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是她的本命法器?
可自己为何没有一点心意相通的感觉,跟师弟之前说过的,所谓“如同四肢”“随意使用”不大一样啊……
而且这玩意该怎么召唤呢?看上去不太有攻击力。
叫一叫名字它能答应吗?
可它叫什么……也没个人告诉她。
本命法器的名字,莫非是要现场取一个?
现在取不知来不来得及。
……
大师姐尚在一门心思地支着下巴琢磨,脑中忙碌得无暇他顾,不远处,是同样被传送出来的奚临。
青年游离无光的瞳孔在清辉的照耀下缓缓恢复了神采,镜子破碎的刹那,他好似神魂归位,头冷不丁打了个颤,如梦初醒般环顾四周。
奚临本就是背对她。
仅一眼,他就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当下想也不想,抬脚顺势要往小院后门的折廊走。
“站住。”
身后那人明明正心不在焉地念念有词,竟然半点没忘记这边的动静,两个字出口得堪称平和,他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叫他站住,他就没敢再动了。
奚临迈出一步便停在原地,近乎认命地闭上眼,脸上流露出一个很想扶额的表情。
万万没料到会这样。
扰乱心神的东西以往不是没遇到过,欲念、奢望、执著、仇恨,思绪一起,压一压很轻易就能压下去,修行之人与心魔相斗是常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紫微镜中师姐走近跟前的刹那,镜子的势头瞬间便排山倒海地盖过了他,根本连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
奚临至此才后知后觉,从前一直没事,大概只是因为她不在场。
片刻光景,瑶持心已经慢条斯理地行至身边,她负手在后,特地转到他面前去与之对视,像是非得看清他此刻的神情不可。
一撞上她的眼光,奚临便不自觉地别开了脸。
他微微侧头,瑶持心也跟着挪了半步,等他再侧向别处,她照旧不紧不慢地转过来,好整以暇地凑得很近,偏要和他脸对脸。
“……”
那一双乌瞳水灵清透,眼底蕴着明媚飞扬的小促狭,仿佛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
她挑着眉明知故问:“你跑什么呀?”
奚临:“……”
他说不出话,眉宇间全是躲闪,目光在她的脸上和一旁的灌木丛中间来回横跳,嘴唇几次开合,心虚里又透出几分内疚,复杂得简直难以言喻。
瑶持心难得见他如此狼狈,实在觉得新鲜,她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道弯,态度却还是不依不饶的,看奚临避无可避,最后只能垂下眼睑,眼皮近乎要阖上。
“师姐……”
“哦,现在知道叫师姐了。”
她歪了歪头,问得理所应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你在镜子里的所作所为吗?”
他心知难辞其咎,习惯性的:“对不……”
瑶持心早有预料地先发制人:“‘对不起’是态度,‘对不起’这三个字可不是解释。”
奚临略一抿唇,仍然不敢怎么去瞧她,自己挣扎了一会儿,暗暗深吸口气调整好心绪,才安静地望过去。
“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我看到的,哪个样子啊?”她故作疑惑地表示不明白,“我看到的样子可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个?”
奚临终于听出她是故意的,眼神认真又到底无奈。
“师姐,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瑶持心气定神闲地往前更近了一小步,非要追问:“是吗?那我问的什么?”
月光下的这张脸莹白剔透,鲜活且浓烈,透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刨根究底,青年垂眸看着她时,很清楚地认识到今天他躲不过。
他闭目飞快按下了一切纠缠不清的纷乱,于是坚定地一抬眼,倾身靠近她。
瑶持心就见他手掌冷不防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低下头来,隔着手背吻了上去。
兴许是全然未曾料想到的举动,她委实怔忡地扇了扇睫毛。
离得如此之近,又分明什么也没碰到,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闭着眼,一触即放。
等松开手后,奚临不自觉地将头往旁边侧了半寸,慢吞吞地开口。
“现在师姐明白了吗?”
