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绾,你过来。”某人咬牙。
“叫我做什么?我可不欠你的哪。”
少女明亮的眼眸眨动,花蝴蝶一样躲到了安静端坐的男子身后,像个耀武扬威的小混蛋,开口便恶人先告状。
“君遥哥哥,他欺负我!”
“我欺负你?你说清楚,谁欺负谁?”
“是你先踩了我的裙子!”
两人剑拔弩张,互相瞪着眼,场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好笑。
沈君遥掩唇咳了一声:“绵绵,你还是接着说吧。”
“哦。”少女乖乖地应了声,冲某人翻了个白眼之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调。
“只可惜树大招风,十年之前护送薛府的马车在上香的途中遇到了邪祟,薛氏夫妇当场身亡,薛家的大小姐更是不知所踪。只剩不及弱冠的独子薛珩以及被救上马车的奄奄一息的女孩儿,也就是方才晕倒的病秧子小姐薛宝珠,自此之后,整个薛府都笼罩了一层阴霾……”
她压低声音,自带恐怖气氛。
沈君遥听罢沉吟:“也就是说,薛二小姐其实并非薛氏夫妇亲女?”
“不错,当时薛宝珠被邪祟冲撞,失去了记忆,不知家在何处,也无人认领,只好收留在薛府,后来久而久之,就成了薛府的二小姐,可她单单听到薛灵儿的名字就吓得晕了过去,这就有些奇怪了。”
“薛二小姐体弱多病,一时激动晕厥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在薛公子体内作祟的邪物至今还不知是何来由。”
冷楚音拨拢眼皮,寡淡开口,吐了几个字:“事情未明,我们先行调查。”
*
“不……不要过来!我不是!我不是!”暖香阁的纱帐里传来惊慌的呓语,烛火轻颤,将汗湿的小脸照得惨白。
薛宝珠眉头紧紧拧着,手里揪紧了柔软的衾被,先是咬唇急喘,又忽然抽筋似的扑腾一下,仿佛坠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珠帘外看守的妇人见状立马走过来,被榻上浑身湿透的人吓了一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刘妈妈晃着薛宝珠瘦削的肩膀,很是焦急地唤人,生怕她被梦魇困住,出不来。
好在,没多久那双湿淋淋的眸子便睁开了:“刘妈妈,是你?”
她怔怔着,好似没有完全回神,一头云鬓散落,像柔软的绸缎,可一双眼睛却红肿得像个兔子。
刘妈妈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像对待襁褓中的婴孩一样,粗哑的声腔放得极为轻柔:“是老奴,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
“嗯,”薛宝珠喘息着,惊魂未定地望着头顶,“我梦到一只恶鬼,变作薛灵儿的模样来找我索命。”
薛府的大小姐薛灵儿,失踪近十年,是货真价实的薛府嫡女。
自从在神女祠的那次祸乱中失踪后,就再也找不到踪迹,如今十年过去,竟然是出现在二小姐的噩梦中。
也难怪她被吓得魂不附体。
刘妈妈安慰:“小姐别怕,您身戴佛珠受上天庇护,乃邪魔不侵之体,一般的邪物不敢害您。”
“什么庇护,刘妈妈,你别骗我了……”薛宝珠哽咽着,竟是难以自制,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连阿兄都不认我了,在薛府这几年,多少人暗地里说我鸠占鹊巢,说我是占了薛灵儿的身份,可他们怎知这是我想要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死在神祠里……”
敏感脆弱的薛二小姐伤心落泪,让人心也跟着哆嗦。
“小姐怎可生出这种心思!您可是、您可是神主赐给我们的呐!”
*
“啪”的一声,清脆的落子音从吱呀摇晃的窗子里传出。
头顶蓬勃的月亮高悬,皎洁月色银纱般洒落。
少女将宽松的袖子往上撸了把,露出白净细嫩的手臂,捏着一颗色泽柔亮的白子毫不犹豫落下后,托腮望向对面坐姿笔直的少年:“好啦,该你了。”
谢妄抿唇,盯着眼花缭乱的棋盘,落子的手迟迟未动。
绵绵百无聊赖地催促:“你想好下哪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
“用不着。”谢妄冷冷回绝,幽深的瞳仁深敛,接着垂腕落子。
只可惜黑子刚落,少女便“啪”的一声断了他的路,再一看,当中的几颗黑子已经被她狡猾地包圆了。
谢妄的眼神顿时变得阴沉,活了这些年,从没有人敢在棋盘上让他输得这么惨。
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凝固,绵绵低下声音嘟囔道:“我方才问过你了,是你不让我帮忙的……要不,我们再来一局吧?可能你太长时间没玩了,手生也说不定哪。”
谢妄仰头,撂下狠话:“我会赢你。”
窗外天色黯淡,几星灯火荧荧亮起。
没过多久,黑子再次被杀得片甲不留。
谢妄的脸彻底黑了,绵绵则面露尴尬,仰着绒绒的小脸嘟囔道:“你不是说你会下棋的吗?怎么技术这么烂?”
