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树不知是什么品类,虽无灵气流动,但被瑶持心的真元滋养,倒是开得一树繁花,好一派岁月静好之相。
他举目看了看,抬手一挥,削下来一节小臂粗的枝干。
瑶持心顿时控诉:“你干嘛呀,它开它的花哪儿惹你了。”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补好的,掉半片叶子都嫌肉疼呢。
奚临拖着枝干转过身递与她:“把它补回去。”
“你要想用好法器,就不能如以前那样全然不管不顾地往外扔,要同时灵活地操控几股灵气,磨练神识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这些天除了熟悉法器的实战外,师姐每日就补一节树枝吧。”他放到瑶持心怀里,又垂下眼睑一字一顿地补充,“还有,不许去冻灵台。”
瑶持心:“……”
她这裁缝之路怎么还没个完了!
*
离大比之日越来越近,瑶光山上的来客也越来越多,有气定神闲与各方道友们探讨修炼的,有生怕被人瞧出自家路数而闭门不出的,也有临时抱佛脚聊以慰藉的。
而如瑶持心这等现炒现卖的修士,到底还是独一份。
大师姐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如此认真地拼命过,她白天先补灵脉,趁神思空前专注,再抓紧时机跟着奚临用法器修行。
师弟掌握的战术技巧超乎想象的广博,他似乎对大部分秘宝的用法了如指掌,即便有没见识过的,经瑶持心一番讲解与尝试之后也能迅速上手。
她偶尔会萌生出毫无根据的猜想。
师弟的实战经验说不定在瑶光山所有平辈弟子之上,甚至更高。
可惜眼下时间紧迫,她也无暇胡思太多。
由于没了六出洞窟的风雪辅助,瑶持心补灵脉又回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第一天的树枝她足足用了大半日才修旧如初,以至于和奚临练习完了仙器,子夜的星空都在二人头顶熠熠闪烁。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修炼的进度太慢,何况也挺耽误人家休息,虽然师弟从来不说,瑶持心还是很过意不去。
于是送走奚临后尽管累得头晕脑胀,她却没回房间躺尸,反而自行截了段树枝,提前开始了明日的日程。
凡人有头悬梁锥刺股,大师姐有前夫屠戮满门的刀,那刀似乎一直血淋淋的架在她脖颈上,让她连起了一丁点松懈之心就会惶惶不安。
渐渐的她连三餐都免了,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得空只顾得上喝两壶茶,幸而修士对饮食的需求不高,辟谷几个月不成问题。
她甚至学会了给自己格外安排功课,不必奚临开口,只要有时间,无论多零碎,她都会用来修补灵脉,空余小半日就补一根,一炷香就补一小枝,总之不让自己闲着。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几日过去,瑶持心居然也习惯了不依靠冰封灵台沉心凝神的状态。
第六天清晨,粗壮挺拔的灵树照旧在生机勃勃地外绽花朵,飘飞的落英让和煦的暖阳一照,连春色都绚烂不少。
一双内门弟子制式的靴履驻足在成堆的花红边,像是被眼前之景怔住,良久未抬一步。
奚临率先觉察到有人造访,他从入定中猛然睁开眼,浑厚的真元从身周轻轻荡开余波。在一旁修修补补的瑶持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门外站了个人。
“师姐……”
对方意识到失态,忙朝她行礼问安。
瑶持心纯粹的神情在看清来者之后显而易见地一滞又一暗,语气模棱两可地应道:“是小月啊。”
揽月自然不知她心里的异样,一如往常相熟地闲话:“师姐,你院里的灵树几时竟长得这样好了,前些天来还是枯枝败叶,一转眼似乎窜高许多呢。”
瑶持心:“嗯,是啊。”
“掌门给你换的新灵树么?这花可真好看哪,比别的都不一样。”
她连声赞叹许久,一说灵气催生的花用来做成鲜花饼肯定十分滋养,又说满地落英不能浪费,改日给瑶持心缝个香包云云。
揽月一头热地自说自话好一阵,才发现大师姐的兴致不是很高,除了偶尔敷衍地嗯上一声,多数时候竟没表现得有多上心。
瑶持心向来是只在意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的人,她喜欢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至少每次她提出诸如赏月喝酒、编花环打络子、收捡鸟羽做发饰之类的事,师姐总是兴味盎然。
“有些日子没见师姐出门了。”
揽月一番察言观色,识相地换了话题,“听嫣如说,师姐座下刚收了一名外门弟子,还是个小师弟,不知今天……”
她目光往里轻轻探去,一直在瑶持心背后安静待着的人适时走了出来。
那青年生得高挑颀长,模样称得上俊朗,英武中却更偏清秀,瞧着性子很是淡漠疏离,既不显山也不露水,恭恭敬敬地便冲她垂目行礼。
“师姐好。”
在外人面前,奚临作为后辈弟子的本分和礼数一向颇为周全。
以免对方问得更多,大师姐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把他挡在身后,“我在为大比做准备,这段时日不得空闲。”
“你上门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许久未见,想来瞧瞧师姐。”
瑶持心会为自己的比试成绩操心,揽月与她相识多年,自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分明的搪塞之词。
不过听得出她不愿透露内情,少女眼观鼻鼻观心,知情识趣地没有再刨根究底。
“再有就是,方才叶长老叫我给师姐带个话,今晨玄武长老出关,在向阳汀外请出了九钟,师姐可要记得去领大比的名牌呀。”
第10章 论道(九)这哪是师弟,这是祖宗。……
前往向阳汀的路上,奚临出声问:“师姐,你好像对方才那位同门颇为戒备,是有什么缘故吗?”