瑶持心愣了片瞬才回过神,唇角和脸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粗粝的触感,她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的,不禁有些想笑——都逼到极限了,也只能是到这种程度。
两相比较,果然还是镜子里的师弟更坦率一点。
不过肉眼可见奚临的耳根一片通红,她眼尾卷起狭长的笑,决定暂且放过他,色厉内荏地声讨道:
“你好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偷亲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在寨子里那会儿凭什么乘人之危啊。”
奚临在脖颈上摸了一下,“师姐不也一样吗?”
他回过眼,“是你先的吧。”
“我什么时候……”
瑶持心乍然想起镜中她不幸留下的破绽,深感遗憾占不了纯粹的上风。
“那能相提比论么,我是为了叫照夜明,是一时情急之举,情有可原。你不是,你是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他对此并未吭声,好像默认了自己的确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说吧。”她就近在廊子的栏杆边拢着长裙坐下,托腮看他,“你喜欢我多久了?”
奚临跟着她的脚步挨坐在一旁。
庭灯与高空落下的月华正好交织在脚边,泾渭分明地半是澄黄半是银光。
如今被师姐知道以后,他发现自己反而轻松了不少,既然也不是秘密,便就着月色如实承认道:“很久了。”
瑶持心依旧捧着脸,偏头执拗道:“很久是多久?”
奚临这时转头来同她相视,眼底竟蕴着一点温柔的笑意,答非所问:“我是为你上瑶光山的。”
她眸子不着痕迹地悠悠闪烁。
没等往下问,他忽然道:
“师姐还记不记得,四年前在龙首山,百鸟林,你和其他几位瑶光弟子,施展过一次清心驱邪术?”
“四年前?……”
本来就因为时间倒退了六七年,她现在的记忆混乱得很,别说四年前,一年前的事也未必清楚。
瑶持心正顺着他的提示冥思苦想,奚临见她回忆得吃力,大概也没抱什么希望:“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谁说我想不起来的。”
总觉得他这句话里有一种长久被人忽视,和习惯了失望的平静,她听着心头不是滋味,故作随意,“龙首山不属于各国疆域范围,一直都很乱,四年前的百鸟林中有过一场血战吧?”
“印象中,血气很重,怨气冲天,林子里全是尸体。”
瑶持心应该下山办什么事情,一行人本是路过,她见了便提议给此地清一清邪秽,以免生出什么大妖魔。
“你当时在吗?”
“嗯。”
奚临低声应了,看向她时,目光居然十分柔软,“我在那些尸首里。”
第85章 仙市(十四)[修]那师姐,你是怎么……
瑶持心不由得松开了手,支起身体:“你在尸首里?为什么啊……”
毕竟时隔太久,她已经忘了当初的情景,就记得满地狼藉,惨不忍睹,几乎没有活人气息。
所以他们作完法很快便匆匆离开,这段插曲要不是奚临刚刚那么一逼,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师弟那时候受伤了吗?
会被误认作死尸,情况想必应该很不好吧。
青年有些难于启齿地垂眼:“昔年我才和……我才遭遇了一群邪祟,同他们鏖战了三日,大概没有半死也是濒死了。”
他眸子里像微微闪动着什么。
“若非你的清心术,我恐怕醒不过来……”
她指指自己:“我?”
奚临含着笑意,“嗯,所以一直很想谢谢师姐,救我一命。”
没告诉她的是。
彼时他正亲手埋葬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至亲,一地的鲜血与邪修的尸骨成了浇灌在坟头送葬的祭品。
他扶着乱石堆砌的碑,倒在杂草丛生的泥泞中,忽然了无生趣,就这么放任自己意识不清地昏睡了两天两夜。
那当下,他其实有过要永远沉睡下去的念头。
根本没打算再睁眼。
——如果不是听见她的声音。
百鸟林里安静极了,名为百鸟,却不闻一声鸟鸣,那片被他杀干净了的林子死寂得像静谧无声的炼狱,微风刮过浓郁的腥味,吹得野火烧不尽的草茎悠然作响。
风声萧瑟孤零。
他是在那个时候听到那一句恍惚不清的细语。
“清心术师姐最熟练了,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