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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神宫内外明显戒备起来,持剑的神宫弟子来来往往,见到可疑的人便通通抓进地牢,一顿拷打。
各个殿门上下都布下了诛魔阵,好几次,绵绵在后头走着,便听到“啊呀”一声惨叫。
同行的女使无意间触碰到隐形的结界,下一秒身上就冒起黑烟,年轻貌美的容颜顷刻扭曲,变成了完全陌生骇人的骷髅头。
最后在惨叫声中彻底融化成一滩血水。
如此恐怖的场景,吓得绵绵当场干呕,好几个晚上都噩梦连连。
之后第二天便老老实实待在云椒殿里,不敢随意出去了。
对此,谢妄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似乎很愉悦。
说起来,自那日两人和好之后,他便表现得十分温和。
不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也不动不动就说话找茬儿,瞧着她的眼神都不那么冷了。
还时不时拿些神宫里昂贵的吃食,或者是漂亮稀罕的东西来哄她,好似真把她当成逗弄的宠雀儿了。
虞绵绵对此却感到十分苦恼,要知道自己进入幻境可是要做任务的,结果不但什么进展没有,反而还被足足养胖了两斤。
脸上的肉都圆润了许多。
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她自我反省的时候,沉重的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与往日的轻松愉悦不同,从外面回来的谢妄表情明显阴沉许多。
他抿着嘴唇,头顶青色的玉冠映着冰冷的面容,不笑的眼眸很有压迫感。
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站定半晌,接着莫名其妙开口:“你知道今日谁来找过你吗?”
化身魔族少女的虞绵绵毫无形象地歪着榻上,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珠子一边疑惑:“找我?谁啊?”
“是那位沈盟主。”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走近,先是解了外衫,然后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撩起一缕头发放在手心里把玩。
“今日在殿上议事,他一路跟着我到了门外,还提到了你,言语之中颇为关切,我倒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了?”
不冷不淡的语气,明明平静得很,虞绵绵却敏锐地嗅出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一扭头,果不其然对上了两丸幽深的黑瞳。
浓密的睫羽覆盖,不动声色地散发阴沉,攥着她发丝的手亦微微用力。
感受到头皮传递来的酥麻,绵绵立刻联想到羞耻的记忆。
她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将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薅出来,而后瞪着水光潋滟的眸子表示:“什么勾搭不勾搭,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那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
坦荡不屈的小模样,十分具有欺骗性。
谢妄眨眼,有些怀疑地打量她:“是吗?”
“当然啦,要不然你以为呢?”某人的白眼要翻到天上,但耳朵尖却有些红。
谢妄定定看她,不再打趣:“知道了,我又没说什么,小姐这般激动做什么。”
哼,这人,明明自己吃味了还说她大惊小怪。
绵绵哼唧一声,滚烫的热意顺着脸颊爬上来,因为她突然感觉他们方才的对话,好像两个幼稚的小学鸡在打情骂俏。
而且他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靠这么近跟她说话,还动手动脚,弄得她……心跳好乱的呀!
绵绵的少女心开始荡漾,埋在软蚕丝被下的双腿不受控制般晃来晃去。
但没过一会儿,她便强行按捺躁动的心思,清了清嗓子问起了正事:“我不是让你注意神女的动向吗?你同神女议事,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可疑的地方?确实有。”
“什么什么?哪里可疑?”
谢妄眯起眼眸,若有思索:“我不经意探查过她的脉门,发现她的灵力似乎隐隐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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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殿密不透风的结界里亮起灼灼亮光,女子萧条的身姿笔直端坐,她双眸紧闭,墨发张扬,额头和脸颊隐有薄汗。
没一会儿,背后火红的羽翼缓缓伸展开,根根流畅的羽毛带着丛丛流火,灵力外泄之时尤其夺目。
玄鸟一族,天赋神力,从出生在焰明谷的那一刻起,便拥有无可比及的力量。
尤其是天生赤羽,被当成是凤凰转世,虽不能浴火重生,但亦可镇压天下妖魔。
可如此强大的力量,却并不好控制。
原本炽热的灵流在某个瞬间陡然震颤了一下,而下一刻,盘腿而坐的人眉心骤然蹙紧。
与之前的气定神闲不同,此时的她额上青筋鼓起,汗珠大颗大颗掉落,落进潮湿的衣领,又被血液里滚烫的力量蒸发殆尽。
慢慢的,这股灼烧的力量慢慢变成疼痛,撕扯着她背后的翅羽,明明是轻微的疼痛,她却整个人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痛,好痛……”
咔嚓,结界的屏障陡然在波动中裂开一条缝隙,接着“哗啦”一声,顷刻间分崩离析。
没有了结界,失控的灵力四处乱撞,原本汹涌的灵力便变成了不可抑制的杀气,整个大殿都摇摇欲坠。
而就在她彻底失控的时候,一道匆匆的人影迅速赶了过来。
“阿音!”沈逐呼吸急促,一把抱住那团瑟瑟发抖的人影,一边平缓地注入灵力一边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哈……”从来高高在上冰冷如雕塑般的人,如今却像是被雨淋湿的雏鸟,翅膀湿淋淋地耷拉着,双目紧闭瑟瑟颤抖。
仿佛是痛到了极致,轻微的触碰都能激起她的应激反应,不停地发出细微的抽泣。
“不怕,不怕了。”沈逐动作一再轻柔,语气满是爱怜。
这样的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他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担忧,最后只剩下心疼。
可是就连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何如此。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安抚,默默陪伴。
直到过了好长时间,怀里的人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黏湿的睫毛颤抖掀起,语气虚弱喑哑:“你来了,外面……”
“放心,没有人知道。”他抚摸她汗津津的脸,又极尽轻柔地将她的泪水擦干,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是……又做噩梦了吗?”
