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衣把卷宗拿过来。“你什么罪过都没有。”她低头不看他:“既然拿过来了就辛苦师兄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还有事务在身。”
可是周渡却没有走。
他看着给本体挽长发的仙尊,忽然垂眸:“不知这位道友和少宗主是什么关系。”
穆轻衣:“......”有时候是真想给自己不过脑子的嘴一巴掌。她不是在想可以用什么理由让周渡马甲也留下来吗,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
万起眼眶发酸,知道师兄连仙尊都忘了,上前拦住周渡,可看着仙尊和穆轻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轻衣声音微哑:“他是我所依赖之人。”她抬起头:“仅此而已。”
周渡只是看着穆轻衣。
良久,他伸出手,手中是剑,像是展示给穆轻衣看:“少宗主如果一人难以支撑,我会锻剑,也可以神魂为少宗主铸造一把。”
“师兄!”白妍他们眼睁睁看着穆轻衣眼睫颤动,阻止了他,但是周渡只是说:“不知道能否让我留在少宗主身边。”
穆轻衣:“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
周渡什么都忘了。他不知道仙尊的身份,不知道宗门的少宗主为什么是穆轻衣,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仙尊在穆轻衣身边,他会嫉妒。
可他还是说:“留在你身边,需要理由吗?”
游子期一直关注着穆轻衣的表情,见她低头,拦住周渡:“周道友,别再说了。”
周渡只是低声:“这对我不公平。”
穆轻衣只是握着那卷宗,视线看着字,却很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周渡:“如果他可以,为什么我——”
“师兄!”裘刀居然也打断了他,哑声:“别说了。”
周渡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
此情此景,和当初周渡刚复生时情景何其一致。
【我以为你们只是对她心怀不满。】
【你们不是愿意回宗门了吗?】
【是她不愿意见我?】
他只是站在那,默默地看着他们,这一路的风雨,所有揭开的真相,一切生死背后荒谬的大道与非道,全都以席卷的方式冲刷他们脑海。
白妍脸都发白了,万起率先支撑不住,哑声喊:“穆轻衣。”
她并没有抬起头。
万起眼泪掉下来:“你还没有和师兄好好说过一句。”
穆轻衣手指陡然收紧——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马甲还没怎么发功他们就妥协了,什么叫做水到渠成啊,难道这就是水到渠成?
但周渡还是怔了一下,不明白似的看向穆轻衣。
但穆轻衣还是要维持人设的:“忘了就是忘了,既然不是好事,何必让他记起。”
“那就让他记得的都是其他的好事。”裘刀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说出顺着穆轻衣的心意,说出由她去的疯话。
可是喉音颤抖的时候,裘刀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办法比目前这办法更好了。她疯了。可她疯得被迫。
她疯了,反而有机会光明正大和他们重聚。
谁又说疯不是一件好事。
“师兄,少宗主与你师出同门,按照齿序,该是你师妹。少宗主近些时日操劳,就劳烦你照顾她吧。”
周渡不知道该怎么接,闻言停顿片刻,反而蹲下来,似乎想要看到穆轻衣的神色,真正蹲下来时却又垂眸,低下声音:“你需不需要一把剑?我会用心锻造。”
他们好似能听到后面那句:这次我不会搞砸。
这次师兄即使给穆轻衣铸剑,他也不会死了。
雪映着窗,天色已晚,外面却越来越亮。穆轻衣忽然觉得身上好冷,仙尊马甲和俞袅马甲都扯着外套,给她披上。
但穆轻衣伸手握住了周渡马甲的手。
她垂眸想了好几遍,还是问了那句:“疼不疼?”