“……”
瑶持心没料到他瞧着不吭不响,对这种事还挺敏锐。
说起来她也不明白瑶光山大劫夜里,揽月为何会突然向自己发难。
印象中这小姑娘的性格柔顺谦恭,平日里和谁都客客气气,从不与人红脸。她家境一般,资质也一般,独自进了瑶光山无人依靠,因此便殷勤地去讨好瑶持心,几乎日日围着她打转。
大师姐对她的意图心知肚明,也不拿大,无论是修行还是吃喝玩乐,有好机会都不会忘了照顾她。
多年以来,她把揽月当作是个有点小心翼翼的小师妹,两人虽没有到掏心掏肺,推诚置腹的关系,也算十分亲密了。
至少从没亏待过她。
瑶持心自认自己功夫不行,可在门派里的人缘一直还不错。但凡对她好的人,她清清楚楚记在心上,未曾辜负一个。
所以每每想起当夜揽月的举动,都免不了感到膈应。
听得出,在那之前她应该不是被白燕行收买的人。
那一声大喊就实在太微妙了。
如若是被人剑架在脖子上威胁,为了自保出卖她,她都能理解是情有可原。
彼时自己分明已经成功脱离了敌人的视线,她也分明可以装作不曾看见……为什么非得置她于死地不可呢?
“嗐,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嘛,一句两句很难说明白的。”
大师姐打了个马虎眼,本不欲再提,可缄默片刻后却不知为何又开了口:
“只是觉得她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友好罢了。”
奚临听出这话里有话,抬头轻轻朝她一望,并没有继续往下深究,而就在这时,大师姐脚步蓦地一顿,没来由地驻足僵在原地。
还不等他奇怪,瑶持心便一个掉头转身,语气十分果决:“我们换另外一条路走。”
奚临不明所以地提醒:“去向阳汀这条路是最近的。”
然而她不仅没有停,背影竟越走越急,隐约还有点焦灼:“我知道!人太多了,我怕生!”
奚临:“……”
说出来谁信。
他目光向远处的人流中浮光掠影地一瞥,对面的青石道直通观星台,往来谈笑风生的皆是别派来客,那边是瑶光山给外来参加大比的修士们安排的住所。
仙门的弟子服虽各有特色,但大多低调质朴,除了各家的长老与掌门,混在一起甚至分不出彼此。
正是在这群低调的朝元之中,有个鹤立鸡群的剑修仅是一眼就抓住了奚临的视线。
那人的气质与别不同,外放的灵气克制,威压内敛,居然和他有几分相似。
而最为与别不同的大概还是对方的长相。
这着实是个清隽疏朗的年轻人,星眸深邃,轩眉英挺,生得如墨如玉,应该是大部分女子会倾心的容貌,任谁见了都要为之侧目。
白燕行。
奚临侧身后收回了眼光,慢腾腾地跟上瑶持心。
师姐之前大言不惭想交手的剑修。
她有此一念恐怕不是单纯地心血来潮。
莫非有过什么过节吗?
仙门恩怨?受人之托?
还是,别的原因……
说不清为何,奚临总觉得在瑶持心身边之后,发现这位师姐比以往瞧着多了不少秘密……
和平时,似乎不太一样了。
当众人都在往向阳汀的方向而行时,瑶持心独自逆流而上,因而即使混迹于人丛里,那举止也颇有几分扎眼。
白燕行余光捕捉到她的时候,大师姐下一刻已然被繁茂的花木遮住了身形。
他眉峰沉默地一动,心中无端觉出些许古怪,直到旁边的同门唤住他,这才回过神转头去应答。
*
向阳汀是围绕大湖而建的一片水榭,水榭中间矗立着一座殿宇,大殿坐北朝南,开阔通透,一日里六个时辰沐浴于阳光之下,故而得此美名。
瑶持心因比别人多绕了一圈路程,抵达时殿外已聚集了不少人,她老远就望见回廊边正交谈的雪薇和林朔,扬手打着招呼小跑过去。
雪薇发现她,把头从林朔跟前歪出来:“持心来啦。”
瑶持心:“你们领完名牌了吗?”
怀雪薇把手里的牌子举给她看,一边的林朔已经开始了今日份的不满:“瑶持心,你是不是属王八的,三里地两头走,干什么都慢人家一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