每一次,她都拿噩梦这个幌子来敷衍他。
洛音疲惫抬眼,那双赤色瞳孔中还残留着迷离的水色,可语气已然恢复淡漠:“没错,我梦到一只年幼的玄鸟为了报恩被骗到人界,她们把它绑在树上,笑着拔光了它的羽毛,然后用羽毛织成了一件绝无仅有的衣裳……”
“就那么一根一根,血淋淋,它奄奄一息,快要死了,却还忘不了那个救过它的小公子……你说,它是不是蠢?”
也许是因为刚刚从灵力失控中走出来,她的语气并不那么云淡风轻,可看着男子听得愣神的样子,洛音还是笑了笑,仿若玩笑般抬眼。
“我胡乱说的,吓到你了?”
沈逐摇头:“没有,只是你说的像真的一样。”
“这不是真的。”她眼里的水光倏然冷却,“天生神鸟,怎么可能会愚蠢到落入贪婪的人族手里。”
她说这话的语气透着无尽的冷漠,瞳孔也掀起旋涡。
仿佛脱去了神女的外壳,露出她压在内心深处阴暗的一角,给人不断下坠的感觉。
沈逐久久盯着她,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下一刻,恢复冷漠的洛音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撤出来,仿若无意般问:“对了,你那位消失的小师妹,还没找到吗?”
突然问到这话,沈逐顿时一僵,而后艰涩回道:“没有,师妹失踪整整七年,她怕是因为当年的事太过伤心,不会回来了。”
“哦?那可不一定。”清冷的面容被散乱的发丝遮住,好似有些意味不明道,“她那么喜欢你,说不定就在某个地方偷偷看着你呢。”
从神女殿出来,沈逐便满腹心事,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说的那一幕幕总让他心头挤紧作痛,甚至产生不安的感觉。
好像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可这怎么可能?
还有师妹,她怎会突然提起师妹……
想起七年前,道侣大典上捉着他的手哭诉的女子,他便心思混乱。
“师兄,你真的要与她在一起吗?明明我们才是最适合的,你要背弃我吗?”
当时的他有惊讶,也有愧疚:“师妹,我一直是把你当成至亲的妹妹,并无男女之意,以后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为什么?”女子声嘶力竭。
“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不是?师兄你一心追求剑道,从不曾考虑什么道侣,可凭什么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人就能强迫你?就因为她能帮我们镇压魔物吗?哼,她以为她是谁,真当自己是拯救苍生受众人供奉膜拜的神女大人吗,她配吗!”
“住嘴,师妹!”年轻的剑君公然呵止,咬牙一字一句,“你不要,再说了。”
师兄妹互相争执的第二天,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之后,有传闻说,剑宗最小的师妹南宫芷因受情伤,伤心欲绝,便离开剑宗,黯然云游去了。
之后七年,再无音信。
“师妹,你真的是被我气走的吗?”
凉薄暮色里,满目哀愁的沈盟主望着金光熠熠不容侵犯的森然神像,失笑摇头。
心想,他真的是越发多愁善感了。
反正,师妹也听不到。
只是在他走后,云层逐渐堆积,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身后岿然不动的神女像上。
雨水顺着眼角滑落,像是无声的眼泪,给人悲凉的错觉。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神女生辰宴在即, 身为圣使的谢妄也逐渐忙了起来,只是他不忘嘱咐:“后日就是生辰宴,魔族只怕会趁此作乱, 到时你好好待在这儿,哪儿都不要去。”
“知道啦,你放心, 到时候我肯定乖乖待在这儿!”
少女表情甜甜地冲他笑, 乖巧听话得都不像她了。
只是没想到, 第二天晚上就发生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