万起瞳孔猛地震颤起来,他捏紧了拳。
他说她还没有和师兄好好地说过一句话,她就说,疼不疼。在杀了他好几遍之后,她还是牢牢地记住他死后,自己想和他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句话都是疼不疼。
穆轻衣走了,可是裘刀他们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万起扶着门窗,忍了很久,还是咬着牙掉下眼泪来。
他们都知道傀儡是假的。穆轻衣也知道傀儡是假的。可是她还是只能把这些话对这些假傀儡来说。
若说她是疯了。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清醒地沉沦着。
雪实在是太大了,入夜时许多洞府闭了灯,只靠雪光都有银月满地之感,裘刀在峰上远远看去,忽然看见少宗主峰上有一个人练剑。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拿起剑,然后御剑过去,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样是这么大的雪中,师兄曾每日勤学不辍,挥剑三百下,可是如今雪积得那么厚,却是穆轻衣拿着剑,在挥剑。
师兄远远看着。
好似他们两个调换过来。
“少宗主!”即使穆轻衣已经化神,裘刀还是知道,穆轻衣是怕冷的,她怎么会这么晚还在练剑。
穆轻衣也想摆。可是她的修为现在已经是马甲的上限,之前是不得其法,现在知道她和天道对立了还划啊!
而且马甲都回来了,更不能找借口摆了。
穆轻衣没理裘刀。
裘刀的气息被雪沾湿:“即使你成功渡劫,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了。”
雪中练剑的身影顿住。
穆轻衣说:“我为我自己。不为任何人。”
裘刀转向师兄,本想喊师兄你不拦她吗?忽然又想到这个傀儡,只不过有师兄的一缕神魂,他会靠近穆轻衣,也是因为神魂不全而已。
其实谁都知道无情杀道的结局都是悲剧。可偏偏要悲剧已经发生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道是如此残忍。
裘刀在雪中,看不清穆轻衣的身影:“少宗主,别练了。若他们看见,只会希望你顺利入道,而不是与天道成仇,死而不绝。”
穆轻衣的剑指向雪地,旋转着挑起一圈雪花,雪一瞬间变大,变成鹅毛,变成柳絮,变成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穆轻衣:“谁说会有别人看见。”
她声音嘶哑:
“这座少宗主峰,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吗?”
穆轻衣:“我不能死。”
雪中练剑的身影停住了。
“我死了,他们就真的死了。”
天道咬牙切齿地看着穆轻衣的境界波动,这次它很清楚自己动不了手脚了,因为这次已经不是她千方百计让自己给她晋升修为了,而是穆轻衣悟道有成。
她真的开辟了自己的道!
这道她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然而修仙界就是如此,只要她自己知道就够了。只要她自己知道从始至终马甲和她就是一体,但她接受并承认这点就够了。
“他们死了不是为了你这样......”裘刀的话被指着他喉咙的剑堵在喉咙里。
“裘刀。”穆轻衣轻轻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他们要怎么活,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他们已经死了!”
裘刀从没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意识到穆轻衣是真的疯了。她竟然还妄想让他们活着,让他们重来一生。
穆轻衣竟然笑了:“我让他们复生,天道让他们去死。我可以再让他们复生。他们死一遍,我复活一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穆轻衣声音很轻:“我和他们同生同死。”
裘刀:“这样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可是穆轻衣又接着说:“我这一生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前半生她为宗门天下而活。
后半生,她为他们而活。她从未为自己活过。
第64章 阻止她什么?
裘刀浑浑噩噩回到厢房中,发现厢房中站了一个人才猛地僵住,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来这里的原因。
“元清师兄。”裘刀声音嘶哑。
元清马甲暗想,看来本体刚刚那番话给他打击不小。
裘刀却用力闭了闭眼:“你前时说佛宗会来,可知是什么时候来。”
元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过了很久,一身僧袍的佛修才轻声问:“重要吗?”
裘刀的情绪却一瞬间爆发:“当然重要!你知道,佛宗不会偏帮仙盟,可也不会放过皈依邪门歪道的人!”
“你知道穆轻衣已经打算自毁,知道她明知佛宗仙盟都要来,却完全不遮掩傀儡之事!你知道她明知天道还把握着她的命脉,却已经不管会有什么后果。”
裘刀伤心落泪:“什么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师兄寒烬为她几次赴死,难道还不足以让她明白活着就是最重要的吗?”
元清只说:“你还是不明白。”
他看着裘刀,竟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一瞬是真的觉得裘刀可怜,因为裘刀也没有看穿他所在的这个修仙界天道的真面目:
“天道这样穷极一切,若只是想让穆轻衣去死,何其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