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提起这事儿就糟心,把扇子一收,“他这些年在外头认识了个女人,给迷得七荤八素。”
“今天那丫头找过来,好家伙,人还没见着,听到动静便开始发疯,张嘴到处乱咬,你说他是不是有病?煞气入体,终于伤到脑子啦?”
蛊师当下一挑眉,意味深长地想起什么,“难怪我刚刚一晃眼,好似瞥见他带着个人往枫山的留仙池去了,原来是个姑娘啊。”
“何止是个姑娘,还是个漂亮姑娘!”他没好气,“见色忘义的东西。”
蛊师先是笑得不怀好意,而后又感觉事情不简单:“印象里,雍和刚搬来古城不久,就有几个女孩子对他死缠烂打过,他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奚不像是个会轻易对别人动心的人,我一直觉得他很念旧。”
明夷:“他念个屁!”
蠕动的蛊虫正趴上他的小臂,照着筋脉咬了一口,锦衣人那愤怒的面容立刻愤怒得有几分扭曲。
“奚跟你的时间最长,城主对此没什么头绪么?”
明夷龇牙咧嘴:“我能有……什么,头绪!”
“他从小到大见着女人便躲,偶尔瞧我还不顺眼呢,谁知道他哪根筋不对!”
雍和城主斩钉截铁,“要我说,他就是喜欢漂亮的。”
“之前没看上,是因为之前的都不够漂亮!”
*
此刻,漂亮的大师姐正坐于汤泉内,拿手指在水面上点莲花玩儿。
这是她众多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术法之一,指尖往清水里轻轻一戳,便能生出一朵水花凝聚成的睡莲,一路可以飘出去很远。
这片池子悬在山崖的边缘,规模不小,快赶上瑶光山的落云湖了,左近空无一人,冬日的夜里,清辉与灯烛照出腾腾而升的雾气。
想不到南岳这般动荡的无主之地,居然也藏着如此钟灵毓秀的秘境。
她泡了一会儿,通身的酸软立刻一扫而空,猜测这不是普通的汤泉,底下八成铺了汇聚灵气的宝器。
瑶持心拉长手臂伸了个懒腰,感到神清气爽,继而转过身,扒着池边去瞧岸上端坐入定的人。
奚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从衣衫到发丝一尘不染。
她不便贸然打扰,于是趴在光滑的山石上,将下巴搁在臂弯间,百无聊赖地看着。
有些时候没见到他了,以前两个人天天待在一块儿倒没觉得怎么,如今分开了一段日子,乍然重逢,她心头欢喜得不行,怎么瞧他怎么喜欢,被周遭温暖的热水泡得一阵心满意足。
忍不住庆幸,还好这一趟她来了。
真好。
就在此时,入定中的奚临眉峰却轻轻一蹙,随即自唇角吐出一口浓稠的血。
瑶持心星眸一惊,慌忙支起身:“你怎么样啊,要紧吗?”
青年抬手平静地摆了摆,终于醒过来,“没事,是早间急火攻心的郁结,吐出来就好了。”
奚临拿指背擦去下巴上的血渍,一眼见她半个身子都撑在外面,不由道:“师姐,你再多泡一会儿。”
“此处的水天然受灵气滋养,对身体有好处,不比你泡药浴差。”
“喔……”
瑶持心听话地重新坐了回去,一头乌发立刻海藻似的散开,拖尾一样轻悠悠地在水面绵延。
他说完,没急着给自己调息,反而近前来又摸了摸她的脉象。
汤泉能舒筋健骨,对师姐恢复由煞气造成的外伤最有效不过。
奚临算着泡水的时辰,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喂到她嘴边。
“来,能缓解煞毒的,吃一颗,以防万一。”
瑶持心也不担心这药丸的来路,就着他的手衔住,当糖豆磕了,理所当然地提议道:“诶,既然这泉水好,那你不用泡吗?”
奚临轻轻含笑,收回手指悄悄摩挲了一下,顺势寻了个离她近的地方落座,“我受的是内伤,泡这个没用。”
听他提及伤势,就知道是日前替自己身受杀招落下的遗症。
瑶持心终究还是不安,偏偏也没把这术法问个明白,那天得知此事,脑子一发热,拎起大包小包便动身南下了,竟忘了找老爹多探听几句。
“你的伤真的没关系么?我爹说,你放了个……什么神魂在我这里,那你神魂挨了这么重的一下,岂不是要废了?”
然后又拉住他的手强调,“你要如实跟我说,不能骗我。”
她周身在温水中泡得暖和,指尖便尤其柔软,奚临不禁握了握:“那只是我的一部分神识,仅作提醒之用,在替你挡完致命伤之后,也就回到我身上了。真正硬扛下来的是灵骨。”
“我灵骨还算强悍,又有煞气从旁相佐,能恢复的,你不用担心。”
末了,他兀自抿唇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再种一次吧?”
