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临下,手捏着她的下巴,冷冷发问:“不是走了吗,还在这里哭什么?”
“你!”绵绵如同见了前世仇敌,豁地一声从地上蹿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看着我口出恶言地做恶人,又被冷眼丢下,一定蠢透了是吧!”
水亮的眼眸透着闷鼓鼓的伤心劲儿,谢妄却还在她隐忍的神经上乱蹦跶。
“你这都叫恶人的话,那我成什么了?你要真想当恶人,就该把我供出去,而不是在这里装傻。”
虞绵绵简直傻眼,她气呼呼开骂:“我若把你供出去那才是真的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拖我们下水!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听到曾经最为熟悉的骂声,谢妄的胸口似被人凿了一锤。
他眼神冷了下来,步步紧逼,语气也行将冻结:“知道我是疯子,就赶紧把血契给我解了,或者你直接杀了我永绝后患,否则,我怕到时候就不止是把虞府拖下水那么简单了。”
磨牙吮血般阴森说完,下一刻便将少女挽发髻的簪子拔了下来,再用力拉着她的手缓缓贴近颈侧的动脉,面无表情地引着她刺了下去。
鲜红的血珠儿涌出的时候,绵绵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呆滞的瞳孔倏然一动,惊吓地抽气往后退。
沾了血的桃花簪在仓促中掉在脚边,发出当啷的声响。
而那披着少年皮囊的魔物眸光幽冷。
颈间的血痕滑落,淌进他宽松的衣领,像是长出了某种诡异的符咒,扎眼极了。
可他本人却毫无感觉,睫毛未曾眨一下不说,反而因她的无措和慌乱而轻扯嘴角。
“小姐害怕血?”
他逼近一步,雪白的脸孔散发极为妖异的气息,连瞳孔都被染上一丝几不可察的猩红,唇角的弧度是无声的嘲笑。
虞绵绵这才意识到,站在她眼前的人是个的的确确的疯子。
可是……疯子就能随便欺负她了吗?
虞绵绵憋着气,胸口处的撞击宛若雷鸣。
在丛丛的怒火中,她豁然扯住他的衣领,掀起唇瓣冷冷道:“你,给我过来。”
谢妄阴沉不语,受血契的逼迫只能默默地跟上。
一路上,他盯着少女气冲冲的背影,想在那张生动的脸上看到更令人赏心悦目的表情,只可惜从始至终少女都没再扭头看他一眼。
他尚有遗憾地摇头,丝毫不觉得自己像是个疯子,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带到了哪儿。
直到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才看到一池摇曳的水光。
“绵绵小姐带我来这儿是做什么?赏花吗?”
他负手踱着步子走到近前,脸上是一派悠闲。
少女低低隐忍的一句:“赏花?送你进去赏水还差不多。”
话音落,猛然蓄力抬脚,毫不犹豫一脚将人踹了下去。
第08章 第八章
“噗通”的声响,银灿灿的水花炸起又落下。
前一秒还肆意谈笑的少年魔头下一刻直接沦为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湿透不说,脑袋上还顶着几片嫩青色的浮萍叶子。
看上去狼狈可怜又解气。
“虞绾!!”谢妄阴沉的脸终于裂开。
三百年不曾动过怒的人此时已经气成了猪肝色,那对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的眼珠子奇异地睁大。
身上的死气沉沉陡然冲散,反倒多了一丝鲜活的人气儿。
绵绵瞪着一双水杏眼,居高临下冷冷盯着他:“喊我做什么?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栽这一跤?我告诉你,你用不着拿死来吓唬我,有我在你死不了!”
“而且本小姐也不吃你这套!你既然脑子不清醒,就好好在这儿泡一泡,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完,不够解气似的,径直脱了脚上的绣花鞋,狠狠砸在了那张讨人厌的脸上。
谢妄震惊且呆滞,淋漓的睫毛轻轻颤抖,似乎是被她这气势汹汹又出乎意料的举动给震住了,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摇晃的水珠儿从湿透的发梢滚落,将池子里映出的面容彻底打乱了。
*
本以为这般不欢而散,谢妄的黑化值又得接近满格了,谁知道回到卧房的时候,系统还是半点提示音都没有。
但绵绵也没有过多纠结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人一会儿阴阳怪气地讥讽人,一会儿又突然发疯,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再被他这么折腾,怕是任务还没完成,她就先被气死了。
“算了,不想了,这两日就先晾着他,反正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绵绵心大,如此宽慰自己两句,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窗外夜色凄迷,后半夜的打更声都疲懒不少,整个虞府陷入死寂。
这时,漆黑的夜幕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撞在了紧闭的门扉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沈君遥猛然睁开眼,接着翻身下榻。
推开门扉,凑巧撞上同样推门而出的冷楚音,两人的房间挨着,是同时被吵醒的。
无需言语,对视一眼之后沈君遥便将信符展开。
只见一行灵力写就的金光小字浮在眼前:君遥,魔渊异动,怕是结界不稳,你带弟子前去修补结界,再将附近镇子上的魔物一并清缴,切记不要有漏网之鱼。
览信之后,二人神情均是一变,魔渊异动……
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翌日一早,沈君遥便收拾了东西当面辞行。
虞守业吃惊挽留:“贤侄啊,这才不过一晚,怎么就着急要走了呢?是不是老夫哪里招待不周……”
“并非如此。”沈君遥温和打断,“是昨夜家师传信,命我们去办一件要紧事,这才不得已来辞行,望前辈恕罪。”
他恭敬垂首,做足了礼数,一派温润的君子风。
拿师命当借口,虞守业确实挽留不得,只是仍旧不甘道:“你既然要走,那绵绵那边是不是得亲自过去说一声?你知道她的脾气,我怕你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她……”
绕着弯子的话没说完,沈君遥便道:“绵绵之事我已经想好了,此行便带她一同前去,待我完成师命一道回开阳宗,陪她历练几年也是好的。”
虞守业听罢先是讶然,接着抽动着满是褶子的老脸:“贤侄有这份心,可真是让老夫感激涕零!我、我这就去给你们打点!”
