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荇止手指慢慢捏紧,但并没有开口。
元清突然道:“是他让我不必说。”
他看向裘刀:“裘师弟,他是想斩断尘缘,所以深怕我描述幼妹情状,会引得他后悔,才如此,这不怪他。”
白妍觉得元清对应荇止的态度很古怪。
既像是理解他怕牵连因果抛家弃妹,又时而会嘲讽他多年置之不理。
他自己也是,问他们要如何查时,时而冷嘲热讽,时而又像是希望他们查下去,让穆轻衣也可得片刻安稳。
所以白妍捏紧了拳,在这时哑声问:“元师兄,若是你,知道师姐修成了无情道,会是如何?”
她抬头:“师兄是赞成还是反对,若是师姐道成,你会为她高兴吗?”
元清沉默着,并未作答。
直到下飞舟时。
远处雾霭渺渺,不见山川,只有天高地阔,一片无垠景象。
元清才望着远方说:“她无法成就此道。”
众人一怔,元清却已经回眸,眸光平淡道:“若是执意此道,只可能身死道消。”
“你!”
万起还没来得及大骂元清诅咒穆轻衣,元清已经合起手掌,垂眉敛目:“所以贫僧赞同少宗主除道脱困。先想自身,再思世人。可惜。”
“她的命并不属于她自己。”
她已经被限定,先救世人,不救自己。
众人心事重重地来到金门城。
东方朔对他们来到很是欢迎,可是听闻他们目的是红莲众,便变了脸色。
过了片刻,他说:“你们走后,红莲众便停止犯东都岛,不见踪影了。我只能根据邪术痕迹,推测他们似乎是去往了东南。”
东南?那岂不是人间方向?
若是让他们进入人间,人间岂不是会大乱?
裘刀他们对视一眼,决定立即追踪而去,没想到刚上飞舟,楚玲珑就和他们说,刚刚有人出手,在飞舟上空留下了一行金字。
刘镇穆家。
“!!”
“此金字周围有红莲邪功的气息!”
“所以意思是,红莲众去了被灭门的穆家?”
“究竟是何人竟有意引我们去追红莲众!”
“当年不是说,刘镇所有人家均被屠戮,此地也沉入恶鬼秘境当中,消失不见,为何如今会,重出江湖?”
裘刀本能去看元清,却见他看到水镜,看了一眼,便又将它打散了。
水镜传来的消息,只能是关于宗门,和穆轻衣。
裘刀立刻拔刀。
他本就怀疑元清,此刻见他有意隐瞒,更是咬牙厉声:“你看到了什么!为何只顾着自己查看却不告知我等!”
元清只能看向他,然后沉默片刻。
“少宗主见了仙盟等人,并接受了仙盟的提议,将万象门规模扩大,和仙盟建立联系。且,她已公开。”
元清抬头:“她的道,是无情道。”
众人猛地变色!
白妍咬牙:“我们走的时候师姐分明在闭关,可是为什么却又见了仙盟!”
“无情道向来被寄予世俗期望,”洛衡抬眸,“若是如此,日后大道四行时,她只能站出来庇佑众生。”
裘刀眼前阵阵发黑。
他现在才明白,元清所说的回不了头,不是他们回不了头,是穆轻衣回不了头了。
柳叁远哑声喃喃:“她为何突然......”
白妍却哽咽:“师姐不是突然。或许,她进冰天雪窟时便已经想好了。鲛人琴只是契机。”
师姐那时便已经预感到一切已经不受控制。
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将再没有片刻喘息之机。所以,一向冷静的师姐才会在那关头突然说,她没疯。
她不是疯。
她是知道她以后已不可能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可是师姐濒临崩溃时,仙尊却送上了鲛人琴!人命与仙尊心脉的迭加,让师姐如何放纵自己。
连裘刀都瞬间无力,踉跄几步,开始怀疑,他们这样做真的有用吗?他们这样又能否真的杜绝穆轻衣的痛苦?
