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起只是看向他。那眼神让他想起风雪之中云顶台师兄遥遥看穆轻衣一眼。
萧起还没说话,柳叁远已经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了几步。
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些是没用的,反倒令师兄平添了许多遗憾阻隔。
他心中知道真正会牵连他命途的是什么,可是没有对师弟师妹言说。他只是默默为穆轻衣申辩,说,我与师妹,不必计较这些。
我与师妹。
不必计较。
可是他与穆轻衣,本来可以不止做师兄妹的。
穆轻衣关闭洞府,他也愿意站在雪里静静看一会儿说:“那我之后再来看你。”
是他们错了吗?可是说错不错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如果真离间了穆轻衣和师兄,或许可令师兄寿命长存。
可他中了蛊,还是会死。
他临死时,还是会想要去见一见他。
萧起说的没错。从始至终都是他们将一切想法加诸师兄,是他们不想让师兄枉死,可却平白无故让他们少了那么多面。
少年相识青梅竹马,最后却走到关系寥落刀剑相向的地步,谁能说这里面没有几分他们的阻挠呢?谁又能说全是穆轻衣的错呢?
明明穆轻衣和他们都在劝师兄远离。最后命运却还是回到这里。
万起忍着眼热,死死咬牙:“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定住你,也是在强迫你,我可以指责你指责穆轻衣,却不能拦着你赴死!”
萧起抬起眼睛,不卑不亢:“即便是你见到了死前的周渡,你会和他说什么?你能说什么?”
死前没让周渡见到他们,是这群人的遗憾,可是萧起却话语如刀:“你们可以解开这蛊,你们可以让穆轻衣不修杀生道,你们可以让他得偿所愿,成为穆轻衣的道侣——”
“萧起!!”
万起红眼怒吼。这番话实在戳在了他们的痛处上,尤其是最后一句,那明明是师兄永不可能实现之事,他却拿出来讽刺他们!
他凭什么!他到底想——
萧起:“你们也知道你们不能。”
少年定在那里,可是话语寒凉:“可是却连他自己争取来的也要剥夺。”
洛衡说了一句公道话:“你看起来似乎不在意他们生死。”
萧起看着他们:
“这世上总有人是将其他事,看得比生死是要重的。”
虽然活着在穆轻衣这里就是最大的事了,她只是因为马甲可以复活所以不太在意罢了,否则她这么努力地对抗天道干嘛呢。躺平等天道噶到她不就可以了。
裘刀声音嘶哑:“在师兄心里,送她修为更上一层,是比生死更重要的事,寒烬心里也是。那你心里呢,你是吗?”
其他人更怒:“不让我们管,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去赴死,因她一个人的道而受累.......”
万起却喉咙发紧,突然颤声吼回去:“如果我们不从中阻挠,如果我们早些,愿意成全师兄,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师兄即使是赴死,也不会是和穆轻衣关系如此僵硬地赴死!”
他红着眼睛环顾众人:“师兄也不必抱憾终身了!”
“即使是这条最差的路,也应该有一个更好好的方式。”
他几乎跌在地上:“即使是要死,他也应该让她知道,应该清清白白的,作为她会记得的周渡去死。”
可是这一切都毁了。
他不仅是死了。而且是以那么决绝惨烈,污名满身的方式去死。穆轻衣还不能怎样记得他。
萧起说的没错。
人总是在没有遇到最坏结果的时候,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可是周渡已经死了,他们才幡然醒悟,如果他们不那样阻挠。
那师兄的一生,或许就不会这样过去。
穆轻衣是为了不连累周渡才对他那样冷淡。可他们呢?他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师兄明明就倾心穆轻衣。明明就不愿在穆轻衣和他们之间,把关系弄僵。可他们却百般疏远他们。
他本来可以做她无情道上一块再平凡不过的石阶。哪怕是和那些杀夫证道的无情道一样,成为她登仙的最后一步,也未尝不可!
万起掉下眼泪来:“可是他死了,却依然是这样。他连被她记得的机会都没有。”
这才是万起最不甘心的。这才是他几次诘问穆轻衣想要得到的。
他想要师兄的真心得到承认。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们如此阻挠,穆轻衣如此不愿意以杀证道,平平无奇的周渡怎么可能成为她的道心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呢?
到最后。
数年之谊,兄妹之情,最后只能换来一个被她忘记的下场。穆轻衣的道还有那么长,可是再没有一个周渡了。
“万起.......”
