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偷偷哭，但不能在别人面前哭，因为这对于看到她哭的人来说，也是一种负担，而她不想给别人带来负担，毕竟本来就不是对方的错，是她自己，还不够强大。

　　“林芙？”克莱德看到她红红的眼睛，委屈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下，瞬间揪了起来。

　　林芙虽然不擅长攀岩，但她更不想再在克莱德面前丢脸了，她的视线模糊，更加小心地从上面爬了下来，站在平坦的岩石面上。

　　即便如此，下来的时候，她不小心踩空了一块石头，小腿内侧还是被粗糙的岩石擦伤了。

　　林芙摇晃着站好，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将裙摆盖住了自己的伤处。相比擦伤的疼痛，她的心更疼，喉咙跟火烧一样，但她不想让克莱德知道，她连爬个岩石都会受伤。

　　克莱德从上面往下看，只看到林芙低着脑袋，装作没事的样子，整理自己的衣裙。

　　“老师，我没事。”林芙努力地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才仰起头，跟克莱德摆了摆手。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克莱德从岩石上直接跳了下来，轻盈落地，和林芙相隔着不远的距离。

　　在他靠近的时候，林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心情很差，腿上的擦伤疼痛来得迟缓，却又是一阵阵的，像是钝刀子割肉。

　　“为什么难过？”克莱德看到她后退半步的动作，他不再靠近她，止步于此。

　　海浪一记记地拍打在岩石上，海水漫过林芙的鞋面，又缓缓退去。

　　林芙吸了吸鼻子，说：“我没有做好我该做的。让老师失望了。”

　　“什么是你该做的？”克莱德又问。

　　林芙咬着唇，没有说话，她不敢直视那双墨绿的眼睛，低下头。

　　老师是要责备她吗？

　　“如果你是说，在教学的时候，我因为错误估计了学生的能力，而让她陷入昏迷。我想，应当是‘我没有做好我该做的’。作为老师，我失职了。”克莱德的声音又近了一些，林芙低头甚至能看到他的棕色皮鞋的鞋面。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我……天生就会魔法。在我六岁之前，我以为全世界的人类都是这样。”克莱德看着眼前低着脑袋认错的女孩，抬起手，揉了揉她半干的长发。

　　又是一个随手释放的魔法，光点从林芙的头顶撒下，林芙湿透了的衣裙瞬间就变得干燥无比，连头发也变得蓬松起来。

　　“你也没有让我失望。我一直觉得，你是可以的。”克莱德说。

　　林芙看向克莱德，他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就像是她梦里见到的那样。

　　“……谢谢老师。”林芙又低头，默默移开了视线。

　　克莱德从她的声音听出她的情绪好些了，松了一口气。

　　林芙揉了揉眼睛，把眼睛里的那点湿润拭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还颇不好意思的，瞧了一眼克莱德，半自嘲地说：“一点点小事就哭鼻子，真脆弱。如果我可以更坚强一点就好了。”

　　她在释放一个信号，说明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不用为此觉得抱歉，她也不会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

　　“并不用因为人类的脆弱感到羞愧，人类普遍脆弱。捷森院长也因为他的胡子被烧坏了哭过，他……他哭得要惊天动地得多。”克莱德第一次感觉到人类的情绪竟然如此反常，还是因为那天捷森院长哭着跑来问他会不会配生长药水。

　　提起捷森院长最宝贵的胡子，林芙似乎能够想象院长胡子被烧坏后他有多崩溃了，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克莱德看到她的笑容，原先被紧紧揪起的心脏才好不容易松开，回归了原位。

　　这样奇怪的情绪，克莱德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海风吹来，克莱德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克莱德的语气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林芙低头看了一眼，血顺着她的小腿流了下来。

　　她想起刚刚老师说，不用因为人类的脆弱感到羞愧，这才大大方方地拉起裙摆，查看自己的伤势。

　　血色染红了她白皙纤细的小腿，那抹红看在克莱德的眼中尤其刺眼。

　　“没事，一点点小伤。”林芙现在已经不觉得有多疼了，她正要伸手去碰腿上的伤口，就被人握住了手腕，制住她冒失的动作。

　　克莱德在她的面前单膝跪地，轻握住她的脚腕。如他想象那般，她的脚腕还不足他一握。

　　“老师？”林芙询问地看向克莱德。

　　克莱德给她的伤快速施了个治疗术。

　　林芙感觉自己的伤口痒痒的，再去看的时候，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没想到克莱德教授连治疗术都如此精通！

　　克莱德站起身，将刚刚握过她脚腕的右手背到身后，才垂着眼帘说：“失礼了。”

　　他的右手圈握成拳，仿佛掌心还残存着她的体温。

　　“啊……没有没有，谢谢老师为我治疗！”林芙完全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只是直白地盯着克莱德，望见他的眼睛，才忽然想起克莱德这双墨绿色的眼睛和她在梦里梦见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之后，又同时移开了视线。

　　林芙红着脸，心想，他只是帮学生治疗伤口而已，而自己竟然把老师幻想成了自己的梦中情人！真是对老师的大不敬！

　　克莱德红着耳朵尖，心想，她只是把他当老师，而他竟然在某一瞬间……并不想只当她的老师了。

　　一定是错觉。嗯。一定是。

第19章

　　都怪海妖的歌声。林芙现在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她不能，至少不应该，对自己的老师抱有那样的幻想。

　　林芙背对着克莱德，来到岩石边，想要避开他，让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平静下来。

　　克莱德见她又走到了岩石边，低头看着翻涌的波涛，以为她是想要寻找她掉落的魔杖。

　　“你是在找你的魔杖吗？”