而没多久,乍一听闻此消息的绵绵立马从榻上弹了起来:“什么?这就要走啦!”
少女睁着惺忪的圆眼睛,乌发铺在肩头,白皙的脸蛋被压出了红印子,粉唇也不自觉嘟着。
像枝头饱满熟透的蜜果儿,透着独有的软萌和娇媚。
沈君瑶很是守礼地立在窗棂下,目不斜视地温声道:“昨夜师门传信,魔渊有异动,想是又有什么魔物作祟,我方才已向虞长老辞行,还应下了你的历练之事,这会儿过来同你说一声,收拾好东西之后就随我们走吧。”
收拾好东西就走……
那不就是说,从今天开始她就要离开这金镶玉的富贵窝儿,转头踏上灰头土脸风餐露宿的斩妖除魔之路了吗?
绵绵揪着手里的蚕丝被,作为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草包,她真心觉得现在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吃穿不愁不说,还有婢女随从,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管,更别说还有那么大的府邸,园子,专门给她做私房菜的小厨房……
这些怕是以后都享受不到了吧?
一想到这儿,绵绵心里就千回百转,很不是个滋味。
不过惆怅也没用,谁让她是身不由己呢?
她低叹一声,立马又调整好了情绪,转而扬起笑脸:“我知道了君遥哥哥,你等着我,我收拾好了东西就去找你!”
沈君遥淡笑点头:“好。”
大概是早就料到有今日,沈君遥前脚刚走,绵绵就从柜子里将自己的小包袱拿了出来。
里面是贴身的几件衣物,女孩儿家的荷包首饰,胭脂之类的,还有几张驱魔镇妖的白符。
绵绵打开瞅了一眼,就把白符同荷包一起栓在了腰上,骚包地照了照镜子,正好瞄见妆台上的那把雕着茉莉花纹的木梳子,顺手就给装进包袱里了。
这么收拾捯饬了一通,终于满意地走出房门。
刚迈出一步,就见念珠红着眼圈站在那里。
她瘪着嘴抽抽哒哒问:“小姐,你真的要走了吗?外面那么多危险的魔物,多少厉害的修士都打不过,您又没有灵力,干嘛要去吃苦头呢?您就不能留下吗?”
她声音发哽,秀气的脸蛋满是心疼和不舍。
在她眼里,小姐就跟这园子里的娇花一样,单薄脆弱,不经风霜。
平日里多走几步路都要喊脚疼,如今竟然要离开虞府去斩妖除魔。
这哪是历练,分明就是去受苦!
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置身危险呢?
她晓以利害,苦苦劝说,可一向耳根子软的小姐这次却格外意志坚定。
“念珠,你不必担心,我好歹也是不尘山的大小姐,出身仙门,自然是要多些历练的。”
“可……可小姐您从来都没离开这里,您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望着那双涌着水雾的眸子,绵绵很想一口答应,奈何只能长叹一声,故作深沉。
“我不去历练,将来如何能保护虞府,保护你们?以前我是不知人间疾苦,开心一日是一日,如今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因魔物而死,如何还能无动于衷?念珠,我不是以前的那个虞绾了,我也不想当一个草包,你能明白吗?”
一番慷慨的说辞,差点把自己都给说感动了。
再一看念珠那丫头,早就是一副惊呆的表情,傻傻地激动道:“小姐,我能明白!我早说过,小姐才不是什么草包!老爷夫人若是知道您这般上进,一定也会高兴的!”
绵绵面露欣慰,这丫头不愧是个忠仆,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信,倒也省得她费口舌解释了。
“走吧,时辰不早了,君遥哥哥该等着急了。”
念珠像个小媳妇似的红着鼻尖,她主动拎过包袱,沙哑说道:“那我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