万起却沉默着,满脸泪痕默默地站起来,其他人去扶,他也将他们甩开,最后他也没有放开萧起,却还是回头悲声:
“你说的没错。师兄的死,怪天道也罢,怪命数也罢,怪穆轻衣也罢,可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他的。”
他落着泪:“是我们让他与她疏离,与穆轻衣平白生了许多嫌隙。”
师兄从不曾疏远穆轻衣,他有那么多机会,可好好问一问她,可叫她对他的记忆多一点,可以把沧海剑提前送出去。
穆轻衣并不是不懂。他也并不是不想,将他对她的心思告知于她。
裘刀说他们之间隔着灭门之仇。可如果不是穆轻衣也在乎师兄性命,她也不愿师兄去死,会特地拉远关系吗?
一切只是阴差,却得到这般阳错。
修者剑心。
师兄从为穆轻衣铸剑时,就已被种下必死之蛊。可那之后的数年光景,竟然是活生生消磨干净了。
万起浑浑噩噩地向前走,裘刀在他身后哑声说:“若是师兄从不想让她知道呢?如果师兄也只是不想耽误她的道。”
他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让万起心境再生波动。
可是万起却眼角鲜红地扭头看向裘刀。
他没举剑,话却如匕首,直取人心腹:“那寒烬呢?”
“他早已是药人,穆轻衣知他命途短暂,他才能和穆轻衣同进同出。凭什么师兄就不能这样做!”
万起浑身颤抖,声嘶力竭:“难道仅仅因为穆轻衣不知道师兄将死,他就不配吗!”
万起只想问这一句,为什么!
可是师兄没有那些往日,不也还是死了吗?万起泪流满面。
这才是万起最在意的,最不甘心的。
萧起已经沉默了。他和本体看戏看到现在已经看傻了,没懂他一时义愤怎么发展到这里来的。
可是种种不平,种种悲怨,如今已从死后发展到生前。
万起本来就为周渡感到不平,现在死让师兄和寒烬处于同一境地上,万起如何冷静。
师兄生前,他求穆轻衣将师兄所为看在眼里。师兄死后,他也只求穆轻衣去看一看,师兄本该与她有个好前程。
哪怕是死,也不留遗憾的好前程。
可是两情相悦。两小无猜。
都全数化作焦土。
万起嘲讽地笑了,眼睛发酸。彼此顾念,比不过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横加干涉。
穆轻衣说师兄也是周渡,的确是没错的。可是之前却没有人记得。他们只当周渡是光风霁月的师兄。当他没有一点私心。
可是周渡只求和穆轻衣朝夕相守。
他求到了吗?
是他们把这寻常心愿,变成了妄求。
是他们硬生生毁了师兄生前和穆轻衣的匆匆数面,哪怕那明明已是他们的最后几面了。
他们对不起师兄。
第31章 便都这样罢了
万起一路循着荒草沙石,往孤山野冢方向去,路上又不免想起那年穆轻衣生辰时。
师兄想了许久要送穆轻衣什么贺礼,待到收到时穆轻衣却说不喜欢,一定要师兄换个别的。
其实那件装饰法器珠玉镶嵌,已经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他和其他人都不明白,明明师兄花费了那样多的功夫为她去寻,她怎么能这样罔顾师兄的心意。
那一次恰逢师兄受伤闭关,洞府日日有人探望,唯独穆轻衣闭门不出,他们吵起架来,误触法阵,竟把那个装饰法器摔在地上。
一下就碎了。
师兄说:“这法器华而不实,是我思虑不周,本该给轻衣防身用的。”
他们都很紧张,唯恐穆轻衣哪日又想要了又无故发怒,于是凑了灵石买了一件回来,去找穆轻衣。
穆轻衣看着师兄,说:“我就想要原来的那件。”
我只想让你活着。
那件装饰法器,师兄寻了整整半年,才能让它重出江湖,怎么会不在意呢?可是师兄宽宏包容,不会对他们计较什么。
穆轻衣口口声声不喜欢,最后还是收了那件碎了一半的装饰法器。她心里并非真的厌恶师兄,否则怎么会像他们百般诟病一样,对师兄冷淡,却依然受着他的好。
难道不是知道,今日种种,都是周渡一一求来的吗?她知道疏远他是无情道所迫,但从来都没有对他说:你现在就离开。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们对师兄拳拳心意,正如那支打碎的步摇。他们仗着师兄忍让步步相逼,其实真正拾起那支步摇的,反而是穆轻衣罢了。
她真的懂他,所以知道。
“我还是想要原来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