　　林芙身后传来熟悉低沉的男声，即便海浪声再大，她也无法假装听不见，反而还因为某种原因，在他出声的瞬间，她的耳朵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信号，动了一下，竖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努力捕捉他的声音。

　　她可以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却不能关上耳朵不去听他。

　　“……嗯。”林芙随口应答。

　　好像除了这个借口，也没有别的借口了。

　　克莱德走到她的身旁，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只隔了半个身位，不远不近。

　　他瞧了她一眼，她眉宇间似乎结着一点郁色。因为丢失魔杖，所以不开心吗？他猜测。

　　“你的魔杖是用什么做的？”克莱德问。

　　说话的时候如果不看着对方，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林芙抬起头，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跳，在对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时，她的心脏又一次因为起伏过大，不禁生出想要逃离的想法。

　　“光明天使的羽毛和逢春木，用曾经被圣子祝福过的春露进行制作，从我六岁那年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了。”想到自己丢失的魔杖，林芙的心情被冲淡了一些，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

　　光明天使的羽毛非常稀有，它自带魔力，所以即便林芙没有注入魔法能量，她也可以使用这根魔杖画出魔法阵。逢春木拥有木元素和水元素的属性，让主人可以静下心来使用魔法，常常带在身边，还能够增加春神对魔杖主人的好感度，简单点来说，就是春天的时候，运气会更好一些。

　　克莱德听到她说光明天使和圣子祝福，原本已经凝好了寻物魔法的手往中间一握，某根在海里漂浮的魔杖瞬间折断，消散于深海里。

　　“嗯……这里已经很靠近幽冥海域了，贸然寻找魔杖的话，可能会遇到危险。”克莱德面不改色地说。

　　林芙抬头望向看不到边的大海，夜已经很深了，月亮都偷偷藏进了云里，翻涌的海浪一次次拍打在她脚底的岩石上，溅起的水花又一次沾湿了她的裙摆，好像要将她的人也一起卷入深海。

　　这本该是危险重重的海域，但是因为身边的人，她并不畏惧。

　　“如果找不到的话，就算了。”林芙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这样大的一片海域，而且还暗藏着这么多危险，不可能找得到的。

　　克莱德见她打消了念头，从岩石边走回来，找了一块平坦不会被水花溅到的地方，双手按着裙子，屈着膝盖，背靠大岩石坐下。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坐下后，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眼角红红的。

　　“教授，过来休息一下吧。晚上黑暗生物的活跃度比白天要高，等天亮之后，我们再出发赶上他们，这样危险性不会太高。”林芙实在太累了，今天一整天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一个极点，抛下那些烦心的事情，她合上眼睛就能睡着。

　　克莱德看她耷拉着眼皮，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还慢悠悠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走到她的面前蹲下，问：“在这里休息？”

　　海风吹来，林芙打了个寒颤，让她摇摇欲睡的精神一下子又绷紧了。

　　她强打精神，瞪圆了眼睛望着四周，有点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逗得克莱德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远处有个无人岛，我带你去岛上休息一晚？”克莱德问。

　　林芙一下子就站起来，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不早说？

　　克莱德承认，他刚刚把她带到这块岩石上，还不给她施法弄干衣服，让她吹冷风，确实是存了一点报复她的小心思，谁让她这样大胆，竟然敢……

　　“那我们赶紧去吧。”林芙望着克莱德，对他眨了眨眼睛，此时她眨眼睛的频率都比平时慢了一些，显然困到了极点。

　　克莱德背对着她蹲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上来。”

　　林芙意识到教授要背她，一下子红了脸颊，啊这……不、不太好吧？

　　如果是在她没有做那个奇奇怪怪的梦之前，林芙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她现在丢失了魔杖，不可能自己使用浮空术，那只能靠教授了，但现在不同，人一旦有了别的心思，所有寻常的举动都会变得微妙暧昧起来。

　　“怎么了？”克莱德侧着脸，垂下眼眸，往身侧望了一眼，神色自然的样子。

　　林芙心想，教授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更像是心里有鬼，那不行！

　　“没什么，就是……我有点重。”林芙双手搭在克莱德的肩膀上，将自己的重量交给他。

　　克莱德双手绕过她的膝弯，站直了身子，发现她其实不像她说的那样，而且恰好相反，她很轻。

　　身子突然腾空，林芙的心脏随着升起来动作像是被人高高抛起，原本困乏的她一下子又变得精神了起来。

　　她双手搭在教授的肩膀上，能够感觉到他肌肉的紧实，背部的力量，西装之下还有一件白色的衬衫，林芙的长发被风吹过，落在了他后领和脖颈之间，挠得克莱德有点痒。

　　林芙连忙拨开自己的头发，想要把长发束起，动作太大，又怕掉下去，只能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搭在教授肩膀上，小声地道歉：“不好意思，头发太长了。”

　　她的声音这样近，克莱德感觉到自己周身都是她的气息。

　　“没关系。”克莱德见过她把头发盘起来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跟谁说话都很端着，好像低头就会有损他们诺德家族的颜面，不过遇到她敬重的人，又像个小孩子般纯真。

　　而当她放下长发的时候，长卷发随意地散落在双肩和身后，衬得她像个精致的人偶，但那样的物件自然比不得有灵魂的她。

　　她的美丽，源自她的灵魂和智慧。

　　克莱德确定身后的人已经扶稳后，这才释放了个浮空术，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海风湿湿的，卷着淡淡的冷香吹来。

　　林芙松开了拢着长发的手，任由海风将她的头发往后吹去，她能感觉到背着她的人不会让她掉下去，这样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