谢妄咬牙:“你不过是仗着有点小聪明,赢了又如何。”
他冷漠的眼梢吊起,活脱脱的一尊嗜血杀神,饶是输了,也端得气势逼人。
可绵绵却是个没心没肺的。
她托着粉嫩的少女腮,没有城府的圆眼睛眨动忽闪着,似汪了一泓澄澈的湖水,连声音也很是懒洋洋:“原来我还有点小聪明哪,他们都说我是个草包来着。”
她还知道自己是个草包?
谢妄哼了声:“虞小姐对自己倒是挺满意。”
讥诮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讽刺。
换了平日,这话早就把火星子给点着了,指不定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可绵绵已经决定要跟他好好相处了,而且,如今男女主为了追查邪祟之事焦头烂额,唯一能陪她解闷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画皮妖了。
于是她大度地过滤了讨人厌的话,接着捏起手心里的白子唱起了长篇大论。
“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但人无完人,就像这枚棋子,再怎么莹白剔透,也是有瑕疵的。你老盯着我的短处看,自然是哪哪都不顺眼,为什么就不换个角度看呢?难道在你眼里,我连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都没有吗?”
少女懵懂发问,眼里隐隐有火光跳动,软萌的眼神溢出期待的神采。
因为身子前倾,白腻的颈子拉出漂亮柔软的弧度,碎发垂落脸畔,透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纯洁。
这样的虞绵绵,像是刚破壳不久的呆毛雀,浑身的刺收起来,只管娇嗔地袒露肚皮来讨人的欢心。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柔软的发顶。
只是……对她心生怜爱?
谢妄猛然惊颤地蜷缩指节,像是被过于荒唐的念头给烫到了,不得不用力捏着指节转移视线。
他冷薄的嘴唇抿紧,眼里闪过冰冷之色:“你这般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还用得着问我?”
他说完站起来,却被少女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你去哪!”
谢妄冷哼:“深更半夜,自然是回去睡觉。”
“不行,说好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的,你想说话不算话吗?”
她拽着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似的,胳膊也贴了上来。
隐秘的脂粉香一下子飘到鼻尖,让人莫名胸口乱了几分。
谢妄扭头甩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只好转动冷白的下颌看着她:“知道了,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绵绵弯着眼睛,接着一本正经说起了正事:“我总觉得这府里不对劲,尤其是那位薛二小姐,身上的疑云太多了,我想,我们该想个办法去监视她。”
*
“啾啾,嘶咕——”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纯金打造的鸟笼散发奕奕金光,通身雪白的鹦鹉正蔫蔫儿地趴在那里。
那双漆黑的眼珠儿冷冷看着外面,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沉闷的叫声。
窗内人影攒动,窗外的虞绵绵则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台边,露出半个脑袋紧张地往里瞧。
她绒绒的脸颊透出点点红晕,蜜粉色镶金丝的留仙裙包裹着小巧玲珑的身子。半月形的细裥裁得犹如花浪,散在腿边,风流俗气又惹眼,满目的春色都叫她给比下去啦。
只是……
“你确定要这么做?”
披着少年皮囊的魔物冷冷盯着她。
他被少女扯着胳膊,只能憋屈地矮着身子,蹲在杂草丛生的窗台下面,衣摆上沾了不少草屑不说,腿还有些麻。
没一会儿便开始不耐烦了。
少女却是不管他死活,压低了声音警告他:“嘘,小点声,小心别惊动了里面。”
说完,她撸了把袖子,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偷偷拉开了一条缝儿。
接着聚精会神,屏住呼吸,趁着里面的人不注意,一把将鸟笼里的那团东西抓了出来。
看着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谢妄眼眸微微睁大,心生怀疑:她确定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抓的白毛鹦鹉吃痛,立马“扑棱棱”挥动翅膀,发出啾啾的叫声。
那声音听起来着实有些凄厉,吓得绵绵头皮一紧,赶紧捏住它尖巧的喙。
“别乱动,再动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把你的毛给拔光!”
她压低声音威胁,圆润的眼睛都瞪圆了,好似欺压弱小的一方恶霸。
说完杵了杵蹲在一旁满脸抱怨的人:“喂,该你啦。”
谢妄懒懒地抬眸,抿紧的嘴唇似乎并不怎么乐意。
只是在少女坚持不懈的注视之下,只好凑过来,手心魔气攒动,丝丝缕缕地缠绕,没一会儿就幻化出一只毛色相同的鹦鹉。
红色的喙,优雅夺目的羽冠,连尾巴上翘起的杂毛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只鹦鹉的眼睛是红色的。
“好像,简直一模一样!”
绵绵很是满意地弯起嘴角,可还没等她趁机掉包,身后就传来一道嗫喏的声音:“虞姑娘,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
合欢树下,皮肤黝黑的少女略有些紧张地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