瑶持心当场拒绝:“不要!——不要不要!”
“你想吓死我吗?没见我都从瑶光山杀到这里来了,还要有下次?你是不想让我好过啊!”
他其实也仅是一提,没料到她反对的态度如此坚决。
奚临先牵起唇角,随后忽地垂下眼睑:“师姐才是真的吓我吧?”
“突然遇到这种性命攸关的危险,我还以为……”
以为瑶光山当真出事了。
而他彼时远在天边,又负伤在身,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清楚,就怕等自己恢复以后,她已经凶多吉少……
“仙山到底怎么样?你来南岳,掌门他知道吗?”
大师姐沉下半张脸在水里吐了几个泡泡,俨然很心虚,“他……应该知道,不过,我是偷跑出来的。”
“那日事发突然,似乎有人闯入,只听老爹说是个小贼。”
她摇摇头,“我又没心思琢磨这些,就惦记着你替我挡那一下,所以瞒着他们,夤夜下了山……”
瑶光山固然很重要,但奚临一样很重要。
在瑶持心心中她哪个都割舍不下。
可仙山有林朔、有雪薇、有老爹坐镇。
师弟却只有她了。
山上的事她现在无暇顾及,何况厉害靠谱的人多如牛毛,未必就用得上自己。
而她不能放着奚临不管。
他是邪修也好,不是也好,两个人既然已经剖白了心意,如何能让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烂在那里。
她不甘心。
奚临就猜到是这样。
然而猜中了实情,反倒愈发对自己恼恨起来,怎么想都觉得对不起她。
青年握着的手不自觉收紧,面色懊悔地深深皱起眉:“师姐,你不该来的。”
瑶持心感觉到他指间细微的力道变化,便知道他是在为哪句话纠结。
她星眸坦坦荡荡:
“我知道我不该来啊,但是你受伤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瑶持心瞥着奚临愧疚的表情,唇边明艳地浮起弧度,忽然撑着两臂从水下坐起身,长及小腿的乌发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故意凑过去问:“干嘛,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很想哭啊?”
“……”
他视线转到她脸上,大概任谁想感动此刻也禁不住要破功,奚临只好无可奈何地望着她。
“师姐……”
瑶持心却蓦地把嘴角一沉,开始秋后算账:“你还好意思叫‘师姐’,居然连名字也不告诉我!”
“害我被那个明夷耻笑,他说我一点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来历,不知道你的名姓,我简直还不了口!”
他闻言,目光先是有些赧然,随后毫无保留地看向她,含着一点笑:“我叫奚。”
“奚?”她不觉意外地扬起秀眉,“一个字吗?”
“嗯。”
瑶持心眸子里星光暗闪,“好特别啊。”
“奚……”
她把这个字翻来覆去地在齿间咀嚼了几遍,长臂一伸,湿漉漉地贴在他干爽的衣袍上,抱着他的脖颈颇为新鲜地唤了两声,“听上去挺可爱的。”
奚临隔着满背的湿发轻搂住她的腰,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眉目间,里面盛满的柔情几乎快要溢出来。
大师姐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去征求他的意见:“可我还是喜欢叫奚临。”
瑶持心拿手指去捧他的脸,“我还叫你奚临好不好?”
“嗯。”青年点了点头,相当顺从,“随你,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下一刻,她赤着身子便挨上来,高高兴兴地抱了他一个满怀,温热的水汽拂面,鼻间丝丝缕缕的皆是发丝上湿润的清香。
“我好想你啊奚临。”瑶持心蹭着他的耳垂,“好想你。”
她嗓音明亮又纤柔。
奚临听得喉头一滚,手臂下意识地收拢了几分,问道:“师姐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都告诉你。”
瑶持心将下巴搁在他颈窝,周身的水尽数渗入其衣袍之中。
她抱着他静静厮磨了一会儿,忽而若有所思地记起何事,松开了手:“你说,你从小被雍和城主收留,因此才成为了邪修。”
她带着顾虑地试探道:“那你也练过邪门功夫吗?像是……夺人真元,吸人修为,杀老弱妇孺提升功法什么的。”
奚临笑起来:“我会的术法除了剑术之外,大部分是城主教的,听闻他从前也是某个仙门叛逃出来的弟子,所以教的都是正统修士修行的法门。”
“邪修多以外物强提筋骨,我若真的动过,灵骨怎么可能过得了瑶光山门那一关呢?”
瑶持心自觉有理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眼里亮起光,喜色不加掩饰,“就是说,你没有滥杀过婴孩和姑娘?”