用。”陈雅婷难得地生出了些厌世的情绪,“我不是个好母亲。”
她又想到了处理枪支的那天,宋清站在桌边,在昏暗的烛光中发出冰冷的质问:“妈妈,您知道海蛸吗?海蛸幼体出生后,只会经历几小时的自由生活。在这几个小时里,还拥有脑子和脊髓的海鞘会在海里找啊找,寻觅一个可以依附的物体,然后用身体前端的附着突起黏着在这个东西上,开始变态。在这个过程中,海鞘幼体的脊索和尾肌会逐渐萎缩,被吸收,然后消失。它的神经管和感觉器官也会退化,成为一个残存的神经节。它耗竭了自己的大脑,从此以后,将一直依附在它为自己找到的新家上,靠过滤海水为生。”
宋清直直地看向陈雅婷:“它再也不需要大脑了,从此以后,它会被看作一株植物,菟丝子一样的植物。”
“它再也不需要大脑了。”烛光摇曳着,陈雅婷看不太清宋清的表情,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的女儿将她比作一只海蛸,认为她在嫁给宋越的那一刻就自愿放弃了自己的脑子,认为她宁愿耗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变幻出菟丝花攀附的触手。
“是这样吗?”陈雅婷在心里问自己。
这是她最终对宋清做出让步的根本原因,女儿是母亲最激烈的批判者,宋清打碎了她。
可事实上,作为一个女儿,宋清还是陈雅婷最狂热的拥护者,她确实会因陈雅婷的某些行为而失望气愤,但她并不真的怨恨自己的母亲,她爱她。
她打碎她,是为了重塑,可陈雅婷却陷入了虚无、迷茫和无措。
宋清去餐车取食物了,陈雅婷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听着周遭的欢声笑语,整个人陷入了一阵茫然。
她既厌恶这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又厌恶没有对这个世界做出过丝毫贡献的宛如寄生虫一般的自己。
她朝着祭坛走去,那里袅袅的青烟令她感到沉醉,那一排形状各异的神像也令她觉得惊奇。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灵?”
“既然如此,祂们为什么不能救救我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为什么祂们就连这样普通的愿望也不能帮我实现?”
南二山神讥诮的脸庞映入陈雅婷的眼帘,但向来色厉内荏的她,并不敢真的向横眉冷对的山神回以同样的冷眼——尽管那只是一个神像。
宋清跑了过来,挽着陈雅婷的手往桌椅处走去:“妈妈,你怎么来这里了?这是齐小姐布置的祭坛,不让人乱碰的,啊?”
陈雅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也接到了南城指挥部的通知,即便是为了自己能享受今夜这短暂的安宁,她也不会破坏祭坛的。更何况,难道她竟会蠢到不怕神罚吗?
路上摆着很多桌椅,由于韩家老宅收容的居民太多,所以宅内就有指挥部布置的餐车和用餐点。
陈雅婷被宋清拉到一个桌子旁,桌上放着两大碗热腾腾的水煮菜,最上面还有切成两半的鸡蛋和摆放整齐的排骨,颇有些秀色可餐的模样。
宋清从书包里取出一罐层层包裹的辣酱,拧开后用勺子加进陈雅婷的碗里。
她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妈妈,看我给你把它变成麻辣烫!”
陈雅婷侧了侧头,觉得这麻辣烫的热气熏得自己想哭。
她想:“如果时间真的能停在这一刻,那也挺好的,就这样吧。”
但时光究竟不可能停驻,她们吃完饭后,去广场看了晚会,又看了场老式幕布电影,然后便在午夜即将到来、山神即将回归山海界之时,在指挥部的催促中回家。
“怀瑾握瑜”的齐悦并不担心变异动物的伤害,她握着韩默的手,在广场多留了一会。
居民渐渐离开了,只留下还没有收拾干净的现场,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刚刚进行过一场盛会。
“肴核既尽,杯盘狼籍。”齐悦在工作人员收拾碗盘时发出的碰撞声中想到了这句话。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终究都只是一时的短暂欢愉。
在严莉的帮助下,广场很快被清理干净。
如此这般的一尘不染,更显得先前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
齐悦没有喝酒,却感觉自己早已在周遭的氛围中“喝醉”,整个人飘飘然的,有些恍惚,有些迷醉,还有些忧伤。
洗漱过后,齐悦坐在床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年初第一次过来时,这个房间清冷得宛如一个机器人的居所。
大半年过去了,虽然齐悦和韩默并不常在这里居住,可是房间还是发生了不少的变化——衣架上属于齐悦的衣服,桌子上摆着的《山海经校注》,零零散散的护肤品,不再是黑白灰的床品,还有门边卧着的九尾狐嘤嘤,都昭示着女主人的存在。
去年除夕,齐悦为丧尸出现后自己的命运感到无比担忧,她不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本领在天灾中生存,所以冒险向韩默发出了求助请求。
那时的她不会想到,仅仅是几天之后,自己就会成为手握《图鉴》、身负救世生机的神眷之人。
时间在齐悦的思绪中流淌着。
六个小时过去了,山神们离开了人间界,阳台外重新响起了变异动物的叫声与变异鸟啄击阳台玻璃的铮铮声。
韩默在阳台外布置了一道结界,使变异鸟不能直接接触玻璃发出响声。
他为齐悦拉了拉被子:“快睡吧,我去把祭坛上的神像收回来。”
齐悦确实不想再动了,她见韩默不肯带上瑾,就让九尾狐跟着他一道出门。
变异动物们在山神走后卷土重来,在道路上横行无忌,左冲右撞。
此时仍旧待在外面的人,都是颇有战斗力的异能者,变异动物打不过他们,索性内部厮杀了起来,疯狂地掠夺同类的晶核。
韩默打着手电,将祭坛上的神像和香炉统统收进了空间,然后招呼着不知为何有些焦躁的九尾狐原路返回。
手电筒在夜色中发出昏暗的光圈,九尾狐左右张望,时不时发出几声嘤嘤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