应荇止却哑声:“什么鲛人琴?”
裘刀看向应荇止,却见他连番询问:“你们不是说有机会可以挽回吗?”
“姓应的你在这装什么!神女之命是这样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万起见他神色迷惘,声音更厉的,却带颤抖:“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她不想其他人再为她而死,她不愿再因动摇,被天道示警连累旁人,所以宁愿屈服于此道!”
万起声音嘶哑:“你满意了?”
应荇止瞳孔微散:“我的卦,明明.......”他低头喃喃:“不是这么说的。”
万起却踉跄一下,双手抓住他的衣领:“你到现在还只想着你的卦!”
“你既然能够躲过穆家灭门之灾,为什么连她都救不了,你明明可以!”
万起恨应荇止。
这么多为穆轻衣生,为穆轻衣死的人当中,他是唯一一个送穆轻衣上无情道的人,他竟还有脸说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年被灭门,你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
万起落下泪来。
这一刻他不是在为师兄寒烬感到难过,而是真切为穆轻衣感到难过。
那个也许存在过的,娇纵,没吃过什么苦,被兄长师兄一路护着到万象门来的穆轻衣。终究是不存在了。
可她明明。可以只做一个普通人。
“哪怕救不了穆家,你弃家而走时,为什么不带上她。”
应荇止的衣领被松开了,他低下头。
元清只是站在一边,默默地转着佛珠。
应荇止声音嘶哑:“因为我不这么做她就会死。”
他抬起头,雨水不知何时浸入结界,打湿他的脸,也打湿他的剑,他的一切法器。
他扯着嘴角,声音却在抖:“你们算出过死卦吗?”
“整整十六卦,我一卦都没有算错。”
应荇止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如果我不让她跟着周渡走,不让她见到家中被灭满门,入万象门,不让她少时,无亲无长,孤身长大。”
应荇止闭眼:“她会死。”
万起怒吼:“你胡说!!”
大雨瓢泼。应荇止的面色也慢慢变得苍白了。
“卦象说若我不让她在此前一个人长大,等到她见到我的时候,将在我面前,气绝。她不认我,我没有觉得不高兴。”
应荇止像是恍惚:“可为什么,我已经忍住不去见我的妹妹,这十六年她还是过得不好呢?”
而且甚至可能,这之后的十年百年千年,也仍将不好。
“卦象骗我。”他看向元清,哑着嗓子一句一顿:“你骗我。”
雨水从他眼角眉梢滴下来,分不清是不是泪。
“她也骗我。”
她分明过得不好。他的妹妹,在这些年间吃尽了苦。
第51章 她给自己写了一个剧本
万起分明不想相信的。
他分明对应荇止这个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恨他那时便算出穆轻衣神女之命,穆家灭门之灾,却只顾自己遁走,留下师兄和穆轻衣相依为命。
更恨他之后数载,都当做没有过这样一个妹妹。
可是大雨洒进飞舟时,他却分明见到,应荇止腰间别着那个写着穆字的玉佩。
他扑过去将玉佩抢过来,看到上面一模一样的“穆”字时,颤抖地抬头看向应荇止。
应荇止满脸雨水,发觉他夺走玉佩:“还给我。”他去抢,声音既嘶哑又厉:“还给我!”
“你不是不将自己当成穆家人吗!你不是和穆家断绝了关系,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在万象门孤苦无依吗!”
“你不是宁肯叫寒烬去陪她,也不肯放弃自己的仙途,”万起咬牙,“还留着这个玉佩干什么!”
应荇止双眼鲜红:“因为我不想让她死!”
大雨瓢泼,浇湿了在场每一个人。
可是在场没有一个修士记得避雨,就连一直围观着没有开口的游子期和洛衡都站在那,任由雨水打湿他衣襟。
应荇止嗓音嘶哑,重复一遍:“我所算之卦,从来没有错过。”
他眼角发红,说这话时竟有些神思恍惚:“我算了那么多遍,我问了那么多遍。灭门之灾,只能活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